沈焉知最了解自己是女儿身,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将其父一身荣耀当成追求,这也许是与她自小受到的教育脱不了干系。秦长涣听见她这么说的时候,只是摇了摇头,当她年纪还小,长大了便会明白从没女子上战场的道理,因此他便并未放在心上。
可以说那时的秦长涣所在意的,就仅仅只是沈焉知什么时候从那院墙之上下来。毕竟虽说这点高度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可若是体力不支摔了下来,那可不是什么小事。
然就在秦长涣琢磨着要不要上前直接将人抱下来的时候,就看见沈焉知自己手一松轻巧落地,之后洗了洗手,就抓着点心吃了起来。
好似之前那个与旁人置气的不是她一般。
孩子心性。
秦长涣心中这么想着。
他不喜甜食,就坐在旁边望着沈焉知,后者也没觉得别扭,沉浸在好不容易吃到点心的愉悦之中,好一会儿才像是想起了身边还有个人,与他搭话道:“我爹说那把剑好像陪了他有些年头了吧?”
不知沈焉知为何突然间问了这么一句,秦长涣也没多想,便点了点头,“应当有十几年了。”
沈焉知点了点头,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哼了一声,继续道:“用剑多普通啊,哪怕再怎么厉害,人手一把也会显得普通,要我说就得找个与众不同的兵器,像我现在便觉得长枪不错,就是不大顺方便。”
听她这么说,秦长涣便突然想起国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自家的“儿子”,说她对自己傍身多年的剑有了兴趣,撒泼打滚就想要弄到手,偏偏自己不同意,于是她便再也没碰过剑。
“他呀,就是被他娘给宠坏了。”秦长涣犹记当时国公这么笑着感慨了一句。
他当时不知国公提及此事究竟是什么意思,并未妄加揣测,只是没过多久,他便听见国公继续说道:“他就喜欢自己认为最好的,就拿这把剑来说,明明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却因为跟着我打了几场胜仗,便被他当成了好东西。这剑杀伐气太重,我自是不能给他,而他觉得这天下间再无比这一把更好的剑,因此便不再练剑,可比我还要固执。”
秦长涣听完,只觉得此人未免高傲,但也不会让人心生反感,而当他望向沈焉知鼓起的侧脸之时,却又觉得她本就适合最好的。
不该将就。
“东西好不好,取决于是否用得顺手,再者说长枪可不是什么少见的东西。”秦长涣调笑道。
沈焉知自是不知他心中翻过多少情绪,闻言之时瞪了他一眼,“我要的自然是不同的。”
“那又是怎么个不同法?”
原本就是调笑的话,却不料沈焉知听了之后,还真是思索了一番。
“要我说梨花枪便不错,既有火筒,又有利刃,火尽之后,犹可枪刺,若再能加上收缩自如的特点,便是再好不过了。”
那个时候大央还没有所谓的梨花枪,就连能够收放自如的兵器也都是少之又少,何况沈焉知那时候年纪尚小,什么都敢想,说着说着便成了无稽之谈,她一个人在那儿做着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美梦,却未曾料想当时那个与自己并不熟悉的人将之一一记了下来。
且一直记在心里,直到现在,将这把枪放在了她的面前。
“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见沈焉知久久没有回应,秦长涣忍不住问道。
他心中难免会有忐忑,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沈焉知不一定还能记得自己当年的随口一提,何况就算她还记得,也说不定早已找到了更为顺手的兵器。
沈焉知听见了他的声音,才从自己的思绪之中出来,她摇了摇头,转而带上了真诚的笑意,“我很喜欢,只是没想到当初不切实际的这么一说,你竟真的能找得到人将它实现。”
打造兵器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沈焉知也想当然地就认为秦长涣是找到了能人,谁知秦长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与她说道:“这枪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从图纸到选材,就连试练,也都未经过第二人之手。”
沈焉知听了自是难免惊讶,不过仔细一想,光是战绩这么一条,秦长涣就曾创下过诸多的传奇,因此不论他有何等成就,似乎都能算得上是“天纵奇才”。
毕竟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
在惊讶之后,沈焉知措辞许久,却也只能说出一句多谢,可这两个字似乎过于轻微,并不足以与他带给自己的惊喜相比,于是又补充道:“等到你生辰的时候,我也会送你一份大礼。”
至于这份大礼究竟是什么,沈焉知没想清楚,好在时间还长,能让她慢慢考虑。
“那我便等着那一天。”
收了这么一件十分合自己心意的大礼,沈焉知的心情显然是好了不少,回去的路上她就跃跃欲试地摆弄着起了那诸多的零件,只是因为其中机关十分复杂的缘故,沈焉知自己一个人在马车里头琢磨了半天也没个头绪。而就在她准备放弃,决定等回到府中与秦长涣一同探讨的时候,就瞧见了那木盒之中装着一份图纸。
说是图纸,却远远要比图纸详尽太多,里头从组装、使用,到拆卸以及日常的保护,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就好似将没有机会宣之于口的事项都列举在了纸上一般。
可明明亲自说要更好也更方便一些。
沈焉知压下心中的疑惑,对照着图纸,很快一把梨花长枪便被她握在了手中,只是因为马车不算宽敞,而她又坐在马车中间的缘故,那长枪直接就从帘子的缝隙之中伸了出去。
车夫原本只是感觉身边多了个东西,转头看去,只见月色之下那利刃泛着森冷的幽光,再加上一个明显能够装填东西的火筒,直接便被吓得冷汗涔涔,险些就要跳下马车。
沈焉知却还毫无所觉,她此时正装到了最后一步,总之那个尖头就正好在离着车夫大约三寸的地方,不时地晃动几下,还能轻轻蹭过车夫的衣角。
眼看着自己的衣服被划了一道大口子,车夫手中一抖,立刻向秦长涣投去求救的目光。
秦长涣也觉得甚是好笑,跟车夫摇了摇头,就稍慢了一些,落在了马车中间的位置,伸出手敲了敲马车的外壁。
听见声响,沈焉知掀开帷裳探出了头,目光之中还带着询问,显然是对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并不清楚。
“将枪收回去一些,这枪头在他腰间晃荡许久了,可将他吓得不轻。”
沈焉知闻言又把头收了回去,果然就见小半个枪身露在了外头,于是她拉开帘子,朝那扭着腰、生怕一时不注意就被划伤的车夫道了一声歉,而后机关一按,便将其收了回去。
车夫自然是不敢应下,连连摆手说无事,即便满头是汗也得强颜欢笑。
因为瞧见了这件武器的灵便之处,回到马车内的沈焉知难掩满心欢喜,想到将这把枪送给自己的人,她就又把头伸了出去,果然见秦长涣策马不前不后地跟在马车旁边。
四目相对,秦长涣的目光之中尽是柔和,沈焉知一时没忍住,将方才心中被压下的疑虑说了出来、。
“这东西竟然是出自你手,你做什么要将图纸画的那样详细,甚至还在纸上解释了那么多?”
秦长涣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可他也只是稍作犹豫,便回答道:“这把枪从我完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一直以来,你我之间也没什么交集,我心想如果是我亲手所赠,你应当也不会接,倒不如假与人手,反正只要东西交到你手上,我便心满意足了。只是这枪不好琢磨,就算是给你,没个一段时间你也弄不清楚,与其让你因此对它失了兴致,倒不如就将图纸画的仔细一些,这样你在看见了图纸之后,便能轻易上手。更何况……”
他说了一段,却到此处欲言又止,沈焉知被他一个“更何况”说得愈加好奇,又见他没有继续说的意思,连忙追问道:“更何况什么?”
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愈发亲近的人,秦长涣突然觉得有些事情不隐瞒反而更好,于是答道:“更何况我已在皇都之中谋了差事,不必再上战场,你若是嫁了我,那便如同寻常官家夫人一般,这东西我就算是送给你,也只是放在府中积灰,最多偶尔拿出来耍上两下。”
秦长涣没说的是,他之所以不送,不是因为怕放在府中闲置,毕竟这枪在他这儿也只是守着,不会有刺敌的一天,他害怕的是这把枪会勾出沈焉知那些注定不能完满的志向。
毕竟她最是不喜拘束在内宅之中的生活。
而沈焉知自是不知他心中的想法,只是就着他方才所说,追问道:“那现在呢?又为何送给我?”
对上她有些期待的目光,秦长涣又怎么会说出她意料之外的回答?
“你可愿随我一起,重赴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