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沈焉知也就才十三岁的年纪,再加上那个时候出了不少的事情,也就让她忘了那个突然之间出现又不知何时消失的人。
到最后她能记得的,或许就只是那段时间之中莫名其妙得到而又消失的一段关系,因此即使是同在皇都那么多次的擦肩而过,她也没有认出样貌和之前相差并不多的秦长涣。
她身着一身红衣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时候,周围免不了的有几声惊呼,连那些之前看过她敏捷身手的守城士兵都忍不住心中诧异,一时之间众人心里猜测的都是她恐怕要想不开,却根本来不及想她为何如此。
秦长涣也是一样,在看见沈焉知跳下来的时候,他的心仿佛倏然被揪紧,脑中空白一片,立刻就是策马而来,将近之时他蹬着马背一跃而上,才看看接触那个急速下坠的身影。
宽大的袍袖与那西边的晚霞相接,将人衬得笑靥似花,如若一幅美好的画卷,一时之间竟是无人舍得惊扰。
感受到怀中确实是已经抱着一个人了,秦长涣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地安定了下来,他将怀中人放下平地,却难得地生起气来,不发一言直接转身。
秦长涣的那匹马方才随着他跑了一段路,此时正好就停在他的身后,于是刚刚站定的沈焉知一抬头,就看见秦长涣翻身上马,而后什么都没说就调转了马头。
“我匆忙赶过来,你就不准备带上我一起?”沈焉知站在原地也没动,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原本一看就是在生气的秦长涣手中缰绳紧了又松,终究是没将她一个人留下,当然他也没有回头。
沈焉知也不是个爱无理取闹的人,见他如此,干脆自己识趣地走到他的身边,可因为那匹马实在太高大,而上面又坐着一个人的缘故。一时之间沈焉知还真有些手足无措。
没指望着秦长涣会帮忙,沈焉知自然只能自己想办法上去,因此她并未看见马上的人朝她这儿瞧了一眼,只知晓并未思索多久,秦长涣就一声不吭地下了马,把她给抱了上去。
他的动作十分小心,一直等到沈焉知坐稳了,自己才翻身上马,这一反应让沈焉知不由得想起,他们初识的那段时间其实相处地并不愉快,因为秦长涣不是冷着一张脸就是捉弄于她,可细一想来,又似乎只要他知晓国公惩治了自己,更是逼着自己做了什么不喜欢的事情,他多少都会说上两句,为自己摆平麻烦。
“行了,走吧,趁着我还没反悔,你可要将我带的远一些,否则等我舍不得离开了,你就算不让我走,我也能找着回去的路。”
秦长涣听她说着这样的话,原本的气也消了大半,可又想起她方才那危险的举动,刚柔和一些的脸色又沉了下去,薄唇紧抿,依旧是没有回应。
一行人终是离开了城门,而这一天之后,皇都之中的人会如何传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沈焉知猜不到一个具体,也不想去深究,因为她明白,自己的名声或许算是彻底的毁了。
不过她也没那么在意,要知道她当时身为国公府小少爷的时候,那名声就没好到哪里去。
她从不在意这些评头论足,而她唯一担忧的,就只是她这般举动会不会让父母牵连到这些不好的言论之中。
一行人走地不急不缓,等到了入夜之时,就随处寻了一家客栈落脚。
沈焉知心中明白,如若没有自己跟着,恐怕秦长涣也不会停下,而是会继续赶路,可她也不会觉得愧疚,反正早了迟了那都是得过去,虞江那边乱了这么些年,也不是等着他们去救急的。
如此,与其累着自己。还不如沿途四处转转,看看风景,也算是不虚此行。
至于手上的银钱够不够,这就根本不是沈焉知会考虑到的事情了。
跟随秦长涣身边的人不多,没算那些先行离开以及之后会合的,也就那么十数人,一个小客栈也能住得下,只是安排屋子的时候。沈焉知和秦长涣就在相邻的两间住处,也算是彼此有个照应。
月上柳梢,天色虽然已经晚了,沈焉知却毫无睡意,在不够宽敞的床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不适应离家的感觉,又想起离别之景,沈焉知心中又难免惆怅悲伤。
正在此时,旁边屋子的门一开一合,显然是有人走了出去,沈焉知觉得反正自己睡不着,也好奇秦长涣出去是做什么,于是翻身起来披了件外袍就跟了过去。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等到沈焉知出了门,就只能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这么晚了,姑娘出来所为何事?”沈焉知身后有人问道,她回身望去,却是半个时辰以前接待他们的店小二。
指着那处昏暗的转角,沈焉知朝着小二问道:“那是通往什么地方的?”
小二瞧了一眼,回答道:“是去后院的。”
沈焉知点了点头,“我去那瞧瞧,你就不必跟着了。”
许是因为后院真没什么东西,那小二就当她是晚上睡不着去散散心,并没有阻拦。
沈焉知进了后院,却无奈根本没有瞧见那个身影,只能借着微弱的灯光绕了一圈,企图寻找到人,然而不多时她就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接近,反手一击却被那人挡了下来。
那人身着黑衣,很容易便能隐在夜色之中,唯有的袍上那暗绣的银线在月光之下泛着极其浅淡的光辉,如他眼中映着的些许光亮,又似月光投入深潭之中。
“这么晚了,你出来做什么?”
秦长涣问她。
沈焉知撤开了方才攻击的他的手,只是说道:“你不是也自己出来了?”
说着,还寻了一处能坐的地方,那语气之间竟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回去。”秦长涣明显是不想与她多言,那声音中已经带了一些不容反驳的意思,偏偏沈焉知也是个不服管教的人,朝他翻了个白眼,不仅没听,还问道:“你这一路上都在气什么?如若是嫌我拖累于你,那我便自行回去,也省的总是看你脸色。”
藏着掖着一直都不是沈焉知的作风,说白了她也不喜欢秦长涣这个样子,于是她说地明白,却并不去考虑这样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
或者说在她的心里,秦长涣就已经是能够让她说话不必拐弯抹角的人了。
可秦长涣显然不是随便就能敞开心扉的人,他没有回应沈焉知这个问题,而是转身跃上了屋顶。
若是在往常,沈焉知也会想干脆就这么走了算了,可是这一次她像是偏要与他说清楚一般,紧随其后,就坐在了他的身边,还拿过他手中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酒。
眉间轻轻挑起,沈焉知就饶有兴致地望着秦长涣,大有他不说明白,今日就没完的样子。
然秦长涣也只是微微蹙眉,依旧是不为所动。
沈焉知这下子是明白了,有些话如果她不强迫他说出来,也就不用指望着秦长涣能够主动,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怒气,便也不加掩饰,“我原本觉得既然我们俩有婚约在身,就是得相伴一生的人,如此便该无话不谈。现在看来一切也是我自作多情,你不说也无妨,日后你我就藏着掖着,看谁的心思多过谁就是。”
说罢,她将手中的酒壶重重地在他的手边。
眼看着沈焉知就要起身离开,秦长涣这才有些慌了,连忙就拉住了她的手。
沈焉知此时并未完全站起来,就转头问他:“你说不说?不说放手,耽搁我休息。”
秦长涣心中还是有些犹豫,于是沈焉知就又接着道:“我就给你这么一次机会,若是不愿说,以后就都不用说了。”
这句话对秦长涣自然是有用的,他轻叹一声,才开口说道:“日后莫要再做那种危险的事情了。”
沈焉知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危险是指什么,可一想到,她就又是一个白眼,心想选择跟他离开皇都去往虞江本身就是危险重重,怎么也不见他如此生气,反而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
可这句话她也就只能藏在了心里,说出口的却是:“那你不是接住我了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如若没接住呢?”
或许是云雾微微散开,月光便更亮了几分,沈焉知垂眸,就跌入了那如深潭的目光之中,没由来地就感觉到一股复杂的情绪将她包裹,让她明白在他跳下来的那一瞬间,眼前这个人确实是有过慌乱与害怕,而这样的情绪一直延续到确定她安稳落入自己怀中之时。
知晓自己在旁人心中有多重要,是一件十分高兴的事情,于是沈焉知展颜一笑。
“自我从皇上那儿要回婚约,又随你一同离开家,离开皇都,我等于是将我的余生交到了你的手上,如果你连我在你面前遇到危险,却都不能护我周全,那么我又为何要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