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横剑救友倒悬中(三)
不凡阁主2025-07-14 08:444,914

  正当雷万钧自鸣得意之时,几块燃烧的巨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内部崩开,数道浴火身影如恶鬼一般,踉跄冲出炼狱。

  为首一人,却是唐飞龙。靛蓝劲装被烧焦撕裂,多处可见血痕,脸上也沾满黑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原本沉稳如山的姿态荡然无存,唯有滔天怒火与丧弟之恸。在他身后,同样狼狈不堪、气息紊乱的唐飞蛟、唐飞虎、唐飞熊及寥寥数名唐门弟子,皆狼狈带伤,惊魂未定。五子中最年轻的唐飞豹的身影,却已消失无踪,连同其他十余名精锐弟子,全已葬身火海。

  “雷——万——钧——!”唐飞龙目眦尽裂,声如受伤猛虎,恨意焚天。丧弟之痛,同门之殇,将这位素来以稳重闻名的唐门大弟子彻底点燃。

  几乎同时,另一侧断壁,陈魁并三四名绿林心腹挣扎而出,更显凄惨。右肩窝还深深嵌着唐飞虎那枚铁蒺藜,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左臂也无力地垂着,显然被爆炸气浪震伤。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带着血沫的烟尘,面上刀疤扭曲宛如恶鬼。

  “姓雷的!偿我兄弟血债!”陈魁看到雷万钧,更是如同见了杀父仇人,嘶吼如兽,左指仇雠。

  霹雳堂弟子瞬间喜色凝固,猝不及防看到唐门和绿林之人竟都活着冲了出来,而且个个杀气冲天,直扑己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堂、堂主……他们……他们还活着!”

  雷万钧狞笑僵面,如坠冰窟。绿豆小眼中贪婪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孤注一掷的绝杀,竟没能炸死这些对头。尤其是看到唐飞龙那择人而噬的眼神,还有陈魁那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更是肝胆俱裂,大呼道:“扯呼!快撤!”破锣嗓子惊叫,瘦小躯体爆发猎豹之速,惶惶如丧家之犬,率众扑向荒野。

  “追!天涯海角,也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为飞豹和死去的同门报仇!”唐飞龙悲愤填膺,率残部衔尾疾追。唐飞蛟怒火随行,唐飞虎骂声不绝。

  “剁了这个姓雷的!”陈魁忍痛怒吼,在手下搀扶下,也红着眼,率领仅存的绿林残众,加入追杀的行列。

  顷刻间,废墟前只余烈焰浓烟,残骸尸骨。三方血仇,尽系雷万钧一身。废墟中的司马绝空、傅晋昙乃至他们心心念念的图纸,皆被滔天恨意暂抛诸脑后。唯独那位心思叵测的“鬼秀才”吴先生,踪迹杳然,生死不明。

  巨大的冲击波和倒塌的房梁,在司马绝空拼死护持下,被那根最粗壮的石柱抵挡了大半。饶是如此,恐怖的震荡和灼热的气浪依旧源源不断席卷而来。

  司马绝空只觉背部如同被万斤重物狠狠砸中,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他强咽喉头腥甜,纯阳内力不息流转,压下翻腾的气血。他死死将傅晋昙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构筑了最后一道屏障。

  傅晋昙被震得头晕目眩,耳中嗡鸣不止,口鼻中充斥着烟尘和血腥味。他似乎感觉到司马绝空身体剧烈的心跳声音,忙问:“司马兄!你、你怎么样?!”嗓音嘶哑,还带着一丝哭腔。

  司马绝空探掌震开碎木,拉起傅晋昙,辨明方向,正是那被炸得豁然洞开成了生路的庙门。叫一声:“傅贤弟,速速离去!”浓烟火舌间,两人相互搀扶,跌跌撞撞地冲出破庙废墟。

  天光刺目,空气清冽涌入肺腑。二人回首望去,药王庙已成焚城。

  “咳、咳……咳咳……”傅晋昙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心有余悸地看着身后地狱般的景象,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感激交织,对司马绝空说道:“咳咳……多谢司马兄了,又蒙相救……”

  司马绝空摆摆手,目光扫过荒野远处,追杀呼喝隐隐,正是唐门和东南三省绿林追杀霹雳堂的混乱场面。

  “多亏他们现在急着狗咬狗,暂时顾不上我们。”司马绝空稍懈,顿觉周身灼痛,内力空乏。

  傅晋昙一屁股瘫坐草地上,揉搓着红肿的脚踝,龇牙道:“疼死小爷了……这群杀才!”喘息方定,忽地抬头,目光忽地落在司马绝空手中兵刃上,又疑问道:“司马兄,你是如何把‘陌上黄黎’带出来的?此乃家父珍藏,等闲不离府库啊!”

  司马绝空抚摸着剑柄上的“陌上”两字古篆,答道:“此剑乃令尊傅老英雄亲赠。感念前番我与你同行护持之谊,嘱我仗此利刃,再护傅贤弟周全。”

  “家父所赠?!”傅晋昙愕然更甚,瞪大眼睛道:“你、你已见过家父了?何时之事?小弟怎不知?”

  司马绝空颔首,将宝剑重新裹好,道:“正是。日前甫抵洛阳,于城外白沙坡,偶遇龙游商帮与令兄傅晋保所率的晋帮人马争执。彼时情势危急,晋帮欲夺商货,龙游少东家秦残阳与北舵主沈田势单力薄。我出手调停,助龙游击退晋帮。秦少东家与沈舵主感念,引我拜谒尊府,幸蒙令尊不弃,延入府中,更慨赠此剑,托付重任。”

  傅晋昙听罢,恍然击掌:“原来如此。想来我那蛮横二哥是又折在司马兄手下了,哈哈,痛快!家父素来敬重侠义,赠剑之举,倒也在情理之中。”他笑罢,神色又转为疑惑问道:“只是……司马兄,你我武当一别,小弟返回洛阳省亲,司马兄应当坐镇疯魔庄,助风前辈善后才是。怎会突临险地,救小弟于倒悬之危?莫非你学会未卜先知了?”

  司马绝空于傅晋昙身侧盘坐调息,闻言笑道:“傅贤弟,我哪里会什么未卜先知。其实自武当山分别后,我本欲随风叔叔回返,留驻疯魔庄。然而行至豫鄂交界地带,听闻江湖异动,群豪蜂拥,皆指洛阳八宝傅家。流言汹汹,我担心事态严重,更怕傅贤弟已成众矢之的。傅贤弟你生性疏阔,恐为奸邪所乘。我心忧如焚,这才拜别了风叔叔,星夜兼程而来。”

  傅晋昙道:“惭愧,确叫司马兄你孤身涉险了。凌姑娘和小刁婆在庄中可还安好?”

  司马绝空面色一凝,沉声道:“我与风叔叔返回庄内后,却发现她们人去楼空,唯留湘儿手书。言道心系北事,才不告而别,已先行往京师去了。她们还……还嘱托你我勿念勿寻,事成之后,自当归来。”

  “什么?!”傅晋昙如遭雷击,弹身欲起,牵动伤处一痛,复又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声透惶急地说道:“她、她们……凌姑娘与小刁婆,两个弱质女流,竟敢孤身北上,蹈此龙潭虎穴?!京师重地,波谲云诡,若有不测……若有不测……”他一把攥住司马绝空手臂,切切道:“司马兄!此地虽暂安,终非久留。小弟纵使跛足,亦当星夜北上!然而……”他环顾自身褴褛,苦笑几声,“此般形容,有失体面。不若先潜回寒舍,让小弟略作捯饬,再图良骥北行,你看如何?”

  司马绝空道:“傅贤弟此言甚妥,但是你若回了府去,令尊与令兄严加看管,如何能再出得来?”

  傅晋昙眼中狡黠一闪,忍痛拄地而起,笑着说道:“随我来,小弟自然有稳妥办法。”

  傅晋昙一瘸一拐地带着司马绝空,避开大道,专挑荒僻小径,绕向洛阳城的西南角。约摸半个时辰后,行至城西南僻静墙根,此处荒草丛生,人迹罕至。拨开荆棘,现出一隐秘洞口。

  “此密道乃小弟少时,为溜出府玩耍,费尽心思挖掘而成。唯有老管家蔡伯知晓。出口既在府中后花园假山下。”傅晋昙言罢,笑望司马绝空,“司马兄,武当山别时,小弟赠你的那香囊,可还带在身上?”

  司马绝空微怔,自怀中取出那枚已经略显陈旧的香囊:“在此。只是……”他自囊中拈出那把造型奇特的钥匙,面露不解问道:“你将此物予我何用?傅贤弟当日分离迫切,却还未明示呢。”

  傅晋昙接过钥匙,得意一笑:“嘿嘿,妙用在此。此把钥匙,正是开启这密道内里机括之关键。小弟少时顽劣,恐被家丁堵了退路,故设此双重保险。随我来,片刻便知。”

  二人鱼贯入洞。幽径曲折,傅晋昙在前引路,对路径极为熟悉。行至深处,果见一扇嵌入石壁的乌铁小门,锁孔奇特。傅晋昙以钥入孔,轻轻扭转,“咔哒”一声,铁门应声而开。司马绝空恍然,原来那香囊钥匙竟是此用,心中对傅晋昙的“未雨绸缪”又添几分认识。

  推开一块伪装的石板,微光透过石堆缝隙,二人已置身傅府精巧的太湖石假山腹中。此时正值午后,园景清幽,鸟鸣间关。

  傅晋昙示意司马绝空噤声,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学了几声惟妙惟肖的布谷鸟叫。

  须臾,有一青衫老者步履匆匆地循声疾至,正是管家老蔡。他一眼瞧见傅晋昙及身后形貌狼狈的司马绝空,老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与担忧。

  “三公子!您、您怎么回来了?”老蔡声音压得极低,惊视司马绝空,目露悚然,“还……还带了这位……前日府门凶人环伺,老奴千方百计助三公子脱身,此密道关乎性命,岂可轻泄?!”老管家显然记得前日府门前那些凶神恶煞的江湖人,下意识地将司马绝空也归为同类,眼神中充满惊悚与不信任。

  傅晋昙急摆手安抚道:“蔡伯莫惊,司马兄前日来过府中,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与小弟生死之交,今日药王庙中,若无司马兄舍身相护,我早已成了泉下之鬼,是自己人,你可勿要相疑。”

  老蔡闻言,惊疑不定地仔细打量了司马绝空几眼,见他虽衣衫破损、面带风尘,但眼神依旧如往日清正。又见自家公子对其如此信任,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还忧色未减地说道:“三公子,此番回转,若为老爷知晓,或是贼人所察……”

  傅晋昙截口道:“蔡伯宽心,我们稍作停留便走。还烦请你速备净衣两袭,盘缠足用,金疮药、跌打酒及治跗之膏,干粮净水。这‘香苦宝椟’银针空尽,也麻烦帮我填装上……哦,对了,另备快马二匹,系于城北十里铺老槐树之下。”他思路清晰,显然早有盘算。

  老蔡目睹其肿踝与二人的狼狈之相,心疼不已,连连点头:“老奴这就去办!这就去办!三公子、司马少侠,还请移步旁库暂避。那里僻静,无人打扰。”说完,引着二人至僻静库房,关好门。

  老蔡动作麻利,很快便取来了所需之物:两套深青色棉布劲装,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一个装满药品的小包裹,还有一大包用油纸包好的肉脯、面饼,八宝之一的“香苦宝椟”也重新安装了满满一盒的“麻骨针”。

  他看着傅晋昙龇牙咧嘴地处理脚踝,又看看沉默调息的司马绝空,老眼中满是忧虑,嗫声地说道:“三公子……您、您这又要走?您伤重如此,世道不靖,不如、不如禀明老爷,在家中静养些时日不迟……”

  傅晋昙断然道:“千万不可!蔡伯,我知你担心。凌姑娘、小刁婆涉险京师,我可是心如油煎,分秒必争啊!家严若知,以怹老人家的性子,必生阻滞,反而不美。蔡伯,且你再周全些时日,待小爷我携人归府,自当向父亲领罪!”言语之间,神色决然。

  老蔡看着傅晋昙脸上从未有过的郑重与焦急,深知这位玩世不恭的三公子,此次是动了真格,于是不复多言。他转身至库房深处,小心捧出一个蒙着黑绒布的精致竹笼。掀开绒布,笼内赫然是两只羽毛漆黑如墨;唯眼周一圈淡金;体型健硕的禽类。其中一只尤为神骏,胸脯起伏不定,发出低沉的“咕咕”声。

  傅晋昙捂着嘴巴低呼:“这不是……‘还楼水鹁’?!”

  “正是。”老蔡神色郑重,打开笼门,小心捧出那只正在咕咕低鸣的雄鹁。此鹁羽毛油亮,眼神灵动,在老蔡掌中也不惊惧,只是好奇地转动小脑袋。

  “此对灵禽乃老爷珍藏,老奴……老奴斗胆,暂借于公子。这对灵禽乃独特异种,天生异禀,纵隔万水千山,亦能寻得彼此归巢。”老蔡说着将雄鹁轻轻放入傅晋昙手中,“三公子可携此雄鹁北上,若有十万火急,或需通传讯息,只要将写好的细小密笺,藏于特制铜管内,缚于其足。寻一开阔处放飞,它自会振翅而去,不眠不休,直抵府中雌鹁所在。”

  老蔡指了指笼中另一只安静梳理羽毛的雌鹁,又说道:“老奴会时刻留意雌鹁动向。一旦雄鹁归巢,讯息立达。切记,此鹁神异,然而双鹁切不可同时放飞,若两鹁皆离巢穴,必如离弦之箭,只顾比翼翱翔于九天,再难觅其踪。此物珍贵,三公子万望珍重,谨慎用之,切勿遗失,亦不可轻易示人。”

  傅晋昙双手捧着这温热的雄鹁,感受其生命的脉动与肩负的重任。蔡伯此举,实乃担了天大干系。

  “蔡伯……大恩不言谢,我必当慎用此宝,妥善保管,待归来之日,一定完璧归赵。”傅晋昙郑重将其安放于特制的柔软布囊中,贴身藏好。

  司马绝空也调息毕,更衣整肃,虽容色微白,神气却已恢复。起身向老蔡长揖:“蔡管家高义,晚辈感佩。定会护得傅贤弟一万个周全,不负所托。”

  老蔡赶忙还礼道:“少侠言重、少侠言重了!三公子……就托付少侠了!”说完,含泪双手递上行囊。

  傅晋昙拄着老蔡临时寻来的木棍,忍着脚痛站起,北望决然:“事不宜迟,司马兄,这就赶紧出发吧!”

  二人于蔡伯忧目凝注下,再次钻入假山密道,悄离傅府。

  洛阳北郊,十里铺外。老槐虬枝,下方果然系着骏马双乘,打着响鼻。金乌西坠,熔尽层云,二人被拉长的身影,倒与初遇时离开欢喜楼的场景如出一辙。

  司马绝空翻鞍上马,动作利落,矫若游龙。傅晋昙则在司马绝空帮助下,借力登鞍,脚踝的疼痛让他吸了口冷气,却依然眸光灼灼。

  “驾!”

  清叱声落,蹄声骤起,踏碎官道烟尘。双骑如箭,向那帝阙风云之地顺天府,绝尘而去。身后,洛阳城堞没于苍茫暮色。前途,关山万里,伊人渺渺,亦江湖新澜。唯腰间“还楼水鹁”温润轮廓,如丝如缕,系着故园牵念,引着前路微光。

  

继续阅读:第二十六章 波谲云诡藏妖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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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恨玉心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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