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帅的语气太卑微了，他明明参与到了超市大叔一家和谐又幸福的年夜饭当中，却始终都只是一个‘学习好又懂事就是没生在一个好人家’的可怜鬼而已，他是个外人，可怜的外人，不敢放肆的外人。
桌子上有那么多好菜，红烧带鱼、糯米鸡、素炒什锦……还有好多他没吃过也不认识的菜，小元宝一样肥嘟嘟的饺子被实在地装在小搪瓷盆里，不用去数自己应该吃多少个已经吃了多少个，大叔让他放开了吃，厨房还有好多生的没下呢，他想要狼吞虎咽，烫破了喉咙也无所谓，这样热腾腾的年夜饭大概他是第一次吃。
摆在面前的红烧带鱼也好香，他一边嚼着饺子一边瞥那盘鱼，大叔的老母亲夹了一块儿正中间的位置给自己的小孙女儿，放在碗里仔仔细细去除了两边的刺儿，然后把整块的肉扒下来喂到小女孩儿的嘴里，郝帅看着，好羡慕。
“这孩子！想吃就吃看你小妹妹干啥！来，你也吃！”大叔也夹了一块儿正中间的好位置放进他的碗里：“会不会摘？不会叔给你摘？”
郝帅连忙摇头，怎么能这么麻烦人家？而且……自己可以吃这么好的位置吗？之前家里也买过带鱼，但是没有这么长也没有这么宽，都是边边角角的，扎嘴的很。郝帅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鱼肉，一边的小刺儿竟然嚼一嚼就酥烂了，完全不会刺痛口腔，另一边硬一些的鱼刺也是一口就能连着咬下来，方便得很！
超市老板看他吃得开心，自己心里也不那么是滋味儿，挺好个孩子怎么给养成这样了呢？现在大多数家庭里娇生惯养的反而容易养成白眼狼，这样乖的孩子这么反而摊上了那么一个妈呢？“小帅！叔炖的带鱼香不香！”
“嗯！香！”他嘴里塞得满，声音也响亮，又哄得在座的一家人哈哈大笑。
郝帅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梦里吧，现实这么会有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事被自己摊上了呢？鲜嫩多汁的饺子、唇齿留香糯米鸡、解腻入味儿的素炒什锦……自己如果每天都能吃上这些，不，每周每个月吃上一次，大概也不会不长个了吧……
可是梦总会醒，现实也总会归位，正当超市大叔打算给郝帅盛一碗饺子汤‘原汤化原食’的时候，几声粗暴又没有规律的敲门声打破了他们每个人的美梦。
“谁啊这是吃枪药了吗大过年的！”超市大叔放下郝帅的碗，去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低着头扭曲着身体的样子把他这个北方大汉都吓了一跳：“谁啊这是！”
郝帅跳下椅子，跑到大叔身后，那女人手上拿着的……是自己的一件外套。
“妈？”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果然那女人抬起头，没有血色的脸露了出来：“我还怕你冻死出来找你，你倒好，在这儿吃上年夜饭了呢~”女人抬头看向脸上有些尴尬的超市老板：“你们也是的，大年夜的，让这么一个小怪物进屋吃饭不觉得晦气吗？”
原本挡在郝帅面前的男人明显一愣，脸上的尴尬更甚：“是大妹子啊，要不你也进来吃口热乎的吧，这天儿多冷啊，来来来快进来！”
李淼却没有郝帅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她摸了两把自己的头发，依然站在门口，阴阳怪气地说道：“呦~我们家这个小畜生没少吃吧？这饭钱可怎么算啊，我要是再去吃两口，我们这孤儿寡母的……更说不清楚了，总不能用身子抵这顿饭钱吧？”
超市大叔的老母亲明显不悦了，听听！这说的是什么鬼话！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不知道疼，饿的孩子跟个小鸡崽子一样，他们好心给口饭吃听听这说的是什么屁话！老板的媳妇儿更是不乐意，这女人不检点是这一片儿的居民都知道的，没有哪家的媳妇儿愿意让自己家的老爷们儿多跟她说话的，于是她在饭桌边上喊：“有没有事儿！这凉风都灌进来了不怕把你闺女吹感冒了啊！没事儿关门！”
郝帅看向刚刚还慈眉善目的阿姨，他最怕这样，他最怕因为自己惹谁不愉快，他抓了抓超市大叔的裤腿：“叔叔，我带妈妈回家吧。”说完，转身看向屋内面露不快的人们：“奶奶过年好！阿姨过年好！妹妹过年好！祝你们明年大吉大利红红火火！饭太好吃了，我走啦！”
午阳看着一直平静叙述的郝帅，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哽咽。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一脚迈出他们家的门，不是简简单单从他们家出来，是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或者是说是从一个正常的世界回到了我那个扭曲的世界……我妈那天没打我，但是手里拿着的外套也没让我穿，我很冷又不敢跑回去，只能跟在她身后，不知道到家之后会经历什么。我那天吃的太多了，直到现在我还能想起那张桌子上都有什么菜，它们分别摆在了什么地方，是什么味道……我一边走一边打嗝，又不敢让我妈听见。”
不知道为什么，午阳总觉得自己可以懂这种感觉，自己从一个‘别人家的家庭’迅速跌落至‘父母莫名惨死’的孤儿时，也是无力反抗，甚至无力挣扎。
他太小了，他们都太小了，只能被动接受着既定事实，唯一的区别可能是，自己的确比郝帅要幸运的多，他虽然失去了父母，却收获了如同父亲一般照料自己二十余年直到今天依然为了自己吹胡子瞪眼睛的杨奉清，收获了看见自己就要抬手抽却对自己比对他的亲生女儿还要用心细致的老张，收获了连出去吃顿饭都要严防死守不要蔬菜上桌因此这几年都胖了好几斤的特线处的兄弟们……
而郝帅呢，父母都健在却还不如没有，身边所有的‘关心’与‘呵护’都带着不纯粹的目的和好奇打量……
“不说了，来送我上路的是你也不错。”
“呃，确切的说我是来跟你确认菜单的。”
“菜单？”郝帅恍然大悟：“你不是警察？”
午阳腰胯一摆，露出腰间挂着的穿着小毛衣的瓶瓶罐罐：“你觉得……如果我是警察的话这里别着的是不是应该是手榴弹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