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娟的头往外偏了偏，似乎是在看狱警，当她发现外面并没有人看着的时候有些疑惑地问道：“小伙子，你是？”
这仿佛软广纪录片一样的开场白让午阳也挺懵逼，很客气地自我介绍：“陈姨，我是午阳，平昌监狱的厨师。”
陈秀娟听到这样的称呼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囚服胸前印着的数字，进来没多少日子，她都快习惯自己被人用数字称呼了，猛地再听到‘陈姨’这么有人味儿的称呼还有些不适应。
“那你是干嘛的呢？哦……我是到日子了，忘了。”陈秀娟虽几乎没和狱友说过话，可这些被关在高墙里的女人嘴上是最闲不住的，什么谁要被枪毙啦、谁出狱啦、谁的孩子跟谁断了关系不再来往啦，都知道，比这么多年在河西村还要过的有滋有味儿。最让她在意的就是这个7号牢房了，她知道，普普通通的罪过是住不到这里来的，而且只有要吃枪子儿了，才会被挪过来。她罕见地冲着午阳笑了笑：“我最后一顿饭，就是你给我做啊？你们小年轻的现在有几个会做饭的喽？”
午阳看到陈秀娟的双手在抖，这样家常的话只是她在拼命藏着那份对死亡的恐惧罢了，人都是如此，夺走别人性命的时候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不忙不慌又胜券在握，而当没命的人即将是自己的时候，谁也不可能做到真的火大无畏。
激情杀人的是，预谋杀人的是，她这个凌迟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母亲也是。
“陈姨，我做过太多的饭了，就没有过差评的。”
“吃了这饭想差评也没得给的喽！”午阳没想到自己这句话陈秀娟反应这么快就秒懂了，两个人相视一笑，哪里像给死刑犯和监狱厨子，倒更像是大姨和侄子，画面确实和谐。
“陈姨，您想吃点什么，一般我们都会满足，您可以直接跟我说。”
“到了这个时候了还吃啥，你看着做嘛。”
午阳掏出笔记本，点点头道：“那给您做个酸笋鸡丝，咕咾肉，主食米饭一碗。”
陈秀娟明显有些吃惊，自己爱吃酸口的菜，连家里那两个至亲的人都不一定还记得，这第一次见面的小伙子是怎么猜到的？但她也没心思去问原因，还是简单地点了点头：“好。”
午阳昨天晚上趁王云东好不容易睡着了之后又翻了一边所有的资料，看得出来陈秀娟是个有能力的女人，不然这个家也不会在原本应该顶天地理撑起一片天的男主人无能无耻的情况下依然过得下去，手脚麻利又有事业心，不难看出陈秀娟是个做事勤勉的人，但却性格孤癖，不善交际，这次遇到阿娟的事情没有剩余的理智可以用来分析，直接钻了牛角尖犯下了不可逆转的错误，再加上嫁入河西村之前便没有什么朋友，在河西村几十年更是没有交到知心的，做事勤勉，但性格孤癖，不善交际，遇事爱钻牛角尖，没有知心朋友……这些迹象都与喜食酸食的特征相符。
陈秀娟的最后一顿饭并不难做，难的是让她真正感觉到‘解脱’的力量，若是离开这人世的瞬间还在死胡同里怎么也出不来岂不是太难过了些，午阳虽然在生活上也经常有拖延症，但有的事不能拖，有的人……也拖不起。
“陈姨，冯娟不是你的女儿，我们验过了。”午阳原本也想话话家常，缓缓地告诉她，可脑袋里颠来倒去几遍之后他有些悲哀地发现这个女人的一生鲜少有真正的‘家常故事’，有些事她糊里糊涂了一辈子，到最后了也没必要绕来绕去。
让午阳有些惊讶的是陈秀娟对于这个事实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仿佛一早就知道般平静：“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做了这个，你可要让那些警察找她父母好好地说一说，要缓缓地说……不要让他们闹得不愉快。”
“您好像不太惊讶。”
“这有啥的嘛……又不是拍电视剧，咋会有那么巧的事情。”陈秀娟粗糙的手扣着墙面，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却透着一股子平和，这个活了大半辈子之后让自己亲手切断了生路的女人如今看上去却没什么不满足的地方了似的。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知道从‘老天爷’手里夺权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一个感觉，午阳看着他，脑海里闪过了许多个自己送走的死囚，他不禁思考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天’会是什么样子，老爸老妈的事情调查清楚了吗？罪魁祸首被绳之以法了吗？自己最终变回正常人了吗？
“小伙子，你今年多大啦？”
一句仿佛过年期间三姑六婆都会问的问题将午阳拉回了现实，他答道：“28了。”
“跟我儿子一般大，可我看你虽然工作不怎么风光，人倒是稳重的很，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我们家那个小畜生，个子不比谁矮，吃的也不比谁少，咋不知道走正途呢，哪怕像你一样做个厨子也好……”
‘监狱厨师’这份工作在父母一辈人的眼里的确不算是什么好活儿，不高级不风光不能光宗耀祖，可老爸当年就是干厨子的，在他零零碎碎的记忆中，老爸还说这个活儿又脏又累每天身上都一股子葱花味儿，极有可能找不到女朋友，让自己千万别干，老妈听着他吓唬自己，在一旁捂着嘴小声笑……
今天怎么总想到之前的事？午阳收好笔记本，往身后一靠，姿势放松了许多：“陈姨，你后悔吗。”
“咋不后悔呢，当初我老娘就为了有人给她扛了几袋子糙米就把我给到了老黄家，我咋都想不通，自己的闺女咋自己都不心疼呢？我当时年轻，有力气，比现在还能干，那黄连能给她的我也能挣回来！偏要让我嫁，等我到了下面总是要问问她的，到底图个啥嘛。”
午阳知道陈秀娟知道自己问的‘后不后悔’不是这样陈旧的事情，但知道对方无意再聊，他便转身离开，陈秀娟心里的结，或许早就已经紧紧粘在了心房中，想解开便是要付出炸裂的代价。
原本第二天要出活儿的话午阳都是直接住在自己的单人开间里的，可王云东那个畜生根本就没走，一直在自己家里吃喝拉撒睡，还扬言如果午阳今天不回去就永远不要回去了，在电话里撒泼的样子真是到位极了。
午阳急忙开车回到和平小区的时候，发现牧飞尘的车也在，他抬头看向自己的那套两居室，窗户上不知道被谁贴上了恶俗却充满年味儿的窗花，客厅那盏几乎是摆设的地灯发着暖黄色的灯，仔细看去还能交错的人影印在窗户上，这样的画面让他有些恍惚……二十年前那个放学的午后……警车、探究的目光、女人的尖叫……
“操……”午阳的太阳穴突然猛烈地蹦起来，他想扶住不远处的树却发现自己脚下的动作并不听话，一阵天旋地转来得出其不意又充满杀气，直到一双瘦而有力的手把自己稳住……午阳睁开眼，对上一双焦急的眸子：“小飞飞啊……你不在楼上呢吗？”
牧飞尘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购物袋：“我去买零食了，王云东说你约我们过来通宵，你刚刚怎么了，站在这里不动？”
午阳先是在心里怒骂了几声自己那个‘蠢儿子’，然后轻轻推开牧飞尘尝试自己站定，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事儿，昨儿那孙子就在我这儿折腾了半宿，我可能没睡好，一大早就又起了，你买什么了？正好我一会儿吃点儿，低血糖了可能。”
“嗯，买了巧克力，你先含一块？”牧飞尘对他的解释毫无怀疑，低头就要从购物袋里翻巧克力。
午阳直接拦下：“行了没事儿，到家了再吃也来得及，我有那么娇花吗大爷~”
牧飞尘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笑着点头，目光扫过他的脖颈，貌似不经意地问：“项链没戴着吗？”
午阳猛地有种出轨了被抓包的感觉，抹了两下脖子竟然带了些讨好的味道：“卧槽，早上洗脸给摘下来了，回去就戴上回去就戴上。”
“嗯，它不怕水。”
“好好好！”
两个人上楼后走到家门口，午阳听着里面叽叽喳喳的声音心中有些感慨，自己在杨奉清手里过了挺多年，独立后便签下了这套房子，一租就是挺多年，自己心里已经把这里当成另一个‘家’了，事实上因为记忆的缺失，自己出生、成长的那个老宅早已经化成一幅画深埋在了记忆中，如今有这群兄弟偶尔来闹一闹，自己才真正感受到了‘家’的意义。
自己把自己整的挺感动的午阳打开门，原本想跟这群人热乎热乎，谁知道王云东手里却拿着一个类似相框的东西，定睛一看……里面正是牧飞尘送给自己的那条项链，那个老狗逼一边举着它一边在自己沙发上蹦迪：“来来来出价了出价了啊！新鲜热乎的爱的证明！价高者得啊！”
裴童和邵兴浩那两个小的在地板上蹦跶，玩儿得超高兴，裴童甚至还喊：“我出250！附赠他俩的结婚证不？！”
午阳感觉刚才太阳穴突突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他咬牙微笑道：“附赠出生证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