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扶额轻揉,披着那件狐毛大氅,走到窗前,推开一小扇窗子。瞧一眼外头,寒夜初上,已是冷月如钩,星辉凄冷,竟睡了这样久。
一阵刺骨的冷风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倒是瞬间清醒了些,赶紧又将那小窗关严实。
一面准备换下这身衣裳,一面轻唤着云夕,半晌进来的却是落英。
“王妃有何吩咐?”
“云夕呢?”我不禁问道。
“回王妃的话,云夕姐姐说是出去办事,叫奴婢在这里值守,说等王妃醒来,再给王妃备膳。”
“唔,玉宛呢?”
“玉宛姑姑特地吩咐了厨房给王妃备了药膳,姑姑心细,此时应是在厨房盯着呢。王妃可是要用膳,奴婢这就去传膳?”
我点点头,落英那丫头欢喜着转身要走,忽又被我叫住了:“等等,几时了?”
“回王妃的话,酉时末了。”
“唔,去吧。”我淡淡道。
想起那飞鸽传书之人约了我亥时在温雪园一见,忽有些惴惴不安。
片刻,见玉宛亲自端了食盒进来。瞧我眉间微蹙,关切道:“王妃在为何事烦忧?”
我叹息道:“心下仍思量,不知究竟该不该去赴这温雪园之约?”
玉宛一面将食盒置于桌上,一面问道:“王妃是在担心此间有诈么?”
我点点头,淡淡道:“嗯。自我承宠之后,这两日何曾安生了?宫闱之事,向来暗藏机关,我不得不格外提防。”
玉宛小心翼翼地用了帕子双手将汤罐端放在我面前,盖子掀开的时候,乌骨鸡及草药的香气热腾腾地扑面而来,这才觉着已饥肠辘辘。
玉宛温声道:“王妃近来睡得总不踏实,奴婢特意吩咐厨房做了这安神养心的药膳,这乌骨鸡是用小火慢慢炖出来的,里头掺了一丁点儿小米、人参、黄芪、生姜、甘草、枸杞子。”
我心头一阵暖意,微笑着伸出手去,握了握玉宛的手,看了看她,柔声道:“姑姑有心了,多亏了有你身边。”
玉宛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一时间似也有些动容道:“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奴婢只盼王妃体魄康健。将来,将来王妃若是能诞下子嗣,余生也算有了期盼和依傍,王妃便不再是一个人了。”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一听到“子嗣”二字,就会想到我与东方甫尹之间的恩怨纠结,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抽打一样。
我低头用银匙送了一口汤进到嘴里,那鸡汤熬得香暖入味,极是鲜美,草药放的少,只闻药香与肉香,并无苦涩。
我当然明白,子嗣是宫中妃嫔一生最大的指望。只是我与其他妃嫔所要的,从一开始便截然不同。我一刻也不敢忘记自己当初入幽的目的是什么,叔父将整个西虬的命运交到我手上,并对我寄予了厚望,我又怎能辜负?即便东方甫尹曾救过我的性命,可父王却惨死在他手里,还有西虬那些死去的战士,那些被幽兵屠戮的无辜百姓……
如今,我已隐隐感觉到自己略有挣扎的心思,可是,我不能忘记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教我如何放得下?
玉宛见我不语,便知我心思又凝重了起来。
只是轻声叹了叹,朝门帘处瞧了一眼,见无人在外头,便压低了声音道:“王妃休怪奴婢多嘴,说句大不敬的,倘若、倘若日后,局势并不能如王妃所愿,王妃仍是大幽的王妃,只要诞下子嗣……”
不等玉宛说完,我却冷凝地打断了她:“姑姑别再说下去了。”
玉宛微微一怔,随即施了一礼,恭敬道:“玉宛失言了,还请王妃恕罪。”
我垂目冷静道:“姑姑何罪之有,是本宫不想再提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我如今思虑的不过是今夜亥时温雪园之约,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玉宛顿了顿,思量道:“王妃所担忧的不无道理,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眼下风头浪尖上,谨慎些总是必要的。”
我蹙眉凝思道:“只是……我入幽之前,叔父曾一再嘱咐,说在幽宫有我西虬内应,让我莫轻举妄动。自我入宫以来,几番波折,即使危难之时,也未曾见过此人露面。如今忽然接到这样一封帛书,教我心中如何不疑惑?万一,万一此人真是西虬在幽宫的内应……”
玉宛道:“若此人真是西虬内应,想必也是个神通之人,往后在宫中也算多了一个帮手。可万一,一如王妃所担忧,这其中有诈,可如何是好?”
我微微颔首,心中已有了主意,沉沉道:“罢了,倒不如咱们先等一等,今夜亥时温雪园之约,咱们就先不去了。”
玉宛疑惑道:“王妃的意思是?”
我思虑道:“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总归是他要急着见咱们。倘若真是叔父所说的那位西虬内应,必是有心相见,他若见我失约,定还会想法子再约。倘若不是那人,或是谁人想借此暗害于我,那对方便不会再用同样的法子,只会另谋他计。因此,咱们何必着急知道是谁,倒不如静观其变。”
玉宛笑了笑,悦声道:“好主意,王妃果然思虑周全。今晚亥时若放了那人的鸽子,是敌是友,定会渐有分晓。”
“嗯。对了,云夕怎还没回来?听落英说,她出去办事去了,她有何急事,竟忙活到此时也不来见我?”我一面吃着汤,一面念叨着云夕,只觉今日仿佛一整日都没见她在左右,似乎倒有些不习惯了的。
玉宛忙替云夕打圆场,佯装刚刚想起似的,道:“唔,王妃若不提醒,奴婢险些忘了。日落前,她跟奴婢告了假,说是要去一趟浣衣司,把洗好的衣物取回来。不过,这时也该回来了,要不要奴婢去叫了云夕来?”
我笑笑,道:“罢了,不必叫了。说不定还在浣衣司,跟那些浣衣宫女们闲谈嬉闹呢。”
玉宛见我心中明镜,只恭敬道:“是。”
我笑着温声道:“好在也没什么事可忙活,你平日里对她们也是真心好,虽管束的严厉,却也处处护着疼着,只期她们几个都能体会了你这份心思,也不枉你白疼了她们几个。这和鸣殿也是多亏了你。”
玉宛诚然道:“王妃谬赞了,王妃素来待人宽厚,奴婢多谢王妃体恤。奴婢曾说过与王妃缘分匪浅,奴婢身为和鸣居掌事,理应效忠王妃,尽心尽职。”
我微笑着送了一勺汤入口,又缓缓道:“明日一早,你便陪我去一趟寿康宫,是时候该去给太王太后请安了。”
“诺。”玉宛应声道。
正说话间,魏进在帘子外头求见,我命他进了内殿来,问他:“有何事禀报?”
魏进先是跪下施了一礼,才起身道:“刚刚,赵公公差了人来,说王上今夜不来和鸣居了,已召李长史去福安阁讲学,让王妃好生休息,别等王上了。”
我闻之欣喜,一时忘了形状,脱口而出:“太好了!”
魏进见状,有些摸不着头脑,迷惑地重复道:“说是王上今夜不来和鸣居了。”
我赶紧正声道:“知道了,下去吧,只别忘了打赏那位送口信来的公公。”
说罢,竟忍不住欢喜地笑出声来。
魏进应着声,带着匪夷所思的表情退了出去。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口信,我当真是心头松了一大口气,心情无比轻松,豁然开朗。不住地暗暗庆幸,终恢复了一日自由,今晚终于不必再为睡个觉而发愁,终于不用再面对他那张又冷又臭的脸。
玉宛见我如释重负般地欣喜,自是明白我为何如此,只在一旁忍俊不禁,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