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渊,晚风寒冽刺骨,我伫立在门前发呆,玉宛在我身后为我轻披上那件狐毛镶边大氅。
“王妃小心着了凉。方才,敬事房已来了人通传,王上要晚些时候到,奴婢已命人将殿内外收拾妥当。”
我明明已听见玉宛在说话,却仍望着天上几颗星子愣神,久久回不了神。
半晌,我轻叹了叹,道:“进屋里去吧。”
谁知,话音刚落,竟有一只鸽子扑腾着落在了我跟前,吓得我捂着心口一阵惊慌。
玉宛赶紧来搀我,担忧道:“王妃没事吧?怎暗夜里还会有鸽子飞来?”
我摇摇头,觉察到那只鸽子的异样,见玉宛要喊人来,我连忙阻止了她,道:“别喊。你看下它腿上可有东西?”
玉宛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双手抓住了那只鸽子,拿起来一看,轻声惊讶道:“王妃快看,这鸽子腿上有红绳系了东西。”
我即刻上前解下来,那红绳系着的是一封窄小的帛书。玉宛松开手,只听那鸽子扑腾几下,便飞走了。
我将那帛书展开来看,见上头写着:明日亥时,温雪园馥亭一见,有要事相告。
我心一下惊,看了下四周,赶紧揣了起来,转身朝屋里走去,在外殿一盏青铜油灯跟前停了下来,直到确认将那布条彻底烧毁,方对玉宛道:“回内殿说话。”
一进内殿,便瞧见宫人们精心布置好的红烛、插花,鎏金香笼里散发出清幽动人的停云香,瞬间抚平了心中的波澜。
恍惚间又想起赐封那夜,心下竟又紧张了起来。或许那日刺杀东方甫尹失败,已在心中留下了阴影吧。
见我坐定沉思,玉宛轻声道:“会是谁送来的信呢?”
“不知道,那字迹看上去像是个男子的笔端,但也未必。只是不知此人神神秘秘飞鸽传书,不知找我所为何事?”
“想来此人应是宫中人,甚至对宫里较为熟悉,否则不会约了王妃去温雪园馥亭一见。王妃可有听过温雪园闹鬼的传闻?平日里宫人们甚少去那里,尤其是夜里,这人分明是对宫中状况了如指掌。”
我点点头,当以为然。说到温雪园,我竟不自觉地想起了太王太后宫中的婢女红叶。先前与红叶相见,自是在温雪园那里,莫非是红叶么?若是红叶,会不会是‘凝息香’被她发现了端倪?难道是她见太王太后多日来一直安然无恙,起了疑心?可是以她对制香的了解,不过泛泛,并不知那“蚀骨草”要多久才能起作用,何以连那样细微的差别都能察觉?
我凝眉沉思,若不是红叶,莫非是叔父王所说的那位西虬在大幽的内应么?
我自言自语道:“若叔父知道我非但没能如他所愿,杀了东方甫尹,反倒助他一臂之力,定不会原谅我罢。”
玉宛见我黯然,叹息道:“王妃还是放不下复仇之心。”
“放不下又如何?眼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七岁那年,父王母后相继离世,只剩我孤身一人,幸而叔父叔母待我视如己出,令我始终是那个极尽荣宠的长公主,叔母因膝下无子,更是一直视我如命,却在我入幽前突然薨逝……”说到此处,我心头有如刀耕一般,顿了顿,继续道:“就算我与东方甫尹之间没有杀父之仇,单凭这等恩情,叫我如何能拒绝叔父的恳求?”
“王妃重情重义,自然做不到只为自己打算,说来的确是两难。”
“玉宛,有朝一日,我若真沦为阶下囚,你会后悔跟随我这样主子么?”
“奴婢早在为王妃医治时,便已将身世向王妃和盘托出,玉宛在这世上早已无牵无挂。王妃说过,王妃就是玉宛的家人。既是家人,无论王妃做什么,玉宛都无条件跟随,永不后悔。”
我颇为感激地看了玉宛一眼,心下一阵暖意涌至眼眶,只动容道:“偌大的幽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这牢笼,但有你这句话,此生足矣。”
“明日亥时,让玉宛陪王妃一道去温雪园赴约,一看究竟,万一有什么状况,也好有个照应。”
“此事暂且不要告诉云夕。”我忧思道。
“诺。”
“倒不是信不过她。如今瞧着那丫头的性子,对她来说,有些事情她知道的越少,反倒越安全。”
“王妃心地仁慈,待云夕如同姐妹,但愿云夕能领会王妃一番良苦用心。”
“唉,和鸣殿接二连三地出人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只剩下你们几个在身边,我总担心她哪天出了岔子,我却没有能力护她周全。”
“王妃别忧心,那丫头机灵,往后玉宛会对她多加管教,相信她会警惕的。”
我倦眼低垂,长吁了口气,侧着身子在榻上躺了下来。玉宛见状,将那织锦缎面的薄被褥轻轻盖在我身上,便悄悄退下了。
停云香所散发出来的鹅梨与青梅混合的香气,清新细暖,十分熨帖,一点一点触摸着我的思绪,令我渐渐闭上了眼睛。
不知几时,竟睡去。
梦里,我梦见一只九尾银狐衔着一枚金玺,来到我跟前,冲着我咧开嘴巴,将那金玺丢在我面前,似笑非笑笑地望了我一眼,接着就转身跑掉了,很快便消失不见。我拾起那枚金玺,见上头写着:承恩天地,惠泽众生。这梦与我母后临盆前所做的胎梦极为相似,那八字箴言正是她梦中所梦见的。我的封号“天泽公主”,也正是由此而来。我一时惊奇,朝着那九尾狐跑去的方向,大声呼喊:“回来,快回来!你告诉我,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为何又来送这金玺?”然而久久未有回应,那九尾银狐早已离去。忽然,一只饿狼从那草丛间窜了出来,正恶狠狠地朝我步步逼近,我吓得大惊失色,想要大声呼救救命,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声音来……
“司徒狐玺,司徒狐玺!快醒醒!你怎出了这么多虚汗?快醒醒!”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在跟我说话,那人用袖子在我额头擦拭,袖口的丝缎冰凉入骨。
“司徒狐玺,快醒醒!寡人命你即刻醒来,否则寡人定要治你大不敬之罪!明知寡人今日要留宿和鸣居,你非但不恭迎寡人圣驾,还敢在寡人到来之前睡大觉,你若再不醒来,寡人便要了和鸣居所有人的脑袋!”
此时,我耳边不断听到“寡人,寡人,寡人,寡人……”,心里已知道是东方甫尹来了,意识逐渐清醒过来,渐渐睁开了眼睛。
大梦初醒,却看见他方才给我擦汗的那只袖子停在了半空中,他面色冷凝如常,却支吾道:“你,你,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醒了?方才,方才寡人叫了你半天,你都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