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不远处有人唤她,沈焉知也是有些惊讶的,只是因那声音之中带着些焦急、且让她觉得十分熟悉的缘故,她并没有不加理会,而是循声望了过去。
随后匆匆赶到自己面前的确实是熟人,那便是邱宁玉。
在皇宫的时候,沈焉知让刘公公给她拿了纸笔,就是想要写信,可因为她想与国公和国公夫人当面告别的缘故,并不准备给两人写信,因此那封信是她写给邱宁玉的。
信中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大概地提了一番自己如今的处境,其余的无非就是让她替自己照顾父母。
也正是到那个时候,沈焉知才发觉如若遇到了事情,她能够安心托付的人竟是如此少得可怜。
“焉知姐真的要走?”等邱宁玉跑到了沈焉知的面前,好不容易将气喘匀了,转头看着青渠和青钰手中拎着的行李,却明知故问了一句。
沈焉知明白邱宁玉大约是在收到了自己那封信之后就赶了过来,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匆忙。毕竟她也是在出宫之时,才让刘公公着人将信送去邱府的。
不过邱宁玉的这般举动,倒也让她安心了一些。至少这证明了她并非所托非人。
听见邱宁玉的问话,沈焉知只能苦笑:“以后就麻烦你了。”
这句话或许不算回答,可邱宁玉听在了耳中,又有什么不明白的?然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让沈焉知多多保重,并且表明自己一定会谨记她的嘱托。
原以为沈焉知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纵使不舍,邱宁玉也以为她就要离开,可眼前的人脚步只是稍微动了两下,似是犹豫,而片刻之后,邱宁玉就听见沈焉知问她:“你与秦王应当关系很不错吧。”
其实两人之间的关系,沈焉知之前就是有所猜测的,只是想到二人既然不是爱慕的关系,邱宁玉也没什么坏心,她便也不想多问,只是临别之时,她又突然想问个清楚。
毕竟这种事情她是不想去问秦长涣的,那么知情之人就只有邱宁玉。
许是已经猜到沈焉知迟早会问她这个问题,邱宁玉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与秦王殿下虽说相识,关系却十分一般,或说只是我一厢情愿想与秦王殿下打好关系。”
邱宁玉并没有隐瞒,因为即使没有秦长涣的准许,她也觉得这件事情并不是需要隐瞒的。
“当初秦王殿下一句话,救下了不少前朝之时处于中立的家族,而我邱家也是一样。我父亲就我一个女儿,自是疼爱非常,他知晓我攀不上这根高枝,也不愿让我卷进权势纷争之中,因此并未像其余家主那般,起了让自家小辈嫁入秦王府的心思。”邱宁玉说到此处稍稍顿了顿,大约是在观察沈焉知的神情,而在片刻之后,她才继续说了下去。
“邱家的生意做得不小,我父亲不愿放手绣坊,在朝中也是屡遭排挤,我想着也该为家中分担一些,于是干脆主动请缨,想为秦王殿下出一份力。那时年纪尚小,不知轻重,夸口说下这等大话,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也没帮上殿下什么忙。”
“所以你就想着接近我,然后从我这儿入手?”沈焉知问得直白,可他脸上却没什么恼怒之色,而对面的邱宁玉亦是如此。
她没有惊慌或是窘迫,那一张素净的面容之上只是平平淡淡,即便对上沈焉知的目光,她也只是点了点头,“确实是如此。”
这么一来,为何邱宁玉这样性情的人,那时却能够当着众人的面与自己示好,也就能够解释的清了。
只是即便知晓自己是被人利用,沈焉知也没多少气恼的情绪,就像她当初认为邱宁玉是看重了她的身份才会与她交好,却并没有反感一般,邱宁玉这个人其实很难让人心生厌恶。
即使是利用,她也不会隐瞒,更不会冠冕堂皇地否认,说自己身不由己,她总是这般坦坦荡荡,将其中的利益关系看得清楚,也说得清楚。哪怕最后被人问起,除了该说的事实,她也没为自己辩解一句。
“你既然还能在我身边留那么久,就说明这件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吧。”沈焉知这般追问。
其实邱宁玉心中并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倒不是害怕沈焉知知道了之后会生气惩治自己,而是觉得沈焉知是个难得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她害怕的是两人之间因为此事生出了嫌隙。这也是为何就算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却还是不免忐忑的原因。
然而沈焉知却问的是这一句,让她惊讶之余,却也多少是松了一口气的。
“秦王殿下喜欢焉知姐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只是从未让焉知姐察觉。皇都说大却也不大,没有利益牵扯的两个人说到底也很难会有交集,他不愿用权势地位束缚你,强求你留在他的身边,这些年以来也只能是从旁关心。所以焉知姐猜得不错,他虽不喜我心中的算计,却也因为我并无多大威胁,便默许我继续留在你身边。换句话说,我是秦王殿下放在焉知姐身边的眼睛,让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感受你的喜怒哀乐。”
邱宁玉说了那么多,即便都是秦长涣所做过的事情,只是沈焉知明白,这种话秦长涣是一定说不出来的。好在此时从旁人口中听见这些话,却并不会减轻其中包含的感情。
沈焉知心中复杂,暖意是有几分,却也不乏有无所适从,以及些许的怀疑,只是到最后,她也只是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什么都没继续问。
她突然觉得,此番离开皇都也并没有那么让人悲哀,至少她不会是孤身一人。
从早上与人争吵动手,到得知皇帝对秦长涣处置之后入宫闹了一番,再到此时离别,这一天之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此时日暮西斜,时辰已经不早了。
沈焉知的行李之中多了些邱宁玉送来的东西,她上了马车,车夫紧赶慢赶,结果到了的时候,城门还是在眼前缓缓合上了。
她看着秦长涣那一众人正要离开,又看了看门两边严防死守的士兵,几乎没多少犹豫,直接就跃上了城墙。
不管是出是入,闯城门都是个不小的罪名,守城的人眼看着就要追上去,却得了指示各自放下手中的武器,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影上了城墙,然后高喊了一声秦长涣。
定北侯在世的时候有三任正妻,子嗣更是众多,然其中只有秦长涣自出生时起便被立为世子。
于是从“世子”到“将军”,而后又到“秦王殿下”,源于众人对他的尊崇,又加上他生性冷清又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已经很少有人喊过他的名姓,最多是称个表字,因此听见的人都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一声“秦长涣”喊的是谁。
“这些衣裳是殿下托云绣坊做的,虽说不是全部,可也是他自己挑的。这一年多里他在云绣坊下了不少的单子,却一次都没说要拿回去,偏偏前不久过来取,还眉头紧锁地挑拣了半天。我那时实在是心中好奇,问他这衣裳若是不要了,岂不是可惜,可他却说穿这衣裳的人不必将就,她本就该有这天下之间最好的。”
沈焉知想起邱宁玉将衣裳交到自己手中之时说的话,而此时她在城墙之上,望着那个因为自己一声高喊倏然转身的人影,突然就展颜笑了。
“我只是觉得,如若一直像你们这样相处下去,即便是两情相悦也很难有所进展,倒不如由我来挑明一些事情,焉知姐可莫要怪我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自是不会说,相反沈焉知还有些感激,她难得没去反驳自己与秦长涣是不是两情相悦,而是说了声谢谢,便接过了那些衣裳。
秦长涣的眼光显然是与她不同的,沈焉知不喜鲜艳,可她还是从那一堆红色之中挑选了一件还算合眼缘的外衫,直接披上。
红衫比晚霞更加鲜亮,衬得佳人愈加明丽,那时沈焉知想,不如就当作是在国公与国公夫人的面前将自己嫁了出去,自此之后,她便是秦王妃。
而此时她站在城墙之上,在秦长涣回身之后就跳了下来。
离得太远,她看不清那个男子面上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只是在他骤然加快的动作之中,感受到了他心中的一丝慌乱。
今日明明无风,可因为坠下城墙,让她感受到了风动,连带着一些过去被缓缓揭开。
她记得两年前当她与孙婧谈及将来之时,两个身着男子装束的少女坐在屋檐之上,提着从府里偷拿出来的一瓶桃花酒小心翼翼地斟满酒杯,对着明月一抒胸臆,势要承父业,战八方,扬名天下。流芳百世。
而次日,被国公好一番家法伺候的沈焉知刚回院子,便瞧见桌上压着一个纸条,刚劲的字迹随风飘动。
“娇女何故战沙场,当嫁帝国好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