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个女人死了呢？”
到了就寝时间，郝帅还是躺在垫子上睡不着，这是他转入平昌监狱后第一个辗转反侧不得安枕的夜晚，老学究下午的问题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他终于在被捕后第一次开始回忆自己用尖刀捅向那个女人的瞬间……
应该是第一个得手的吧那个女人？自己当时贴身放着刀，进了包间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工作’，引路的服务生跑得快，算他运气好，可是刚从卫生间出来经过自己包厢门口的那个女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啧，不过这也怪不得自己，谁让她出门没看看黄历？再说了，一大早就在ktv嚎的能是什么好鸟儿？那么，就是你了。一刀？还是两刀？反正很快那女人就倒在自己脚下了，还拼命往前爬，看着跟条肉虫子一样，挺没意思的，你说我有刀，她又被我捅了，怎么可能能跑得了？所以我当时就想着直接给她一刀弄死得了，谁知道后面有个碍手碍脚的冲出来抱住了我，长了那么高的个头就是没长脑子，我最讨厌这种人。
好，既然如此就送你去做正义的使者！我记得自己当时就把脚底下那摊烂肉踢到了一边，然后一把挣脱开后面那汗津津的身体，一刀捅进了那具让人看着就觉得厌恶的身体。
一刀！怎么样？是不是后悔了？
两刀！是不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去做这个英雄？
三刀！你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四散逃离的人们，他们谁管你了？
四刀！有人救你吗？
五刀！你救下的那个女人也爬得越来越远了！
六刀！那我就放了她，让她占用那个重伤的名额，然后送你去见阎王！
七刀！起来啊！不行了吗？
八刀！还差得远呢！
九刀！我就是神！我就是拯救这个世界的神！
十刀、十一刀、十二刀……我记得自己捅了他二十六刀才停下来，刀刃都已经呲开了花，但是我可以，我还可以！于是我把他丢到一边，理智告诉我一死一伤就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但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看到一个刚刚从厨房出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服务生端着一瓶柠檬水走着，便跟上了他进入了一个包厢，里面的人真多啊，男男女女，呵，都长得人模狗样的却不一定在这地方想做什么事情，为首的那个我看着最不爽，护起那两个女的是想当英雄吗？那我偏要拿你开刀！
嗯？可是身后的两个男人是什么时候藏在门后的？没想到我竟然停止在了这个地方，警察带我离开的时候竟然就已经有记者堵在了ktv门前，我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一些惊讶，怎么？没想到我这么年轻就有如此胆识和周密的计划吗？没想到我就是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一个最好归宿的天才吗？哈哈，你们都弱小了，你们还不懂得什么是为了自己谋求福利，钱和女人都是身外之物，你必须要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然后为之去奋斗才是最重要的，希望每一个人都可以向我学习，想杀人便杀人，想入狱便入狱，一切并没有那么难。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如此完美的计划竟然会有这样的漏洞。
在监狱里的他如愿等来了他的最终判决，但却不是他期待中的无期徒刑，而是：死刑，立即执行。
住进7号牢房的那个晚上他再次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无论是平时多么穷凶极恶的犯人在7号牢房被打开的时候还是会沉默一下的，人这辈子善也好恶也罢，都是一个活着，可住进了那个牢房，这条命才真正进入了倒计时，不是你自己能控制的那种。
午阳接到老张电话的时候正在往嘴唇上抹药，因为他听话一天三次比吃饭还准时准点，又积极忌口，所以才几天的工夫，嘴唇就从香肠退化成了火腿肠，如今已经是成功丰唇后的效果了。
“老张！过年好哈！”
“嗯。这还算句人话。”
“那是不是应该红包拿来？”
“混小子！我找你是有正经事儿！”
“给红包不是正经事啊？”
“你得给郝帅做顿饭了。”
午阳挂了电话之后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老张带来的讯息，那个被郝帅捅了几刀的小姑娘，住了好几天重症监护室，还是没能救过来，现在已经去世了。所以很‘遗憾’，以为自己‘稳赢’了的郝帅即将为了自己做出来的事承担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今年的春节来得早，才一月底就迎来了小年，家家都开始擦玻璃扫房子囤年货，家里老人比较多的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年夜饭，但是这样一餐能把家庭成员都聚集在一起的年夜饭，郝帅却从来没有吃到过。
在他有记忆的时候，自己就很少有机会能吃上一顿“整齐”的饭菜，如果父亲在家还好，至少可以吃饱，即便是出去找工作只有李淼在家的时候至少饼干面包也是能吃到嘴里的。可在父亲离家之后，这样在别人家眼里没营养又没心思的食物对于郝帅来说也成了奢望。
家里少得可怜的积蓄都被父亲一卷而光，靠母亲出卖身体换来的金钱也是时有时无，李淼常说“这样的生意就没有淡季了？别的不说，我来例假那几天就接不着活儿！”更不要说这其中的大半部分都被她用来购买酒精麻痹自己，更有甚者不但不会付钱还会殴打母亲抢走放在客厅饼干盒里的零钱。
所以郝帅入狱后，除了对于无期徒刑的渴望，还有一个活动是他掰着手指头在算日子的，那就是到了年下，监狱会组织服刑人员一起包饺子的日子。
他在新闻里看到过那样的画面，虽然大家都剃着平头穿着囚服视觉上似乎不太好看，可让他期待的不是新衣服也不是帅气的发型，而是一群人围在一起包饺子的感觉。
在他还小的时候，某一年春节母亲喝醉了酒把穿了一件薄毛衣的他哄了出来，他想趁着母亲睡着后偷偷回去，可是母亲却从里面反锁了门，老式楼房的楼道里没有几块玻璃是完好的，他缩在门口感觉穿堂风把自己吹了个透，与其如此还不如去楼下的小超市碰碰运气，于是像个小豆丁一样的郝帅憋足了气冲向了小区门口的超市，可想要掀帘子的手却因为屋内的欢声笑语顿住了……郝帅踮起脚扒着窗户往里瞧，屋里面有祖孙三代，热热闹闹的春节晚会、热气腾腾的汤羹炒菜、暖暖和和的新衣新裤，这都是他曾经没有如今依然没有的。
‘我还是别进去了吧……会扫了叔叔阿姨们的兴致的……’小小年纪的郝帅跳下来，想着不然还是回家，敲敲门妈妈如果醒了总不会把自己关在外面吧？
当他刚要回去的时候，掉头便狠狠地撞在了拎着一兜子炮仗的超市大叔身上，他捂住自己的鼻子使劲儿搓，但可能是太冷了，根本就没知觉，郝帅冲超市老板弯腰鞠了个躬：“叔叔过年好！”说完便想跑，可脖领子却被超市老板给抓了个紧实。
“这不是小帅吗？你这孩子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那个……是不是你妈又喝多了？”
郝帅回头看着他们屋里一团和气的样子，眼泪猛地就蓄满了眼眶，点头的模样让这北方大汉也是心头一紧：“大过年的可不兴哭啊，来！上叔叔家，饺子马上就下锅了！”
郝帅没有拒绝的勇气更从心底不想拒绝，他贪恋超市叔叔粗糙又温热的大手，他痴迷于一进入屋里那扑面而来的暖洋洋的味道，这都是自己家里从未有过的。
红彤彤的福字红彤彤的一家人，那个年代最时兴的背投大电视，香喷喷的饺子和羊肉锅子……郝帅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吐沫，超市大叔把他抱起来放在椅子上，身边便是被大叔的妈妈搂在怀里的小女孩儿，两个小孩子相视一笑，那个笑容在郝帅的记忆里留了许久。
“小帅啊，来，喝可乐！”超市大叔给他倒了满满一大杯，大到他两只手端着都有些吃力，自己不常常能喝到这个，于是他‘咕咚咕咚’几口便干了少半杯，紧接着就是一个响亮的嗝儿，他立马捂住嘴，不大的眼睛里都是畏惧，这样实在是太失礼了，他们会不会不开心？
谁知上至超市大叔下至身边的小妹妹都笑得前仰后合，大家都说这个嗝儿打得响亮，来年一定红红火火！郝帅鲜少因为自己的什么行为被夸奖，开心得不得了，他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反而是喝了很多可乐，没干掉一杯就会打个响亮的嗝儿，逗得满堂大笑。
“叔叔骗我，第二年根本就没有什么红红火火，后来的每一年，都没有过。”
午阳看着蹲坐在7号牢房里的郝帅，有些瘦小、有些无力，他再一次被这样的回忆刺痛了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