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临姰是被秦云赴的人接回去的,说是他继任了定北侯,至于用的是什么手段,那就不得而知了。
侯爷三妻四妾本是常事,老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劝,孟临姰哪怕不想管,也得管下来,于是城中小姐们的画像收了一堆,最终选出来的,她都带去给秦云赴瞧了瞧。
“你随意安排就是,看哪个相貌个性合你眼缘的便封个上位,若有瞧着便不喜欢的,只管分派去不碍你眼的地方。”秦云赴不以为然,一笔挥洒朱砂墨迹,一边随意道。
“我与这些人又不了解,若真如你说的随便安排,那岂不是我的错处。”
秦云赴合上手中的奏疏,笑意更深了几分,“你是我的夫人,怎会有人敢说你的错处。”
孟临姰只觉他是玩笑话,也不当真,轻叹一句便道:“这甜言蜜语还是说与孟晴罹听吧,她比较受用。”
笑意犹在,只是目光多了深沉。“这不与你说说好练练口才,也方便去讨好她。”
孟临姰摇了摇头,并未理睬他的言论。
“这孩子也有六个月大了吧。”秦云赴转了话题,将目光投向她隆起的腹部。
冯喻璟已去,这世上除了孟临姰,大约就只有他更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
这个在他眼中能够扭转局面让他与孟临姰关系更加亲近的孩子。
“男女授受不亲,这便不用我对别人多说吧。”
刚要碰到的手被孟临姰毫不留情地拍开,秦云赴无奈地笑笑,解释的玩笑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可是我的夫人,我要做什么都是情理之中。
分明是实情,可知道这句话说了孟临姰一定会生气,秦云赴便没敢说。
“你这些妃妾中我只认识个宋明月,与她关系还多有冲突,由我来定位分未免不妥。”孟临姰蹙眉道。
“她欺负你了?”秦云赴有些紧张。宋明月这人随了宋氏,都是不带脑子也认不清现实的人,若是因为她让孟临姰受气,秦云赴处置她时可不会管宋氏闹得家宅不宁。
孟临姰听得他此言忽觉好笑,也正笑出了声来,“我又不是孩子,谈什么欺负不欺负的,左右就是发生了点口角,我也没吃亏就是。”
秦云赴一愣,孟临姰看他的样子问了句怎么了,他却笑说:“很久没看见你这么笑了。”
可这才是他爱上的孟临姰,笑意张扬,活泼潇洒。
“我以为你的笑容,早与随着冯喻璟一起消失了一般。”
一句话让那笑意僵了僵,孟临姰敛眸,没有回应。
她不喜欢与秦云赴相处。
冯喻璟是她心中最深的一道伤,就算表面愈合了,内里却还是养不好,但秦云赴总是会将这道伤撕开来,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
“怎么不说话了?”秦云赴轻声问。
而孟临姰却是隔了良久,才与他说了那么一句。
“有太多东西随他一同离开,我也理不清楚……”
繁书细细考虑过之后这才提了些意见,安排交到了孟临姰手上之后她却也没细看,连改动也没做便是誊抄了是份让人送去给了秦云赴,而秦云赴大约也是一样,原封不动地让人安排下去,繁书听闻此事也松了口气,一来说明自己还算想得周到,二来也说明了秦云赴并非是真的冷落了孟临姰。
而她眼中那个险些被“冷落”的人,此时正悠闲地对孟晴罹做的小衣裳爱不释手。
“出自你手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看的,若是我就做不出来。”
孟晴罹听她这么赞不绝口,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道:“我不如临姰姐那般精通琴棋书画,就只能在这些小玩意儿上多用点工夫了。”
孟临姰正欲说什么,便被有人轻叩殿门而打断,唤了声进来。
繁书朝二人行礼过后,道:“侯爷让人请二小姐去用晚膳,”
孟临姰听了一笑,“你还是快些回去准备吧,可别误了好事。”
她是真心为孟晴罹欣喜,可孟晴罹却淡淡地,似有心事。
“怎么了?”孟临姰见她不作表态也不像欢喜,问道。
“临姰姐真的觉得侯爷是为了我才娶了姐姐你?”
“那还能有假?”孟临姰回想起当日秦云赴找她谈的约定,“在孟家时他对你有意,那段时间你与他走得近又不是看不出来,虽然他是要得父亲相助,可为了你,也是一个目的。”
孟晴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的话最终没能说出口。
“何况他即位也有一个月了,最疼爱的便是你,你还有什么不信的?。”
孟晴罹不言。
“你还是没能放下那人?”
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茶水溅上衣裙,慢慢晕成了一滩印迹。
如那抹之不去的过往。
碍眼地很。
“我回去了。”不欲与孟临姰再多聊这些,孟晴罹起身,见繁书还在,便朝孟临姰行了一礼。
孟临姰只应一声,什么也没有说,让繁书送孟晴罹出去。
她是后悔的,方才说话就应该仔细考虑一下,而不是脱口而出一句“那人”。
他在孟晴罹心中,就如同冯喻璟于她一般,那是一道口子,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会疼的。
是孟临姰心急了,当初问起孟晴罹愿不愿意和秦云赴在一起时她说会考虑,当被问起愿不愿意嫁与秦云赴时,孟晴罹没有反对。孟临姰怕孟晴罹一直考虑着秦云赴会死心,怕她不争不求会受人欺负,怕自己走了以后宫里没人能护着她。
她总是要离开的……
时间一转,便是一年过去,孟临姰是不在意这些的,如今满一岁的孩子刚刚学会叫娘,也是会踉跄地走上几步,看他一日日长大,孟临姰只觉得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可以分去别的事情上。
“夫人。”繁书叩了几下半掩的门,方才唤道。
“什么事?”孟临姰抱着怀里的孩子,压低了声音问道。
“天色已晚,夫人也累一天了,不如早些歇息,殿下就让奴婢带去给乳娘照顾吧。”
“他自出生起便是我亲自带的,夜里若我不在他身边,恐怕他也睡不安稳。”孟临姰望着孩子笑意温和,“而且我也习惯与他一起,若他不在,我恐怕也睡不着。”
“可现在天冷了,夫人还是要保重身子,切莫太过劳累。”繁书担忧道。
孟临姰的病是当初怀孕生子时落下的,本就是未调理好的身子,经过军营中那么艰苦的生活,情绪又总是低落,本就是不适合孕子的,可她坚持,也没有人能拿她如何。
或是出于关心,又或是出于私心,秦云赴曾特意拜访过年迈辞官的前任太医令,请他入宫为孟临姰诊治。
“这孩子若要生下来于你于他都是多有危险,夫人可要想清楚了,精心调养过后孩子还可以再有,可身子若有折损,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孟临姰自然不愿,任凭孟晴罹怎么劝也不肯。这是她与冯喻璟的孩子,如果失去,那便从此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我自有分寸。”
听孟临姰满不在意的语气,繁书还欲再劝,包着薄毯的孩子便是动了动,孟临姰连忙轻拍了几下,哼着轻柔的曲调。
轻叹了一声,又道了一句告退,繁书掩上殿门,眉心却未曾舒展。
“疼你有什么用,全便宜你那个不负责任的爹了。”孟临姰描摹上孩子的眉目,一边说着一边轻捏了下他的鼻子,见他皱着脸扬了扬藕节般的小胳膊,她的目光却是黯了下来。
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孟晴罹说与她很像,可那时候还没长开,孟临姰着实是看不出哪里像自己,可日子渐久了,他渐渐成长的时候,孟临姰却是发现了。
这个孩子像极了冯喻璟……
“再等三年,三年之后娘便带你离开,你是想去归凤山,还是想四处游历呢?”
孩子似乎是听见了她的话,小嘴微张了张,动了动身子往她怀中又缩了点。
正是十月,入冬之后难得有今日这么好的天气,后花园中腊梅打了花骨朵,隐隐的幽香围绕着,倒也不会刺鼻,孟临姰倚在梨木雕花躺椅上,身边正是熟睡着的云绍。
绍,一意为继,是为继承,二意为系,是为联系。
秦云赴愿是前者,孟临姰却愿为后者。
望着在阳光明媚之中染上了暖意的身影,秦云赴叹了一声,轻地仿佛不愿意惊扰到二人休息一般。他曾想过,若是能够留下孟临姰,就算她永远都不会委身于自己,也不过只是将情敌之子立为储君,左右大央因为妖妃咒言所乱,这么多次改换君主,世袭的少之又少。
不是自己亲生又有何妨?
“你?”孟临姰只是闭目休息,听得后面有脚步声便回头看看,却见是许久没有来过秦云赴站在那里,不免有些疑惑。
“侯爷。”礼不可废,即便二人对彼此之间的关系再怎么清楚也无法避免这些虚礼,孟临姰还是要起身向秦云赴问安。
“今日怎么出来了?”秦云赴记忆中的孟临姰,从冯喻璟离开后便鲜少出去走动,在定北侯府时更是听说连浮夏居也不常出。不过细一思量也能明白其中缘由,冯喻璟在世时,从来都是他陪着她一同出去。
“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好,臣妾瞧着今日不冷,便将绍儿带出来了。”
“虽说不冷却也是冬日,你身子不好,绍儿又是个孩子,还是少出来吹风为上。”秦云赴原是想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到她肩上,可又想起这动作未免亲昵,便止住了。
“臣妾明白,劳你费心了。”
秦云赴轻扯出的一抹笑意带着自嘲,“你我之间真的要这么疏远吗?”
这句话问的不是第一次,却也不是最后一次。
“只是保持着该有的远近罢了。”孟临姰敛眸,轻声道。
秦云赴正欲再与她说什么,躺椅上盖着小毛毯的云绍便是醒了,大约是没有瞧见自己的娘亲,软糯茫然地叫了两声,旋即委屈地哭了起来。
“不哭,娘亲在这儿呢。”孟临姰一听见声音便转身将云绍抱在怀中轻轻哄着,眉目之间尽是温和慈爱。
那个孩子也有两个月没见了,秦云赴原想着上前哄几句,却在看见孩子时愣住。
他想过这个孩子会如何像孟临姰,却没有想过这个孩子会如此像冯喻璟。
他没有想到的实在太多,包括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宽容大度。
孟临姰对这个孩子越是宠溺,只是越能证明他是个失败者罢了。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了。”说罢匆匆离开,身后的人却只是说了一句恭送。
秦云赴紧握双手,泛白的指节昭示着他有多忍耐,才没有一反常态地将一切毁坏。
这个孩子,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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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长年活跃的柔然族败于沈家大军之手,按约臣服于大央再不越界,沈家大军凯旋归朝之时,却是带了一名柔然女子回来,听说她是柔然最受宠的公主,此番是被自己的父亲进献入宫,长伴君侧。
“柔然”一词,一有聪慧贤明之意,二有礼义法度之说,柔然人好骑射骁勇善战,女子却又不失婉约韵味,加上一张沉鱼落雁的容貌,难免会让人为之动心。
然这位柔然公主,却被送到了定北侯府。
“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府中,孟晴罹临窗绣着花样,低垂的眼眸看不出情绪,坐在她对面的孟临姰难掩担忧地问着。
“我能怎么想?”孟晴罹头也没有抬,好似孟临姰所说的事根本不比秀好手下这朵祥云重要。“临姰姐,我与你不同,你自小养尊处优觉得什么都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可我却不能。”她手中动作不停,随意地提着往事,“我自小便明白自己的处境,什么该求什么不该求,都要在心中细细思量一番后果再做决断。”所以学不会你的偏执与任性,学不会你处事的态度,因为你有退路有后盾,而我从来没有。
“他是侯爷,而我也不过就是他妾中的一个,又有什么资格作何感想?”
孟临姰本想说你是他喜欢的人,这便是资格,可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若现实一些,孟晴罹说的不无道理。
“所以临姰姐还是不要为我操心这些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强求不来。”
此时,云楼。
女子换上了大央的装束,清婉中却又不失本性的张扬,即使是俯首跪地,也有独属于她的一番高傲。
秦云赴将人上下审视一番,见她没有半点惊慌的样子,饶有兴致地问道:“公主名讳,可否告知于我?”
女子抬眸一笑,“父亲说小女子入了大央便是你的人,须得弃了原本的身份,所以名讳,还是请你定夺才好。”
指腹轻轻摩擦着手中的白玉酒杯,微凉的温度自指尖传来,“就唤玉凉,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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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凉经秦云赴赐名封作玉妾,又以异族人恐不易在后宫相处的由头将她留在了云楼之中,可见秦云赴对她的不一般。而自从上次与孟晴罹聊过明白了她的心思之后,孟临姰也不好再管秦云赴后院里多人少人的事情。
不过孟晴罹不愿理会,却不代表其他人也不会惦记,玉凉来了过后,还能冷静理智的人大约只有孟晴罹了。
“夫人可一定要劝一劝侯爷,再怎么宠爱也是该有个度才是,若有心人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说你被妖妾所惑,那可就不好了。”说话的是与宋明月最亲近的于柳,那一番担忧的模样虽不似作假,可忧的大概也只是秦云赴原本就鲜少来后宫中,如今来了个玉凉,恐怕就是要独宠一人了。
孟临姰环视一眼或立或坐聚在正院的不速之客,只觉得有些好笑,自入定北侯府,她便没有见人这么齐过,如今三四年都过去了,有几位她看着竟还觉得眼生的很。
不过这也怪不得孟临姰,在定北侯府那段时间有老夫人坐镇府中,没人敢去扰她,之后临近生产的几月,秦云赴怕有意外也怕有人闹着她,便免了问安一类的虚礼,这么一久,孟临姰也不甚与这些人来往,再加上有繁书在身边,有些事根本经不着她的手。
“夫人意下如何?”听得一句隐忍着不耐的问话,孟临姰这才回神望向方才一直在说话的人,唇角一挑,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宋明月。
宋明月被冷落也有许久了,大约是秦云赴继位之后,便再也没去过她院里,妾位自然还在,可也就只是个虚名罢了。
“你们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不过我觉得,侯爷宠爱谁是那人的福泽也是侯爷的意愿,而有些人所说的被有心人设计……”孟临姰微微停顿,虽说着于嫔,目光却是一点儿也没从宋明月脸上移开,“我倒是不担心这些,只要在座各位与家中说一声,在朝堂上多帮着你几句,那这传言便也传不起来。”
此话一出,殿中有片刻的寂静,神色不甘的人有不少,孟临姰一笑而过。
“也不早了,都各自回去吧,有这时间不如想想如何完善自己,别总在旁人身上找缘由。”
宋明月咬了咬下唇,旋即起身道了一句告退,领着自己带过来的人愤愤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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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冬日,皇都一夜之间如同披上了层层厚重的白纱,肃穆而又清冷。
繁书掀起帘幔,轻手轻脚地捡起垂落在地的薄毯时,斜倚在榻上的女子这才转醒。
“什么时辰了?”孟临姰早晨的时候醒过一次,替云绍穿戴好交给繁书之后觉得困倦难耐,便又躺了一会儿。
“回夫人的话,现在已经卯时末了。”繁书将毯子叠好,回道。
“绍儿呢?”
“小世子已经被先生接去了,不过侯爷说怕惊扰夫人休息,便留了小世子用膳,晌午就不回来了。”
孟临姰微微蹙眉,这三年以来秦云赴与云绍并无多少接触,而且秦云赴将他留下的地方自然只能是云楼,那里住着玉凉。
“咱们去一趟云楼将绍儿接回来。”孟临姰顾不得理一理微乱的衣裳,急忙起身往殿外去。
“夫人这么着急做什么,有侯爷在,也不会有人对小世子不利,而且趁此机会也能让小世子与侯爷多相处些。”繁书是不知道云绍生父是谁的,当年为了守着这个秘密,傅晚没与孟临姰身边这三个丫鬟多说,现下繁书便只觉得时机难得,能让云绍与秦云赴这一对“父子”更为亲近一些。
孟临姰没与繁书解释,秦云赴对云绍如何她不知道,但玉凉绝不会存着什么好的心思,虽然她也没与玉凉有什么接触,但听孟晴罹说此人有几分手段。她是一点儿危险也不愿让云绍遭遇。
“属下参见夫人。”守着云楼的侍卫见孟临姰来了恭敬地行礼,却不料她根本不予理会,直要向里面行去。
“烦请夫人稍等片刻,容属下进去通传一声。”
两边侍卫伸手拦着去路,孟临姰瞪了说话的人一眼,冷声道:“我要去一个妾室院里,还需问一句能不能进?”
“属下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擅闯未必不好,还望夫人三思。”
“好一个三思,我若硬要闯,你又能如何?”说着便是要闯,侍卫大约是受了叮嘱,宁可冒犯也不愿让路,孟临姰心中更是不安。
“都退下。”蓦然身后一声威严的怒斥,两名侍卫连忙收手,孟临姰身形踉跄一下,繁书连忙上前扶着。
“这里离议政之处如此相近,这般吵闹成何体统!”
孟临姰听秦云赴一句责骂,也不管他话中有没有包括自己,便匆匆赶了进去。
秦云赴不在,侍卫们自然不敢因为她要见玉凉而作阻拦,除非是玉凉授意。如此一想,孟临姰心中慌乱起来。
“站住。”秦云赴因见她如此不顾仪态而心生不满,便将人叫住。“你来云楼做什么?”
“我来接绍儿回去。”
“你是连规矩也不懂了?”听她一句,秦云赴更是生气。他既说了会将云绍视为已出会作便数,可孟临姰却因他将秦云赴留下而如此紧张,分明是不信任。
“等见到绍儿,妾身任凭你责罚。”
说着也不欲理会他同不同意,便小跑着进了殿中。秦云赴在皇位上坐了三年,听人奉承受人跪拜,哪里受过这般无视,当即沉了脸色,紧跟其后一同进去了。
秦云赴原本是想等孟临姰接到云绍之后训斥她几句,以让她明白自己现今的身份,毕竟孟临姰自进府以来便我行我素丝毫没有在意过他的感受,说他心中没有怨气自然是假的。
可这也只是原本的想法,在见到孟临姰小跑到花园之中搂过云绍时,这个想法瞬间崩塌化为云烟,而转为说不出口的自责。
“我倒想问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孟临姰怒视着玉凉,咬牙冷声问。
小孩儿受了惊吓有些呆呆地,繁书想从孟临姰怀中接过他,他却将孟临姰搂地越来越紧。瞥一眼对面慵懒地迈着脚步回去的白虎,如此对待让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未免太过分了些。
玉凉不以为然地理了理衣袖,白虎蹭了蹭她的小腿,博得她怜爱的轻抚。她态度轻慢悠然,瞧一眼孟临姰,忽而笑道:“夫人慌什么,不过一只虎崽罢了,在这院里人多眼杂地,我还能让它吃了你的宝贝儿子不成?”
孟临姰见此怒气更甚,“他只是个三岁多的孩子,你却放出白虎来吓他,究竟安的什么心。”
云绍是在她的宠溺之下长大的,虽说很少有过打骂,但主要是因为云绍一直听话懂事,不似别的孩子一般哭闹任性。孟临姰可以说这三年的时间全部用在了陪他这一件事上,从未让他受过委屈惊吓,谁知道只这么一会儿不在身边,便有人起了如此歹毒的心思。
而玉凉却丝毫不觉得歹毒,孟临姰说完过后,她起先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旋即略带嘲讽地笑了,“在我们那儿,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那都是与猛兽一同玩到大的,世子是侯爷的孩子,往后少不了春猎等事宜,这连只圈养的虎崽都害怕,待到那时,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让侯爷蒙羞吗。”
“你的意思是说,你这是在替我管教儿子了?”
“管教倒也说不上,不过是替夫人做些夫人必须做却又舍不得做的事情罢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响,玉凉笑意还未来得及敛去,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已经收回手的人。
而孟临姰望着她白皙的脸上渐渐浮出的指印,却难消心中的恨意,几乎是咬着每一个字眼朝她道:“我的孩子,用不着除了我外的任何人管教。”
说罢抱着云绍转身离开,在经过隔岸观火的秦云赴身边时,只消看了一眼,一掠而过。
秦云赴看她苍白的脸色正欲说上几句安慰的话,或是我会还你一个公道,或是你别太过担心,而到最后,连一句让大夫来瞧瞧也说不出口。孟临姰瞥向他目光不带失望不带怨怪,甚至是连恨意也没有,只空空的,好像从未想过他会相助,就像对街上随便一个看热闹的人。
没有期盼,自然也就没有期盼落空后的任何情绪。
“小世子,让奴婢抱你可好。”回去的路上,繁书见孟临姰脚步有些虚,想到她身子本就不好,又逢在大雪天里冻了这么久,便朝着她怀中的云绍轻声相劝。
小孩儿一动不动,若不是那只攥着孟临姰衣裳的小手收紧了些,繁书都要以为他没听见。
孟临姰自然感觉到小孩儿的动作,心中的抽痛又多了几分,她不断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不断告诉自己只有几个月了,几个月后她便可如约离开。
云楼那件事情到底是没能传出来,可见秦云赴对玉凉的宠爱与放纵,而知道这件事情的孟临姰自然也不会向外人提起,繁书也就只是孟晴罹问的时候才说了两句。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孟临姰就病下了,云绍寸步不离孟临姰身边,连先生过来接人也不愿意走,二人时常就在屋子里一整天也不出去,孟晴罹便暂且搬入了凤仪宫中,左右玉凉入宫之后秦云赴便鲜少会来,她在安宁宫也没什么要紧事。
而偏偏就是这么几天,秦云赴去了府中。
“今日我过来,主要是为了前些日子的事情,想必孟临姰也告诉你了。”府中,秦云赴端着孟晴罹刚沏好的茶,虽然说的轻松,却也是难掩有些紧张。
他自知就算是道歉也晚了,孟临姰当日离开云楼时他便知晓,只是他一直将自己放不下身段的理由归结于自己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临姰姐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你既然有事要吩咐,不妨与妾身说清楚。”孟晴罹确实是知晓不多,大约是孟临姰与繁书说过了此事不许说与别人听,所以她一开始从繁书口中得到的消息就只是玉凉险些伤到云绍,而秦云赴却在一旁袖手旁观。
那只虎崽的事情,还是云绍在她怀中断断续续哭着说出来的。
“她真的什么也没有说?”秦云赴一愣,却又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没有被人提起自己的不对那自然不是件坏事,可若是孟临姰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态度……
“临姰姐这几日病着,所以什么都没有提过。”孟晴罹自然明白秦云赴的想法。她与秦云赴相处也有九年了,虽然知道他喜欢的其实是孟临姰,而对自己的情感不过只是利用以接近孟临姰,她也是与秦云赴相处最久的。
秦云赴会与她说着喜欢而“无意间”问起孟临姰的事情,也会在孟临姰面前用“我想要的是孟晴罹”这句话,让孟临姰以为他不过是以一个知己好友的身份来亲近。
孟临姰之所以不会爱上他确实是因为有冯喻璟,但也不能排除秦云赴的心意藏得太深。孟临姰看不懂他的欲盖弥彰,而她却能看懂,这大约就是当局者迷吧。
“她病得严重吗?可曾请过大夫了?”
孟晴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旋即不紧不慢道:“和往年也是差不多的状况,只是今年要严重些,临姰姐自己便会医术,便没有请大夫来。”
秦云赴闻言松了口气,“也是怪我没有处置好这件事情,让她与绍儿受委屈了。”
“你应当了解临姰姐才是。谁是谁非只要她看得清楚,便不需要他人也觉得是对的,她确实觉得委屈,但要的不是一个说法也不是你还她公道,而是这件事情从没有发生过。”孟晴罹顿了顿,又道:“你完全可以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不是吗?”
云陌哑然,当时确实是他大意了,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怎么关心过云绍。
“你今日的意思妾身会带到,不过妾身想,临姰姐也不会怨怪才是。”
十二月,孟晴罹忙于年间院里需做的各项准备,没多少时间能够留在孟临姰那儿,不过孟临姰身边还有繁书陪着,倒也不必过多担忧。
而孟临姰这段时日虽然还在病中,但心情却是好了许多,因为过完了今年,便是当初与秦云赴约好的第五年,她是十七岁那年三月末嫁进的定北侯府,也就是只差三个月的时间,便能恢复自由之身。
另一边秦云赴自然也是记得,手中的奏疏看了许久,竟是一个字也没有看得进去。
这五年的时间他对孟临姰有过体贴关心,实在生气时也有过冷淡疏离,他自问做的比冯喻璟要好上太多,却还是没能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
“你若是倦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此时已经入夜了,秦云赴在书房中批阅奏疏,玉凉就陪在他身边作画,两人独处在一屋之中,玉凉自然能看出秦云赴在走神。
听得此言秦云赴只是叹了口气,临近新年要操心的事情总是太多,彰帝留下的烂摊子这几年虽是处理好了,可是那人与冯喻璟相继离世,平南那边就像是没了忌惮一般,即使还在蓄势之中,却也是愈发的猖狂。
再加上从没有放弃离开这个念头的孟临姰……
“妾身猜,侯爷现在是在想着夫人。”玉凉与秦云赴其实是差不多的人,不论何时都是带着笑意,让旁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按理说这样相同的两个人应当互不理解才对,可是玉凉却总是能猜出来他心中的想法,
“我若是喜欢一个人,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她却硬是要走,该当如何?”秦云赴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问道。
玉凉掩唇一笑,“没想到侯爷也会烦心这种事情。”
“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烦扰这些事情难道就不平常了?”
“倒也不是。”玉凉放下手中的笔,瞧着自己的得意之作,颇为随意说道:“只是没想到侯爷平日这般忙碌,还能抽出时间来谈这些情爱之事。”
“你是在说我误了事情?。”
“妾身哪敢啊。”说罢缓步走到秦云赴身边,给他轻揉着额角,“妾身的意思其实是,你着实不必操心这些事情。只说这大央,有多少女子眼巴巴地盼着想进府来服侍你,无须你相留,她们也不会想走。”
“可若是这人与她们都不同呢?”
“那也没什么所谓,你是侯爷,还能拿不下一个心仪的女人不成?”
“我这五年费尽心思,却还是留不下她。”
“你又何须费尽心思?只将人留在院里不就好了?”
秦云赴被她绕的有些头疼,“我所烦心的便是如何将人留在宫中。”
“那就只看你是用什么方法了,来软的既然无用,那便用些强硬手段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