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横剑救友倒悬中(一)
不凡阁主2025-07-12 09:545,207

  药王庙内,腐朽的空气凝固如铅,三股汹涌的杀气如同磨盘,碾压着风暴中心的傅晋昙。他脸色惨白如纸,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清晰可触。唐门暗器的寒芒、霹雳堂火器囊中逸散的硝石燥气、绿林汉子刀枪上凝结的凶戾血光,交织成一张绝望的大网。

  就在这三方人马即将因抢夺傅晋昙而彻底引爆的瞬间,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猛地炸开。声源却不是来自庙内任何一方,而是那扇紧闭的庙门。

  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以浑厚内力生生撞碎,木屑、碎块如同暴雨般激射而入。一道身影,挟裹着门外灌入的冷气,如扑向猎物的苍鹰,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悍然闯入这场风暴的中心。

  来人斗笠早已摘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凿般的脸庞。剑眉斜飞入鬓,星眸之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与决绝。一身白色劲装,手中那柄狭长古朴的琉璃剑,泛着幽冷的青光。正是司马绝空。

  他身法快速迅捷,目标明确,无视了左右两侧虎视眈眈的唐门弟子和霹雳堂众,更无视了正前方杀气腾腾的绿林好汉们,剑光如电,并非攻向任何人,而是精准无比地斩向傅晋昙脚踝上的半截绳索,同时左手一抄,已稳稳地将惊魂未定的傅晋昙护在了自己身后。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快得让在场绝大多数人只觉眼前一花。

  “傅贤弟,可还撑得住?”司马绝空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如同磐石,传入傅晋昙耳中。

  傅晋昙先是一惊,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安心涌上心头,几乎要让他昏厥过去。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紧紧拽着司马绝空背后的衣襟,说话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司……司马兄!你、你可算来了!想煞小弟!”

  “司马绝空?!”

  “格老子的!是那狗贼!”

  “好胆!竟敢自投罗网!”

  短暂的死寂后,庙内瞬间炸开了锅,惊愕、狂怒、杀意在同一时刻爆发。

  反应最快的就是唐飞虎,他本就对司马绝空和傅晋昙恨之入骨,此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指着司马绝空破口大骂:“司马绝空!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在双雕寨坏我唐门好事,抢走图纸的账,今日正好一并清算!”右手说话间已然按向腰间的鹿皮囊,眼看就要发出致命暗器。

  东南三省绿林的汉子们更是群情激愤,司马绝空是他们此行的终极目标。仇人就在眼前,岂能放过?陈魁暴吼如雷:“狗日的司马绝空,你纳命来!给双雕寨的兄弟们偿命!”一众绿林豪杰在他身后齐声怒吼,刀枪并举,就要不顾一切地扑上。

  场面乱作一团,失控难制。在这危急万分之时,一句尖细冰冷,带着强大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冰水浇下,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怒吼。

  “且慢!”开口的,正是“鬼秀才”吴先生。

  他瘦高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移步,正好挡在了暴怒欲扑的陈魁身前。吴先生抬手,做了一个极其简单却有效的“止步”手势,不仅让陈魁硬生生刹住了脚步,连带着那些狂躁的绿林汉子也下意识地顿了一顿。唐飞虎的动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喝止打断,惊疑不定地看向吴先生。

  吴先生无视了众人的目光,紧紧盯着司马绝空,缓缓开口问道:“司马少侠,好俊的身手,好大的胆子。不过小生有一事不明,还望指教。双雕寨之事,可是阁下所为?那寨中两位当家的,又是如何招惹了阁下,竟至灭寨之祸?”

  群雄目关又都看向了司马绝空,包括唐门和霹雳堂的人。他们也想听听,这位搅动风云的“狂徒”,与绿林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同时也想借机观察此人深浅。

  司马绝空将傅晋昙牢牢护在身后,身形如泰山般稳健。面对三方势力、数十道充满敌意的目光,他神色冷峻,毫无惧色。听得吴先生的问话,他星眸微抬,斩钉截铁的强硬回答道:“不错,双雕寨是我所灭。至于缘由?”他嘴角挂起不屑的笑意,毫不掩饰的鄙夷。“那‘双雕’兄弟,盘踞三江集古道,劫掠过往商旅,手段凶残,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更掳掠附近村民,贩卖为奴!此等禽兽不如之辈,人人得而诛之!我司马绝空遇上了,岂能坐视不理?斩之,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何须等他们‘招惹’于我?”

  司马绝空话语掷地有声,正气凛然,将双雕寨的罪行公之于众,更点明自己出手乃是侠义之举,而非私人恩怨。

  陈魁和他身后的绿林汉子们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虽然绿林行事亦正亦邪,但双雕寨的恶名,在东南绿林内部也颇受非议,只是碍于同属“三省盟约”才未加干涉。如今被司马绝空当众揭穿,尤其是指控奸淫掳掠、贩卖人口这等触及底线的恶行,让他们一时间竟有些语塞,气势也为之一滞。

  吴先生道:“哦?替天行道?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司马少侠侠肝义胆,小生佩服。只不过……”他话锋一转,又稍加狠厉。“双雕寨纵然有错,自有我东南三省绿林盟规处置。阁下越俎代庖,痛下杀手,屠我手足兄弟,这笔血债,又该如何算?”

  司马绝空冷笑一声:“江湖路,不平事,遇则管之!若你绿林盟规真能约束此等恶徒,双雕寨何以横行多年?我司马绝空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血债?他们手上无辜者的血债,又该找谁清算?想报仇,尽管放马过来,我司马绝空一并接着便是!”

  这番话,更是激得陈魁等人双目喷火,却又被司马绝空凛然的气势所慑,一时无人敢率先动手。

  庙内的气氛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司马绝空以一己之力,护着傅晋昙,与三方势力隐隐形成对峙。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唐飞龙,沉稳地开口。他的四川口音虽然声调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僵局,听他言道:“司马少侠快人快语,令人钦佩。不过,今日之事,恐怕非是双雕寨的仇怨这般简单。”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司马绝空身后的傅晋昙,“神机营火器图纸,关乎我大明安危,江湖动荡。此物,本不该流落江湖,更不该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中。”

  唐飞龙顿了顿,目光转向脸色阴晴不定的雷万钧。又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唐飞蛟,继续说道:“想必雷堂主和绿林的诸位朋友,对此物的来历也心知肚明。此图,乃是宫中权宦汪太监,勾结东南倭寇,欲行不轨,秘密委派‘震豫镖局’押送至倭寇巢穴。此乃资敌叛国的大罪,罪不容诛!”

  虽然在场核心人物大多知晓内情,但被唐飞龙如此直白地当众点破,以及道出图纸的最终流向,还是让不少人脸色微变,尤其是那些不明就里的外门弟子和绿林汉子,更是面露惊骇。庙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吸气声。

  雷万钧接口道:“不错!俺们霹雳堂虽远在江西,却也非聋非瞎。唐门在江湖上搅动风雨,动静忒大,又是追查镖局,又是派人潜入刺探,俺们岂能不知?顺藤摸瓜,自然就摸到了这火器图纸的线。此等国之重器,岂能落入倭寇之手?更不能让某些只知玩弄毒药、暗器的下三滥门派独吞!”他话中夹枪带棒地讽刺唐门,同时也点明了霹雳堂得知消息的途径,正是通过密切关注唐门这个百年宿敌的异常举动,从而推断出来的。

  唐飞虎怒道:“哼!雷耗子!你娃嘴巴放干净点!”

  唐飞龙抬手制止了唐飞虎,目光却转向了一直沉默的唐飞蛟,对其说道:“二师弟,关于图纸来源的消息,还是你从七杀教总坛带回来的。不妨,也与诸位同道分说一二?也好让大家明白,我唐门出手截取图纸,并非无因。”

  这个眼神飘忽不定的昔日“灰袍客”,此刻成为了焦点。他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尤其是唐飞龙那看似能洞悉一切的眼神,嘴角习惯性的冷峭似乎加深了一些。他伸了个懒腰,略显空洞的眸子扫过众人,开口说道:“大师兄所言不差,消息来源,确系七杀教总坛。两年前,我奉门主之命北上京城,本欲结交朝中权贵,探听河北武林信息。机缘巧合,与七杀教的右护法‘独眼老人’有过数面之缘。那老鬼嗜酒如命,又好夸夸其谈。一次酒酣耳热之际,他得意忘形,无意间透露了七杀教的秘密。我飞书报于门主,门主便命我继续联络独眼老人,由他搭桥牵线,最终成功混入了七杀教总坛。自此一年之后,我才得知了汪直与倭寇的交易,以及委托震豫镖局押送‘重要物件’前往东南沿海的细节。”

  “哦!原来如此!”雷万钧恍然大悟般怪叫一声,小眼睛闪烁着精光,“怪不得!怪不得唐门动作忒快,原来是攀上了七杀教右护法的高枝!嘿嘿,唐二侠好手段,这谍报功夫,俺霹雳堂是自愧不如啊!”他这话看似恭维,实则暗含讥讽,点出唐门与邪教有所勾连。

  唐飞蛟面无表情,仿佛没听出雷万钧的讽刺,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消息既得,自当速报门中。门主判断此物关系重大,绝不能落入倭寇或奸宦之手,遂命我等追查截回。仅此而已。”他将唐门的行动定性为截回国之重器,却还占据了大义名分,掩埋了私欲。

  吴先生听着双方的陈述,捋着几根稀疏的胡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呵呵,汪厂公倒是下了好大的一盘棋。这么说来,唐门与霹雳堂出手,倒也情有可原,都是为了阻止此物流入贼手,于国于民,也算一桩功劳。”

  这“鬼秀才”短短两句话,算是暂时认可了唐门和霹雳堂争夺图纸的“正当合理性”,将矛头再次巧妙地引回司马绝空和傅晋昙身上。他目光再次落到傅晋昙身上,声音转冷道:“那么,傅三公子,还有这位‘替天行道’的司马少侠。图纸,最终是落入了你们手中。此物干系之重,诸位方才也已听得明白。它现在何处?还请交出来吧。此物留在你们二位身上,非但是个烫手山芋,更是取祸之道,交予我等任何一方妥善处置,才是正理。”

  傅晋昙故作轻松说道:“先生此言差矣,小子我虽然不才,但也知道那图纸是个天大的祸根。怀璧其罪的道理,还是懂的。不过,您众位先瞧瞧我这副模样……”他指了指自己沾满泥污身体、多处撕裂的锦衫,又刻意晃了晃那肿胀的脚踝,痛得龇牙咧嘴。“昨日刚从家里溜出来,慌不择路,不慎崴了脚,又被先生您‘请’到这里,捆得像只待宰的羔羊。这等狼狈,像是身怀重宝的样子吗?那图纸……嘿嘿,小子我早就嫌它烫手,不知丢在哪个犄角旮旯,又或者……被哪个路过的野狗叼去垫窝了也说不定!啊,这位先生,您手眼通天,我还是被您带过来的,如果图纸真在我身上,那您肯定知道它的下落,对不对?总之,肯定不在小子我身上就对了。”

  傅晋昙话说得半真半假,带着明显的推脱和戏谑,将“没有图纸”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顺带刺了吴先生一下。

  吴先生脸部肌肉抽动一下,连忙解释道:“瞎说,我绿林人士才不稀罕那图纸,你泼脏水也要看对象,休想抵赖!”

  雷万钧尖叫道:“不可能!傅家小子!图纸不在你身上,那在谁身上?你说!”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唰”地一下,从傅晋昙全部聚焦到了司马绝空身上。是了,傅晋昙说不在他身上,那最可能持有图纸的,自然就是与他生死与共、一同行动,此刻又悍然闯入护住他的司马绝空了。

  唐飞龙道:“司马少侠,傅三公子所言当真?那图纸现在何处?此物干系重大,绝非个人私物,还请明示下落罢!”

  雷万钧更是急不可耐,带着诱哄和威胁道:“司马少侠,识时务者为俊杰。图纸在你手上对吧?交出来!交给俺霹雳堂!俺雷万钧对天发誓,只要图纸到手,你和绿林的恩怨,俺们绝不插手!甚至……俺还可以帮你斡旋一二,如何?”

  司马绝空面对赤裸裸的逼问、利诱和威胁,表现得不为所动。他当然知道图纸现在在凌湘君那里,更知道此物牵涉之深、干系之大,一旦暴露她的行踪,必将引来无穷祸患。

  “无可奉告。”

  四个字如同四块冰冷的玄铁,从司马绝空口中吐出。没有解释,没有推诿,只有最直接的拒绝。

  陈魁此刻也反应过来,刀头指向司马绝空,怒吼道:“磨磨唧唧,图纸的事俺们绿林不管!但司马绝空,你杀我手足兄弟,此仇不共戴天!今日休想离开此地!还有那姓傅的小子,窝藏仇人,也是帮凶!”

  雷万钧大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莫怪霹雳堂于三公子不敬了!司马绝空和绿林的恩怨,你们自行了断,俺们绝不插手!”他试图撇清关系,只为图纸。

  唐飞龙则踏前一步,亦跟着说道:“好一个‘无可奉告’。司马少侠,你护友心切,情有可原。但此事关乎国运,非个人恩怨可比。还请不要一意孤行,莫要自误。”唐门五子也默契地微微散开,形成合围之势。唐飞龙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是“唐门大散手”发动前的征兆,一旦出手,必如疾风骤雨,令人目不暇接。

  唐飞蛟的眼神在司马绝空、傅晋昙以及唐飞龙之间游移了一下,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仿佛在掂量着什么。唐飞豹年轻气盛,早已按捺不住,手紧紧扣着鹿皮囊,眼神充满了挑衅和跃跃欲试。唐飞熊依旧沉默,但身体重心已然下沉,如同一张绷紧的硬弓。

  三方势力目标虽不尽相同,但此刻都牢牢锁定了场地中央的司马绝空与傅晋昙。绿林要复仇,唐门要图纸,霹雳堂也要图纸,所有的解释都已说完,所有的立场都已表明。谈判的余地彻底消失,剩下的,唯有最原始、最直接的解决方式而已。

  沉重的压力如泰山压顶般,轰然落在了司马绝空和傅晋昙身上。傅晋昙抓着司马绝空衣襟的手心全是冷汗,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司马绝空紧握琉璃剑,目光缓缓扫过杀气腾腾的陈魁、老奸巨猾的雷万钧、暗藏雷霆的唐飞龙、阴鸷难测的唐飞蛟、以及那高深莫测,正盯着他看的吴先生。

  药王庙内,每一个心跳都清晰可闻,数十道目光交织,没有怒吼,没有叫嚣。只有兵器微微调整角度的摩擦声,内力在经脉中奔涌的低沉嗡鸣。

  司马绝空深吸一口气,左脚微微后撤半步,身体重心下沉,剑尖斜指前方地面,一股锋锐无匹的剑气,缓缓苏醒。他身后的傅晋昙,死死咬住下唇,眼中虽有恐惧,却也燃起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如此,便来一战!”司马绝空只吐出这一句话。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态度,瞬间点燃了早已蓄满战意的滔天烈焰。

  

继续阅读:第二十五章 横剑救友倒悬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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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恨玉心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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