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一如往年那般,在孟晴罹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秦云赴居于首位,外宾与官员姬妾列坐其次,台上一曲笙歌婉转,用心去赏的人却少之又少。
孟临姰一直规划之事未与任何人提起,她身边的人皆有自保之力,唯独云绍,是她所放不下的。
孟临姰本想带他一同离开,也好不必留在这险象环生的院里,可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交给一个不太相熟的人。
“这院里你唯一能倚仗的便是侯爷,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他对你的心思吗?”
孟临姰用半个月的时间去理清傅晚这句话的意思,可饶是从他口中说出,孟临姰也是不信的。
从相识至今,他们于彼此都不过只是朋友。
“娘亲,是不是绍儿有哪儿做得不对?”云绍见孟临姰看了自己许久,只当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便小声问着,动作间也拘束起来。
“绍儿没做错什么。”孟临姰将他抱到怀里。她想过等三个月带云绍离开之后,二人或是寻一处安家,或是云游四海,她设想地极为精细,却不料盼了五年的重新开始,才是她真正的结束。
那戏子声声控诉天地不公的声音刺耳凄厉,尖如刀锋,在她心上划了一道口子。
“在说些什么。”秦云赴早便有意想与孟临姰缓和关系,只是一直没能找着机会与由头,今日年宴,便想着劝孟临姰也是劝自己,新的一年也好放下以前的不愉快。
“绍儿也到了要休息的时辰了,你可否准予妾身先行离席?”孟临姰问。
秦云赴看了看她日渐憔悴的脸色,也不管合不合规矩,便应了她。
“今日宴散之后,你可否来一趟浮夏居中?妾身有要紧的事情想与你说。”
秦云赴笑笑,道了一句知晓。
只是放在膝上的那只手握拳收紧,着实不似表面的淡然。
他与孟临姰之间终究是要一个了断,无论他如何用心,也取代不了冯喻璟的位置。
他做不到如玉凉所说的强留,对于孟临姰,他从来都只能让步。
孟临姰走了,孟晴罹却是抽不开身来,在院里她的实权也差不多与孟临姰平起平坐了,孟临姰倒也乐见其成。
“夫人,小世子还是奴婢替您抱着吧。”繁书见云绍在孟临姰怀里睡了,这才道。
小孩儿黏人地紧,若是醒着,怕是就算自己走,也不愿离开孟临姰的身边。
“我抱着就好。”明知这样的时日无多了,孟临姰却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平静,好像越是如此才越能想地细致些,才能在自己离开之前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繁书,你明日出宫一趟替我办件事可好?”
繁书一愣,旋即回道:“夫人有何吩咐直说便可。”
“与家中送一封书信,烦请他们替我照顾绍儿。”
“夫人要走?”繁书惊问,“小世子如今这么小,夫人若是丢下了他,只怕是……”
“我也不想。”孟临姰垂眸掩去悲伤,“若无相离之日,该有多好……”
孟临姰一回凤仪宫中便开始研墨执笔,一封书信措辞许久,却是怎么也不满意。要交代的事情实在太多,总是想起一个还有另一个。
秦云赴来的要比预想的晚上一些,大约是不想面对却偏又要面对。
正装未曾换下,孟临姰身着的依旧是孟晴罹为她准备的赤色锦袍,曳在身后的长摆彰显着高贵的身份,秦云赴看着俯首朝自己行礼的人,觉得心中剩下的不是痛觉,而是心灰意冷的沉闷。
“你可还记得在孟家的时候,你总是与我说你与冯喻璟之间的事情?”秦云赴没有给出回复,而只是平淡地回忆起往事,“冯喻璟今日带你去了哪儿,所见所闻所感,我曾经听得太多,更是能感觉到冯喻璟忍不住在向你靠近。”
孟临姰交叠的双手贴的更紧了些,却是僵着动作,分毫不动。
“你与我说过一句话,可能你已经忘了,但我却记到现在,甚至奉作至理。”
“你说你五年很长,足以改变太多事情,所以你用这五年的时间等冯喻璟知你心意还你答复。我信了,也愿用五年换你回心转意,可我们都等了五年,却是同样都没有结果。”
孟临姰不言,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今日放你们离开,对外我会说你病逝,不会牵连到孟家或是任何人,你大可安心。”
“妾身所求的并不是你让妾身与绍儿离开,而是想求你替我照顾绍儿。”孟临姰抬头,那双曾经盛满天真笑意的眸子被烛火映出水光,“要离开的,只是妾身一人罢了。”
“你能放下绍儿?”谁都能看的出来云绍对于孟临姰有多么重要,而他更是知道云绍就是她活下去的支柱,他在意过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但是也不得不为之感到庆幸,在她得知冯喻璟的死讯之后上天还能给她一个理由,让她好好活着。
“妾身也不想,只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孟临姰顿了顿,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妾身的师傅,前些日子木华寺的素华大师来找过院里,说是妾身的师傅让他进府来看看,以为医阁有一味禁药被偷盗,而此人可能就潜伏在皇宫之中。”
“妾身的病反复地也有几年了,却从来没有像近来一样愈发恶劣,妾身自己查不出是什么缘故只当是旧证未多在意,但是素华大师却说这禁药被偷盗而出之后,便是用来对付妾身的。”
“妾身自知命数将尽,唯一担忧的就是绍儿,他如今不过才三岁,虽说不是侯爷的孩子,却也只是条无辜的性命,烦请侯爷让他留在府中,不必给他什么,只要平安便好。”孟临姰说着又是一拜,“妾身只有这个一个心愿,望你看在家父为我朝鞠躬尽瘁的份上,给绍儿一个容身之所。”
秦云赴望着眼前的人,却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大约是相识的时候过早,孟临姰在秦云赴眼中永远都是活泼张扬,而秦云赴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她。
认识这么些年,孟临姰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以如此卑微的姿态去恳求一个人。
“是府中人做的?”秦云赴问。
“妾身不欲追究,只愿以这条性命,换侯爷善待绍儿。”
秦云赴不是没喜欢过旁的女子,只是这么些年来就只有孟临姰一人让他痴迷至此,宁可毁了她的一切,只为了让这个人留在身边。
折断她的羽翼,断送她的希望,强迫她留在自己的牢笼之中。为的不过是让她依附于自己,可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却终究还是得不到孟临姰哪怕一点点的真心。
就连玉凉说的将人留在身边便足够,如今也已经成为了奢望。
“我不让你死。”秦云赴一把抓住了孟临姰的肩膀,用了对她用过最大的力气,似乎要把指甲都嵌入她的肉中,似乎只要这样就能留下她。
孟临姰却似乎感受不到疼了,她心中期盼的就只有解脱,而那解脱之日就在眼前。
“咱们刚结识的时候,我是真想将你当成知己,可冯喻璟的死是我心中的一根刺,将我扎的遍体鳞伤,也毁去了你我之间的情谊。如今我也想明白了,你害他那是大势所趋,而他分明有反抗的能力,却终究还是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说明他已经是执意要离开。我又何必执着于一个本就不爱我,却给我带来万般伤痛的人?”
说出这句话之后,她似乎突然解脱了不少,冯喻璟对她而言曾经确实十分重要,可说到底一个故去这么些年的人,虽说不能就此放下,让自己从这一段之中解脱出来也是应当的。
更何况那么些年过去,冯喻璟也从来都没有对她有过半年的回应。
可听她提起冯喻璟,秦云赴却像是着了魔一般,对孟临姰的求而不得一点一点浮现脑海,明明他才是那个深爱孟临姰的人,却比不过一个恋爱也只能藏在心间,不敢追寻不停退步的冯喻璟。
“你可知他是怎么死的?”秦云赴突然开了口。
孟临姰因他这话微微一愣,然后就听他说道:“当初是我叫他骗去边境,也是我让人杀了他,他强撑着一口气从火海之中逃了出来,或许就为再见你一面。可你不也没能认出他?知道我亲手将他杀死,你也仍然没认出他来。”有些话一旦开了个头,似乎其他的一切都没那么难以启齿了,秦云赴松开了孟临姰,面上的笑意已是极尽狰狞,“就连那一夜欢情,你都以为那是他给你唯一的回应,却不知他当日早已退缩,去你闺中的人分明是我。”
恍惚间那个带了面具的男子又浮现在眼前,他的突然出现,他的突然消失,秦云赴说这都是拜他所赐。
得到与失去,从来都不为她所控,她这一生无非活在别人的掌控之中,自以为能换得最后的洒脱,却还是被他的话深深地牵绊住。
“秦云赴,你不得好死!”孟临姰这一生没说过什么重话,对自己认定的朋友更是掏肺的好,这一刻她却想眼前被她曾当做知己的人无葬身之地。
秦云赴以为抱着仇恨也好,只要她还活着就足够了,却不成想自次之后,孟临姰想着的都只是如何让他痛苦。
以至于即便葬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