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沈焉知想要给孙婧看的,便是他从那太守手中夺回来的,关于孙家那门手艺的书册。
“因为才来没多久的缘故,所以屋子里的东西都没有置办完全,你且将就着找个地方坐坐。”沈焉知进门之后,便对孙婧说道。
其实就算是有许多的东西没有置办好,椅子凳子之类的总归是有的,孙婧随意寻了一处坐下,就看着她转身去了柜子之中翻找起来。
沈焉知找得十分仔细,孙婧便也没有打搅她,只是觉得干坐着有些无趣,便琢磨起了梳妆台上的东西。
因为不喜复杂着装的缘故,沈焉知着女子衣裳的时候都很少,更别说什么簪钗首饰胭脂水粉了,所以整个梳妆台上,不过就是些摆饰,其中就有一样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是何物?”孙婧拿起那个样式奇特的敞口瓶子,她之所以唯独多看了它一眼,其一是因为它在诸多精巧的东西之中显得最为廉价简陋,也是因为瓶身上的花纹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沈焉知已经找到了那本手册,它被装在一个木匣子之中,所以就算她已经拿在了手上,也没有让孙婧瞧出什么。而此时听见孙婧发问,沈焉知一转头望去,就看见了她拿在手中的东西。
“这是你以前送给我的,可还有印象?”沈焉知一瞧见那个形状上看起来有些滑稽的瓶子,便暂时没有了把手册给她的心思,将木匣子暂且搁下,转而问道。
“每次见到有这样花纹的瓷器,我便觉得应当是与自己相关,原本我还以为是我多想,可你说这是我送你的,也算是证明了我并未想错。”
“这么说来,你不是第一次瞧见了?”沈焉知虽是这么问,但想一想孙家的瓷器手艺那样好,保不准就有一两个小件她带在身上,所以也没太在意。
“在南城的时候,我去逛市集遇到了一个老人,她与我说自己知晓这门手艺,还说估计这世上就只剩她一人能做出这些东西了。”
沈焉知一听到此处,便不得不紧张了起来,赶忙追问道:“那位老人如今身在何处?”
孙婧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只是如实地摇了摇头,“我就见过她一面,听周围一家店铺之中的掌柜说是已经去世了。”
她这么回,语气之中难免有些可惜,然而沈焉知远要比她更为可惜,因为她比孙婧更为明白,仅仅只是有那一本手册,想要复原孙家的手艺有多困难。
“这门手艺是不是我们家传的?”孙婧试探地问了一句。
沈焉知点了点头,将有些事情稍作隐瞒,对她说道:“这是你家中世世代代传承的手艺,只是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精通此道的人怕是没有几个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手艺被人遗忘,所以沈焉知这么说倒也不怎么稀奇,孙婧自然是相信了的,她甚至轻叹了一声,“我还能记得那些,便是一定要将其传承下去的。”
早在几年前,沈焉知便知晓即便孙婧是女子,她父亲也是想要她来继承家业的,毕竟他们夫妻二人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彼此又和家族之中不大对付,等到他们年纪大了,孙婧就算是被夫家欺负了,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然而因为孙婧年纪小的缘故,一心就扑在日后要当大侠的愿望之上,对继承他那偌大的家业压根没有半点的兴致。
所以即便是此时孙婧说出了这样的话,沈焉知也没对她抱有太大的希望,要知道她们相处那么多年,自己还从未听说过她对自家的生意上过心。
“对于制作这种瓷器的工序,你了解多少?”沈焉知问孙婧。
她在想,若是孙婧对此也只是一知半解,她就得考虑一下要不要将那个手册交给她。
人一旦有了希望,却还是无能为力的话,才是最大的痛苦与折磨。
沈焉知猜想孙婧或许会回答自己只是略知一二,可她却是犹豫了不短的时间,然后回道:“我也不知我究竟对此了解到什么程度,毕竟在失去记忆之后我还不曾接触过。”
她如今的记忆,都是从那间戏坊开始的,之后被周鸣柳带到吟欢楼中,又辗转到了这里,其中除了看到一次老人手下的成品之外,她根本不曾碰过这些令她万分熟悉的瓷器。
沈焉知听她这样回答自己,也知晓光靠回想应当是没什么成效,便让她在屋中稍稍等了一会儿,自己则是出了门去找秦长涣。
然而秦长涣却并不在府中。
“你是不是想知道大哥去了何处?”高齐见她没找到人,眉心就微微蹙起,忍不住就上前调侃了一句。
谁料沈焉知不过没为自己的话感到羞恼,反而问他道:“你在这虞江城中待了这么一段时间,可知晓这城中哪里有窑炉?”
高齐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可因为她面上的神情十分正经,便也就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回道:“虞江这边对瓷器没什么研究,倒是有一个小作坊还算是比较齐全,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带孙婧去看看,或许对她恢复记忆有所帮助。”沈焉知回答地模糊不清,因为这件事情是否能成,她还没什么把握。
好在高齐此时并没有对这件事情追问的心思,“你们若是想要过去,一会儿我就带着你们走一趟,免得你们找不到路。毕竟那边还算是比较偏远的。”
有人能够带路,沈焉知自然是乐意之至,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此时正午刚过,是最热的时候,沈焉知原本还想着等到日头不那么毒辣再出门去,孙婧虽然没有反对,可明显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她便又去找了高齐,征得他同意之后,三人没一会儿就上路了。
“我前两天过去看的时候,那边十分的简陋,甚至看那样子都感觉要办不下去了,就不知道这么两天过去,他们人还在不在。”高齐道。
仅仅只是两三天,若是在旁的地方一定是不能而这么大的变故,可此地是虞江,很有可能今天还在做着生意,第二天一早就是人去楼空,所以高齐不能确定人还在不在,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不过他们还算是比较走运的,因为刚过去的时候,那一家人正在收拾行李。
“老伯这是决定要走了?”高齐在门前站定,望着那满面愁容的一家,说道。
前两天高齐过来的时候,估计也是和这个老人说过几句话,因而此时听见他这么问,老人只是摇头长叹一声,也没多少隐瞒地便回答道:“家中祖祖辈辈都在此处,但凡有一点的活路,我也是不愿意离开这里的,只是就算做了出来又能怎样?卖不出去也便只能砸在手里。我这一家那么多口人,都是要吃饭的,倘若连活都活不成了,又有谁会在意这么多?”
老人也算是比较固执的了,家中女儿嫁去外地两三年,在那边不说混的风生水起,那也是虞江所不能比的。小两口日子过得不错,婆家又是个好相与的,她早便想把一家人都给接过去,可老人这两三年中就是坚持着不离开,为的便是这祖上传下来的一份家业。
只是到了现在,他恐怕也是坚持不下去了。
高齐没说什么,其实眼看着这几天之中虞江便走了两家,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的,因为正如老人所说,托着关系离开了之后或许还有一条活路,而留下,就很有可能会遭遇不测了。
老人说完这一番话之后,从屋子里面出来了两个中年人,一个是这老人的小儿子,另一个则是女儿的夫婿,此时拿着包袱一左一右地站在老人身边,口中说着的也是安慰老人的话。
“这些东西哪里就比得上爹的安危重要?爹就当是体谅我们来回辛苦,让我们也能少跑几趟。”
听女婿都这么说了,老人也只能妥协,他摆了摆手示意女婿别再继续劝了,然后就与高齐打了声招呼,这便准备离开了。
“等一下。”
一片寂静之中,有一人开口便显得十分突兀,老人循声望去,就看见个少女双目微红地看向自己这边。
“老人家就这么甘愿放弃了吗?”孙婧问道。
听见她这样说,即便知晓她年纪不大,那两个中年人投过来的目光也不带多少善意,要知道他们可是好不容易才劝得动老人离开,就是因为她的一句话让老人又改变了主意,不是将他们之前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就在两人心中忐忑之时,老人却对孙婧和蔼地笑了,“我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很多事情都已经力不从心,这天底下会烧瓷的人这么多,也不差我一个,可我家中子女就只我一个长辈,我让他们省点心,等我入土之后,也好跟我那故去的老伴儿交代。”
岁月最是不饶人,从幼年到中年一直坚持的事情,或许一夕之间就有了变化,无非就是因为有了比这件事情更加重要的东西,而孙婧知晓,无论是眼前这个老人,还是在南城之中遇见的那个老人,他们都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却终究是抵不过时间的搓磨。
她不能去要求任何人,她能够要求的,就只有自己。
“左右也是闲置,老人家不如将此处卖与我,我家中便是烧瓷的,定不会辱没这百年传承的窑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