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月与宋氏立在老夫人身边已经有了一两个时辰,虽说消息都传达到了,可老夫人却是一点表示都没有,将二人留在屋子中,却也不像是要她们看着如何教训孟晴罹的。
而孟晴罹则更是一头雾水,来了之后老夫人不过给了她一本经文,让她帮着誊抄一份。
“老夫人,少夫人求见。”近身服侍的老嬷嬷上前几步,走到老夫人耳边轻声道。
“来的倒是比我想的要慢些,”老夫人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品茶,“且让她候着。”
“可是少夫人是双身子,恐怕不妥……”
“你按照我吩咐的去办便是,我自有分寸。”
老嬷嬷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传话了。
宋氏二人离得较远,虽然仔细偷听着却还是一无所获,可孟晴罹却是听了明白,当下停了笔也不知该不该问。
“此事最讲求个专心诚心,你这么心不在焉地,还不如不抄。”老夫人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人,淡淡道。
孟晴罹也顾不得冒不冒犯,当下放了笔起身朝着老夫人行了一礼,“今日晚辈做错了事情理应受罚,而老夫人却只是略施薄惩,果真是如世子所说的那样,老夫人是个心善的人。只是这件事情着实怪不到姐姐身上,晚辈逾越,恳求老夫人让人给姐姐传个话,让她先回去休息。”
“你既然听见,也该注意到我方才说了一句我自有分寸,其间利害关系,还轮不到你来提醒我。”
“晚辈并没有那个意思。老夫人心中有衡量晚辈知道,可是姐姐几年前被困雪地之中受寒落下了病根,所以身子比一般人要弱一些……”
孟晴罹话没说完,茶盏便是被重重地放下,温热的茶水泼洒在桌上,屋中的人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惶恐惊惧地跪了一地。
“将少夫人带进来,既然她们两个姐妹情深,就一起领罚。”说罢又看了宋氏二人一眼,“还等在这里看热闹呢?”
宋氏一惊,对老夫人她还是怕的,于是拉着宋明月说了一句“妾身先行告退”,慌慌忙忙地就出门去了。
“起来吧。”手边是才换好的茶,老夫人端起茶盏,语气倒是轻了不少。
“谢老夫人。”孟晴罹心中有些忐忑,完全看不出老夫人此时心中的想法。
不多时孟临姰也就来了,老夫人抬眸看了一眼,微点了点头。到底是出身大家,没有失了仪态。
“祖母。”孟临姰是秦云赴的正妻,自然称呼上更为亲近一些,只是此时的礼数却多带拘礼。
“过来坐吧。”老夫人也不在意,只朝着旁边的椅子示意一下。
“谢祖母。”孟临姰坐下,见孟晴罹也坐在她对面毫无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你们姐妹虽然一个嫡出一个庶出,关系倒是不错。”
“家中只有我们两个孩子,所以亲近些。”孟临姰回道。
“如此也好,嫁了人就不比在孟家时了,顾虑的多遭遇的也多。赴儿的后院中不是只有你们两个,我虽是瞧不上,却也不会干涉,所以还是靠你们自己。”
孟临姰点头应是,大约也明白了老夫人此举的目的。
“往后你们姐妹相互扶持,身边的人也能出出力,我倒是不太担心。”
老夫人的责罚倒也简单,不过是让二人静心在浮夏居中抄写经文,所谓的罚也就是走个过场,可饶是如此,还是让宋氏二人乐了许久,毕竟罚地再轻那也是罚,表明了老夫人不会偏让的立场。
孟临姰这半个月也没出门,好在浮夏居在南院中是单独的小院,不出院门,倒也清静。
“孟临姰姐呢?”孟晴罹方才去送了今日抄的经文给老夫人,回来便发现孟临姰已经不在原处,便问繁书。
“小姐去里间休息了,怀了孩子的人总会嗜睡些,二小姐可有什么吩咐?”繁书对孟晴罹不似吟书那般稍有成见,毕竟这些年二人间的关系她也看在眼里。
“也没什么事情,孟临姰姐既然乏了,我便不打扰她了。”孟晴罹说着离开,想着等回去了继续做给孟临姰孩子的小衣裳。
这个孩子她自然也会喜欢,只可惜他是冯喻璟的孩子。
是和这世上第一个令孟临姰沉陷、且有可能一生都不会忘的人,所生的孩子。
吟欢楼那一出戏入了梦中,孟临姰这一觉虽然是梦境连连,却也算是十分安稳。
原因大约是那天吟欢楼长廊之外,戴着半块假面的男子说着的话让人觉得安心。
那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孟临姰是在一阵吵闹声中醒的,繁书候在一边,见人醒了便过来服侍。
“外边出了什么事?”浮夏居内除了服侍秦云赴的人,就是她身边这三个傅晚亲自挑远的丫鬟,都是机灵稳重的人,应当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才是。
“是老夫人与侧夫人吵着非要见小姐您,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夏柳说小姐歇下了,让她们明日再来,她们不听,便闹了起来。”
孟临姰揉了揉额角,实在是不明白这宋家的一大一小要做些什么。“她们非要见我是有什么事?”
“听说是老夫人让侧夫人把府中事宜交接给小姐您与二小姐,侧夫人不愿,便听了夫人的来找小姐理论。”
三代同堂,又有正侧之分,这关系一说起来便十分头疼。
“这宋明月与夫人行霸道地久了,有些事还真是想不清楚,”定北侯先夫人去世之后,宋氏虽不必原配,但也没谁比她位分高,宋明月更是因为秦云赴未娶正妃,一直都作主南院。姑侄两人这么多年没被人压过一头,结果突然这定北侯府来了个正室,自然会失分寸。
不过明着闹上一场,总好过笑眯眯地将手中权力让了出来,图个好名声还在背后捅刀子。
“孟晴罹呢?”孟临姰揭过这事儿,问道。
“二小姐怕她们扰着您休息,便去劝侧夫人二人了。”
孟临姰一笑,“让孟晴罹回来陪我,顺便带着昨日她画的绣样。”桌上未收的小衣裳正是出自孟晴罹之手,样式精致可爱,孟临姰看着欢喜,却也只能与孟晴罹讨论讨论,上手做是断然做不出的。
“那夫人与侧夫人……”
“让她们闹着便是,殿下身边的人既然出面了,便一定能处置好这件事情。”
宋氏二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又是怎么走的,这一点孟临姰没问,繁书她们几个知情的自然也不会提,左右就是夏柳将消息递去了秋宛居,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府中的各项事宜虽然孟临姰最后也没有经手,但却不是宋氏再管着,听秦云赴身边另一个丫鬟夏樱说,老夫人本就不喜侧室掌家,定北侯又念旧一直没有续弦,府中总是要有一个女主人这才将事情都交到了宋氏的手上,如今老夫人回来了,又看不惯定北侯府在宋氏掌管之下的各种不良风气,于是便找了个由头将权力给了孟临姰,而在她生子之前,府中的事情都由老夫人代为掌管。
老夫人的决定可以说就算是定北侯也言听计从,宋氏刚一过来闹,夏柳便是立刻就让夏樱去传话给了老夫人,她身边那老嬷嬷过来的时候宋氏还在口出狂言,一见人来闭嘴的那叫一个及时。
转眼间七月了,孟临姰正是四五个月的身孕,身子笨重了不少,几乎是连小院门也很少出,夏末秋初天气阴晴不定,惹人烦躁。
“临姰姐,孟家来了信,大约是夫人写的。”孟晴罹将已经拆过的信件递给孟临姰,自从孟临姰有了身孕之后,老夫人便是对这个重孙子万分小心,但凡是给孟临姰的东西都要仔细盘查,就连信都是身边人打开后再送过去的。
孟临姰对此十分无奈,不过仔细想想这里是王府,如今又值动荡时分,小心总没有坏处,于是检查信件的任务便是由孟晴罹领了下来。
“给我吧。”孟临姰接过信,她嫁来定北侯府也已经有四个多月了,虽说归宁之后便住在了孟家中,可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孟临姰也有些想傅晚了。
“夫人都说了些什么?”孟晴罹倒了杯茶,见孟临姰看的差不多了,这才问道。
“娘说她心中惦念,想来定北侯府看看我。”
“说起来临姰姐与夫人也有不短时间没有见面了,会思念也是正常,要不就将夫人接来定北侯府,老夫人应当不会介意的。”
“算了,还是我回去一趟吧。”
“这边与皇都离得可不近,临姰姐现在这样,老夫人怕是不会同意你出府。”
孟临姰想了想觉得也是,且不说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事情,就算只是舟车劳顿也挺难熬。
“临姰姐你若是想回去,至少也要等世子回来才行,所以还是请夫人来定北侯府住上几日吧。”
孟临姰摇了摇头,“这里毕竟不是我能做主的地方,在别人的府中也总是会有拘束。”
“临姰姐如今既然已经和世子成了亲,就应当把定北侯府当做自己家才是。”孟晴罹越想越是不明白,孟临姰对秦云赴好像还是和在孟家时一样,可以是朋友,却绝不会再进一步。
五日之后,傅晚到了桥州,同行的除了孟家的护卫还有吟书。
老夫人听闻傅晚要来之后,便让人在桥州上好的酒楼中定了位子,孟临姰也没有拒绝此番好意。
到了也没有等多久,傅晚和吟书也过来了,繁书与吟书退到屏风后去,方便母女二人寒暄,吟书也正好问问繁书一些不能问孟临姰本人的事情。
孟晴罹原本是想和繁书一起退下的,毕竟她虽然表面是庶女的身份,但毕竟还是孟临姰身边的丫鬟,可傅晚与孟临姰却是同时将她留了下来。
“姰儿有些事情想的不周到,多亏了你和繁书在身边提点一二。”傅晚这话说的倒是真心,孟晴罹与孟临姰虽然不是亲姐妹却也无异,而且孟晴罹比孟临姰要心细不少,在定北侯府也好有个照应。
“夫人言重了。”孟晴罹听傅晚这么说心觉惶恐,连忙回道。
“你是以次女的身份陪嫁到定北侯府的,又与倾儿关系甚好,不如就随她唤我一声娘吧。”
“奴婢不敢。”
孟临姰见她怯懦的样子,笑道:“你与我本就是姐妹,而且对我又颇多照顾,我娘既然发话了,你就叫一声也无妨。”
孟晴罹望了望孟临姰,又看了一眼笑得和蔼的傅晚,敛眸唤了一声。
“我听说定北侯府那两位侧室甚是蛮横,没有为难你们吧。”傅晚来之前早将这些打探清楚,因此主要还是担心孟临姰和孟晴罹会受欺负。
“世子将老夫人请了回来坐镇定北侯府中,倒也没有人敢找临姰姐的麻烦。”孟晴罹如实回答道。
“如此便好,”又转头对孟临姰道:“世子对你确实是没话说,你还需多体谅他一些。”
孟临姰没有应,她与秦云赴之间着实不必太过亲近。
傅晚见此叹了一声,“世子在皇都中时,他对你的态度我与你父亲看的清清楚楚,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他却只因是你怀上的便接受了,由此可见他对你的心意。”
孟临姰一听这些莫名就有些烦躁,当下蹙紧了眉心,“他所求的又并不是我的回应,不过是与父亲的互惠互利罢了。”
包括为了得到孟晴罹而将她娶进定北侯府。
孟临姰不是别人对她好了便可以忘记一切不好的人,她心中不是没有生气过,毕竟冯喻璟的死与孟父与秦云赴都脱不了关系,当日明明是他们安排了冯喻璟的去向,他却好像是毫不知情一般,看着她身赴险境,看着冯喻璟为救她而死。
这一切都与秦云赴有关,而他是操纵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之一。随着藏在心底那份对冯喻璟的思念越积越深,这个念头就愈发明显。
“你这孩子……”傅晚没说出斥责的话,她早便知道,孟临姰早晚会发觉这一切都是秦云赴与孟父亲手谋划。
冯喻璟不过是一颗悲哀的棋子,而孟临姰又何尝不是。
“不管怎么说,他总归都是你要相伴一辈子的人,娘也希望你好好想清楚,别给自己找苦头吃。”
满桌的菜肴却让人没了胃口,孟临姰手心轻轻贴在小腹上,离开的想法愈发强烈。
孟父最近也是忙得很,傅晚这次是因为担心孟临姰才抽空来了一趟,因此将重要的嘱托说完之后,傅晚便踏上了回程。
饶是如此,还是到了临近傍晚,孟临姰不想太早回定北侯府中,索性连晚膳也在这酒楼的雅间中用了。
回府的时候,孟临姰将定北侯府派过来接人的马车遣了回去,在孟晴罹与繁书的陪同之下散步回去。
孟临姰以前其实是个静不下来的人,可自从进了定北侯府之后,为了防止无意间便落人话柄,她很少会出浮夏居。
“孟晴罹,你还记得上一期我们一起去集市是什么时候吗?”孟临姰蓦然问了一句。
孟晴罹不知该怎么回。
这两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似乎从覆城离开之后,她便没有了自由,走到哪里都像是被拘束了一般。
可孟晴罹想了想,冯喻璟还在的时候孟临姰又何尝不是被拘束了?被名为情爱的枷锁所拘束,却甘之如饴。
“哪天临姰姐想去集市了,我便陪你出来。”孟晴罹却是知道的,虽然桥州不是覆城,却抹不掉相似的街道上那一份刻骨铭心的记忆。
孟临姰只笑笑。
夜幕悄然而至,等三人走到人烟渐少的地方时,孟临姰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其实也不能说有多熟悉,只是无法感觉陌生罢了。
“方才吟欢楼所见,请贵人只当一场戏,看完便罢……”
那银色的假面映着幽光,衬地他眉目愈发深邃。那人静静看着她,不上前,却也不离开。
“你认识我?”孟临姰这一问倒是有些没有由来,只是觉得,这人一定是与她相识才对。
他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可那深意,孟临姰看不懂。
“临姰姐,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孟晴罹扯了扯孟临姰的衣袖,定北侯府的护卫挡在前面,警惕地将手放在剑柄之上。
“你是不是认识我?”孟临姰又问了一遍,打算若是等不到人回答,便离开了。
而她确实也没有得到回答,那人在孟临姰问完之后,便是倒在了地上。
原本是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但毕竟是一条人命,孟临姰还是让人去查探了一下,得知那人是受了重伤,又没顾孟晴罹劝阻上前察看伤势。
伤口是右肩斜到腰腹的位置,血渗过他的黑衣,浸的周围一片深色。
“临姰姐,还是将他送去附近的医馆吧。”孟晴罹知道孟临姰定然不会见死不救,但又不想她与这人有牵扯,当下劝道。
“也好。”孟临姰也没有亲自去救的想法,正欲在繁书的搀扶下起身,那人却突然握住她的手。
指尖接触到他冰冷的手心,看他意识模糊间半睁的眼睛,孟临姰心中没由来地一抽。
“小姐?”繁书唤了一声。
她将手抽回,又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人一眼。
怎么看都不是相识的人,却总让她有一种相处许久的感觉。
“临姰姐今日也太大意了些。”孟晴罹是真的有些生气了,那分明是个陌生人,孟临姰却一点戒心都没有。
面对孟晴罹的责怪,孟临姰却是没有回应。
那双淡漠的眸中,把柔和藏在最底下。
“孟晴罹,你难道不觉得他与冯喻璟很像吗?”
“可他已经死了!”
是高家害死的,是孟父与秦云赴害死的,是高齐害死的……
这个现实被一次次地提出,在孟临姰心中撕开一道伤,却又何尝不是将她的心撕地裂开?
当初他们四人在覆城时,因为有三个是孩子,所以有想过将来。
“不管这将来有多远,我们四个人也不会分开。”
孟晴罹看着孟临姰满面笑意地说出这一句,看着冯喻璟淡笑着满面宠溺,看着高齐大声附和满面欣喜。
她自己又是什么样的表情?大约是期盼?憧憬?
那时候却从没有想到不过换了一个地方,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最开始毁去这一切的,是她最爱也最恨的人……
“对不起。”孟晴罹低垂下眼帘,为刚才自己的激动向孟临姰道着歉。
此处繁华,高阁楼宇鳞次栉比,遮挡住本就稀疏的星光。孟临姰想起当年在覆城山上视野开阔时那漫天的繁星,那时还感慨过若非能看见同一片天,都要以为归凤山才是天境了。
哪天再去一趟覆城吧……
“繁书,一会儿我回去拿些药,你给那人送去,务必要将人医好了。”看那伤势应该不轻,普通的医馆就算是敢医,怕也没有那个经验。
“临姰姐!”
“孟晴罹……”孟临姰打断孟晴罹之后的话,“只要是与他相关相像的人,我都不会不管。”
——冯喻璟,若你当初没有对我动一点心,又何至于落得这个地步?
“这是我们苏家欠他的。”
也是我欠他的……
——————
繁书是连夜将药送过去的,听她说医馆的大夫不太敢留人,孟晴罹又觉得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便将人安置在一家来往客人不多的客栈之中。
孟临姰听了之后也觉得二人处理地妥当,这才在孟晴罹的劝说之下休息去了。
夜半,孟临姰却是在一阵噩梦中惊醒,梦中冯喻璟将她护在身后,挡在了对面的乱箭之前。
那些人中有孟父,有秦云赴,有高家人,更有另一个她自己。
对于冯喻璟,孟临姰心中是有愧疚的,即使曾经怨怪过他玩弄一般的若即若离,可这些情绪却在听到他的死讯的瞬间崩塌。
“小姐,你又梦魇了?”孟临姰房中向来都是有人守着夜的,今日刚好是涵书,听得里间有动静便进来问道。
“没事,你去歇下吧。”孟临姰说着又躺下,再没了睡意。
第二日临晚,孟临姰去了繁书与她说的那间客栈,身边也只带了玉书一人。
问过掌柜之后,孟临姰将玉书留在楼下便自己上了楼,原本是想见见那人,可那只敲门的手却是停在半空,怎么也下不去。
见了又如何?问他是不是冯喻璟?
她明明比谁都清楚他不是,那假面没有遮住的半张脸,分明就不是她在脑海中描摹无数次的容颜。
不过是找个寄托罢了,越是明白冯喻璟已经不在,越是不愿意去相信。
“夫人有什么事吗?”那人大约是听得了动静,打开门便见到了孟临姰站在门前犹豫不决,于是问道。
“我是来看看你的伤势。”孟临姰收回手,在他冰冷的语气中有些局促不安。可仔细想想,这人并非是冯喻璟,她又何必如此紧张?
“你还认得我吗?”孟临姰问。
“夫人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自然认得。”
孟临姰见他手还扶在门上,好像准备着随时关门一般。
“就不准备让我进去说吗?”
“夫人心地慈善,在下深为感激,可此等公开之地,人来人往,在下若请夫人进去,恐对夫人名声有损。”
袖中的双手紧握,孟临姰却是淡淡一笑,“还是公子考虑地周到,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了。”
“你是不是冯喻璟”这句话根本就问不出口……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不是冯喻璟。
冯喻璟早已经死了。
回府的路上孟临姰一句话也未曾说,玉书陪在身边,平日里的活泼似乎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夜幕中的那一方皎洁的明月被云雾遮着,蒙了层轻纱一般,像极了曾经那模糊不清的感情与真相。
只可惜待得拨开云雾见青天之后,只是为时已晚。
“小姐,你不开心吗?”玉书与孟临姰说了半天,却不见她有什么回应,便止住了话题问道。
“只是有些事情觉得不如意罢了。”
“我娘以前说过,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是求而不得,小姐不去求便是。”
求而不得,便莫再强求。当初素华也与她说过这么一番话,若是知道会是现在这样的后果,她又哪里敢再强求?
一切不过是命定,逃不过的,孟临姰信了。
只是信的太晚,无济于事。
由客栈中出来的这条路十分偏僻,夜静地有些吓人,玉书虽不是个胆小的,但听得身后隐隐的脚步声,还是有些害怕。
“小姐,我们是不是让人跟着了?”
孟临姰眉心一蹙,这条路虽然僻静,却是有住人家的,但愿那只是个不相干的路人。
“我们走快些,前面人便多了。”
孟临姰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嘲讽。
“看来孟家的千金小姐嫁入定北侯府被护得太周全,连自己的处境也忘了。”
那身影如一阵风闪到二人眼前,头发披散,银黑的衣袍将人裹地只剩埋在阴影中的一张狰狞的脸。
“高副将?”孟临姰虽然语气中之所以带了些不确定,是因为现在的高副将,着实与军营中时判若两人。
“夫人还能记得,实在是高某的荣幸。”说罢又颇有深意地看了她突起的腰腹。“只这么几个月的时间,你倒是将冯喻璟忘得干净,亏他到死也不愿说你在何处。”
“是你杀了他?”
“是我又如何?”高副将大笑出声,看向孟临姰的眼神中带着怨毒,也带着轻视。
“他死的时候,是被高家二十人包围在林间,万箭穿身而过,几乎是死无全尸,狼狈地一点儿也不似之前征战沙场的不败之将,唯一不变的大约就是他那坚定的神情,只是不知道,他若看见你这么快便嫁了别人又有了孩子,该做何感想。”
“他对你是怨是恨还是祝福,你不妨去阴间问问他。”
隐在黑袍之下的手不知被什么浸染成了黑色,高副将一边说着,一双利爪便是直直的朝着孟临姰抓过来,玉书尖叫了一声,僵在了原处不知所措。
孟临姰没有躲,那时候她在想,要不就这么一了百了算了。一直以来她都没有想过寻死,即便是得知冯喻璟离世的消息伤心欲绝,还是因为他留下的这个孩子放弃了这个念头。
可这一刻她的想法是,反正逃不过,也好歹是个解脱。
刹那间一只手环过她的肩膀将她抱在怀中,近在咫尺的指甲撕扯过玄色的衣袖。孟临姰还没来得及问一句,那人便是带着她跃上旁边的屋顶,高副将紧追其后,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
玉书此时才从适才的方寸大乱中回过神来,急忙地跑回了定北侯府报信。
“璟哥哥……”小声地唤了一句,那人却没有丝毫回应,孟临姰只是笑笑,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竟然因为那么一点点的相像便分不清那个自己花了十年时间只为追寻上的人。
身后高副将还叫嚣着,虽然还是一如曾经的霸道,可现在却是如同妖魔厉鬼一般,性情大变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横抱着自己的双手突然收紧了些,孟临姰能感觉到他胸膛上的伤口渗出的血浸湿了她的衣裳。“你把我放下吧。”孟临姰不想拖累任何不相干的人,不想对任何人有太大亏欠。
她的命数,不该由别人来承担后果。
那人只是深深地看她一眼,“我自有把握,不会让他追上。”说着脚下又快了几分。
声音比起冯喻璟的要更沙哑低沉一些,却是撩人心弦。
孟临姰闭上眼睛,划过脸颊的风刮得双眼有些酸涩,也许是被高副将所说的触动了悲伤,又或者是身边这个和冯喻璟一样会护着她的人。
有太多事情,不一样,也回不去了。
她应该认清这一点……
自那日被高副将追杀之后,孟临姰与救了她的男子已经在山中躲了半个多月,原因其实是现在整个大央动荡不安,就与当初彰帝才登基的时候一样,各方势力都盯着定北侯府,只是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正在四处找寻二人踪迹的高副将。
孟临姰虽然与凤华学过制毒与暗器,但总归只是有个出其不意的优点,而男子虽然武艺高强的样子,却是中了高副将所下的毒,毒入骨髓,虽然已经大致地清理干净,可还是有所损伤。
越是与男子相处,孟临姰越是觉得这人与冯喻璟相像,否则实在是难以解释为什么男子对她如此体贴关心,更何况这个人言行之间与冯喻璟实为相像。
八月中,男子的伤恢复大半,却迟迟没有带她离开的意思,孟临姰也不着急,跟他在一起会有一种冯喻璟还在的感觉,令她无法自拔。
“明日我就带你出去。”这日中午,孟临姰正倚着他亲手做的藤椅上休息之时,男子突然出声道。
“可是你的伤还没有好。”语气中带了些担心,又或者是为了自己。
想再独处一段时间,想让这个看起来十分真实的梦境更加长远一些。
“不碍事。”
孟临姰笑笑,青丝垂落掩住她眼角将要溢出的悲伤,看着覆在肩头的长发,孟临姰想起在覆城归凤山时,向来都是冯喻璟为她梳发。
用一根发带缠住,便乖顺地贴在了身后。
“你为我梳发可好?”蓦地,孟临姰问。
男子有些许的沉默。
“要出去的话,你总不能让我披头散发着走吧。”想了想之前骗过冯喻璟的理由,她又道:“我可不会自己梳那繁琐的发髻。”
也不知是觉得她说的在理,还是如这几日一般,只要是她的要求他便会尽量满足,男子终是在离她几步之外的地方起身。
他一双手在发间穿梭,以手为梳,簪钗入髻,不多时便是一个简单的发式。
那是大央已经成了亲的女子常梳的发式。
“不必如此麻烦。”她散下簪钗,递给他一根银纹的发带,“只要稍微绑一下就好。”
“那样并不适合你。”
“那怎样才是适合?像刚才那样繁琐复杂?”
“那样更衬你的容貌。”
孟临姰却是固执地摇头,“你以前说过的衬我,是最为简单的妆扮。”
“你将我当做了谁?”
她被问的一愣。
当做了谁?那自然是冯喻璟,何必再问?可是眼前的人又怎会知晓……
“你若不是他,为何不敢揭下面具?”即便她看得出,面具未曾掩盖的地方不是他。
“我的脸受过伤,怕惊吓着姑娘。”
“你分明就是说谎,我不怕什么惊吓,你若执意说你不是他,那你就将面具揭下来让我看看,好让我死了这条心啊。”
这句话一出口,便是一阵的悔意。
那人只是顿住片刻,然后在她眼前,缓缓揭下了面具。
那半张脸看起来是被大火灼伤的,落下了无法抹去的可怕的伤痕,而孟临姰现在唯一的感受就是……
那个不切实际的梦,被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