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江这边连人都没剩多少,这块地除了闲置之外倒也没有多大用处,老人在决定离开此处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没法转手出去的准备,然而此时有人要买,倒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这地能卖出去自是最好,但老人也不想孙婧太吃亏,思量一会儿便说道:“你若是想做瓷器生意,便听我一句劝,有这个银钱不妨到别处去试试,虞江这边动不动就是战乱的,且不说能不能卖出去,说不定还未出炉就让人给砸了,你年纪轻轻的又是个姑娘家,何必花钱找这个罪受。”
孙婧知晓老人也是心善,面上便带了些笑,如实回他:“我也不过是找个机会练练手,能不能成还是另一说,至于这边战乱……”说到此处,她却微微一顿,转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沈焉知,见她也带了些疑惑的望向自己,笑意更是深了几分,“这不是秦王殿下来了吗?有他在,又何惧那些乱我边境的敌军?”
老人终究是与她不熟悉,见说不动她,便也没有了再劝的意思,说了个较为中肯的价钱,就把这个窑炉连带着里面的东西都卖给了孙婧,沈焉知和高齐在旁边什么都没说,虽然是不准备掺和她的选择。
“说起来我还不知你与我大哥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竟然这般相信他。”在老人和他的儿子女婿走后,高齐凑到了孙婧的身边,有意地搭话道。
孙婧把契书收好,压根就没抬头看高齐一眼,便直接回道:“我是相信焉知的眼光,她说厉害的人,那自然是不会差的。”
听她这么回答,高齐便转头看向了沈焉知那边,见她面色微红,又忍不住调侃她:“我都没而想到,你会在背后说了那么多我大哥的好话。不过想想也是,他是你将来的夫君,你说他的好话也是应当,但被人提起还要脸红,这可就有些矫情了。”
沈焉知朝他翻了个白眼,“我这是因为天热。”
“行行行,我便信了你这是天热才会如此,不过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是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沈焉知原本还有些羞赧,结果被高齐这么一说,脸上的温度也就下去了一半。知晓如果搭理他恐怕又会被调侃上一通,沈焉知干脆就不理他,转而对孙婧说道:“你是今日便去试试,还是我让人先将这里修整一番,你再过来?”
“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现成的,今日既然来了,就不妨上手看看。”孙婧说道。
“那倒也行,我就在外面等你。”
孙婧有些好笑,“这可不是一时就能做好的,你不如先去忙你的,等到晚上的时候再让人来接我。”
沈焉知点了点头答应下来,这便看着孙婧开了门锁进去,自己也准备离开先回府去。
“你就真不好奇大哥去了哪儿?”高齐凑到了沈焉知的身边,但自己已经问过的话又问了一遍。
“如果能让我知道,他回来了之后自然会与我说,可如果他不想让我知道,你却告诉了我,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你自己。”
被她这句话一噎,高齐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实在是在理,可即便是冒着被秦长涣惩治的危险,他还是想将这件事情说给沈焉知听,不过是因为他实在是好奇沈焉知的反应。
“你别看大哥这样,却也不是没有红颜知己的,这不一听她家中有事,就要将人给接过来。”
沈焉知脚步微微一顿,现在袖袍之中的手也有些收紧,可她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秦长涣回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人,沈焉知看见他的时候,竟是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只是刚刚平静下来的思绪,却没多久便又有了几分起伏。
临近傍晚,当管家让人抬着不少家具摆设进来的时候,沈焉知原本还以为是自己与木匠定做的东西到了,然凑近一问,得来的却只有管家一句回应,说是秦长涣吩咐搬过来的。
她心中正在好奇,便见秦长涣亲自领着一个少女进来。
约莫也是刚过笄礼不久的年纪,着一身浅色长裙,眉眼中散不开的悲戚让人觉得压抑。
“听说他父亲因罪入了天牢,母亲也在不久前病故了,秦家的长辈们不愿留这么一个罪臣之女,便由秦王殿下领到了自己这边。倒也是个命苦的。”青钰从高齐那儿打听到这些,便来沈焉知这儿说了一嘴,只不过她光顾着感叹这少女命苦,却未曾瞧见沈焉知已经变了的脸色。
与她一般的年纪,却远要比她更加柔弱惹人怜惜,沈焉知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低垂眼眸的少女,心中没由来地就想起了国公夫人曾与她说过的话。
“将你当了十几年的男孩来养,如今你要嫁人,娘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彼时国公夫人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娘不想委屈你,可还是盼着你能过好,所以有一点你须得记住,那便是能柔弱的时候便莫要逞强,男子可不会喜欢比自己还要强势的女子。”
她那时听不进去,甚至想了想自己弱不禁风的模样,当即便是一阵恶寒。
“这是我姨母家中的女儿,比你年长一岁,日后在府中,你们也能作个伴。”秦长涣见沈焉知看着少女,便刚好与沈焉知说了少女的身份,也算是让她们认识一番。
听见他的声音,沈焉知才回过了神来,朝着少女浅浅一笑。可不知为何,她却没有与这人结交的心思。
因是姨母家的女儿,所以少女自是不会姓秦,沈焉知客套地问了两句,才得知少女名为江琉歌,算是秦长涣母亲那边的远方亲戚。
只是想到高齐的话,沈焉知便觉得秦长涣带她回来也并不稀奇。毕竟就算关系再怎么远,摊上一个红颜知己的名头,就足够亲近了。
秦长涣似乎十分重视他这位表妹,除了与她一同来的两名侍女之外,又让管家时刻注意着这边,若是有什么缺的便填补上。除了自己,沈焉知还是第一次看见秦长涣这么用心地对待一个人,她想到大央本就有一夫多妻的风气,突然便觉得这个赐婚着实是没什么意思。
月明星稀,被树叶剪碎的光倾洒而下,枝条复杂地就像沈焉知现在的心绪一般,怎么理也理不清。
“在想什么呢。”入夜后有些凉,孙婧拿了件衣裳给她披着,便一同坐在了台阶上。
沈焉知望着夜空,轻叹一声,却只道:“没想什么。”
刚回来的时候,她确实是想了很多,可想着想着,那些思绪便渐渐飘远,直到现在,留下的却让她抓不住。
“傍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只是不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孙婧在窑炉之中待了半天,临晚的时候却见来接自己的人是青钰而非沈焉知,便问她可是有什么事情,而青钰也没遮掩,便将事情详细说了。
“我一直都想不清楚。”沈焉知收回目光,又望向自己的脚尖,“不过现在想不想的清楚,都没什么所谓了。”
从在拜婳楼中遇见秦长涣,一直到今日,说起来根本就没过多久,可沈焉知对他从排斥到接受,再到现在或许有些动心,其中着实是有不少的挣扎。
正如国公夫人与她说过无数次的,她到底是个女子,不可不嫁人,但即便明白这一点,她也不想做出太大的让步。
心中思绪万千,却做不到什么也不多想。而孙婧毕竟与她相逢的时间不长,对于沈焉知的过往也并不太了解,此时除了陪着她在此静坐之外,也没什么办法。
两人无言,却让躲在暗处的人愁地不停自说自话,高齐远远瞧见院门旁边的人,不禁放轻了脚步走近。
“你在张望什么呢。”
青钰给他吓了一跳,好歹是记得自己是鬼鬼祟祟过来的,没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可一回头,便是瞪了过去。
只是在瞧见是高齐之后,她却退后了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唤了声“高将军”。
“就算我将你吓着了,你也不至于和我生气吧。”高齐自是察觉到青钰的不对,伸手便要去扶她,然而那只手还没碰到衣角,便见她十分明显地向旁边一躲。
“你这是什么意思?”高齐的手顿在一半,却到底没有收回去,只是望向她的目光之中带了些不快。
可青钰根本就没有抬头,也不曾瞧见他那面上的神情。
“这里是我家小姐的住所,如今天色晚了,高将军还需避嫌。”
一句话说得更加不留情面,好似下午缠着自己问东问西的不是她一般,高齐被她这样的反应气笑了,伸出的那只手紧握成拳,嘴角扬起的笑意也多了几分危险。
“下午还好好的,现在却给我摆起来脸色,你若不能给我一个解释,我今日便陪你耗在这儿。”
青钰张了张口,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又能说什么?说傍晚青渠才提点过她,让她离高齐远一些,免得引火烧身?劝告的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而她自己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
“说话!”高齐的语气之中已经带着怒意。
可青钰却只是抬起头,声音平淡,“高将军究竟看中了奴婢身上哪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