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祁，妾室其实并没有多少地位，有时候在府里甚至连一个得宠的下人几乎都比不上，而丞相的位置本就是百官之首，即便定南侯这个侯爷的位置也是官至一品，可说到底论资历论位子，都是丞相胜了一筹。
如此情形之下，丞相哪怕将自己唯一捧在手心的女儿嫁给定南侯做正妻，那都足以称得上一声下嫁了，更遑论是嫁给他做一个小小的妾室？
于是孟南珺将这句话刚刚说出来，太后就蹙紧了眉心，神色之间颇有些不赞同。
“你既不知晓长辈之间的恩怨，又何苦这般咄咄逼人？何况哀家方才与你说了那么多，你应当知晓丞相最好面子，倘若让他明白这件事情要以自己女儿的将来作为交换，他定然是不会答应的。”
“这一点我自然明白。”面对太后的不赞同，孟南珺反倒是面色如常，“太后娘娘方才也说了，丞相最是好面子的人，他可以为了自己的面子，舍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自也不想为了让孩子活命，就去求到别人头上，让人知晓他堂堂一个百官之首，如今却不得不屈服于他并不相信的鬼怪。”
这话说的不好听，孟南珺之所以提起，也不过是因为她心有一种直觉，将这十年前与十年后的事情一概都串联了起来。却也不得不说从头到尾，她的猜测也都没有与事实有太大的出入。
而太后显然是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够仅凭想像，就能将一件事情猜得这么准，心中对她也是刮目想看起来。
“我不信你是这么一个咄咄逼人的人，你之所以有此安排，应当是有你的意图吧。”太后问道。
其实对于孟南珺，太后不过只是在外人口中听见过一些，真正与她相处的时候其实并不多。可她仍是觉得孟南珺不像是仗着自己能够救丞相女儿，就能够把丞相的面子踩在地上的人，是以此时还多问了一句、
然而问出这样的话，便说明太后也是相信她的，孟南珺心中难得有些高兴，连带着嘴角也微微弯了起来。
“太后娘娘别怪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苍蝇尚且都不叮无缝的蛋呢，那些鬼怪为何会找上丞相这个唯一的女儿？自然是与他府中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有关。若在他女儿身边的一定是厉鬼的魂魄，它有何执念一直留在丞相府中，这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何况我也不是那种心大的人，让丞相的女儿真给侯爷做妾，岂不是在将自己往死路上逼？别说是宅心仁厚的太后娘娘了，就连皇上，只怕都不会答应这样荒唐的事情。
可我要做太后娘娘与皇上答应这件事情，其实比起落丞相大人的面子，我更是想试着救她。”
太后听她一番解释也是云里雾里，只得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我们这一道呢，比起那些抓鬼的本事，更多是靠着一种经验与直觉。我自小到大见过无数鬼怪，其中厉鬼虽说不算多，却也绝对不少。而它们之所以一直都留在世间，无非就是还留有一份残念，或者是为人所控。如此一来，留在丞相女儿身边的那只鬼，几乎就只有两个理由、”
“其一，有人心中恨着丞相，却偏偏不能动她，只能拿她的女儿下手。这一点其实是我方才在想的，只是现在仔细瞧瞧，也未必就真的是这个理由。毕竟丞相大人既然在这个位子上，树敌良多那也是正常的事情，可在官场之上得罪的这些人，既然都已经冒着被丞相揪出来大卸八块的危险了，何必还只是不痛不痒地小小折磨一下？所以我想着，或许是因为另一个原因。”
孟南珺说了许多，此时端起已经凉了大半的茶轻啜一口，而后才继续说道：“至于这第二个原因，则是有些玄乎了。”
太后这些年也算见多识广，即便福泽深厚，却也不得不经历过几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于是对她的话也信了大半，赶紧问道：“如何玄乎？”
“鬼魂也好，精怪也罢，断然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守着一个体弱多病的人，可这东西却留在丞相府戛然少说都有十年时间了，就说明它跟丞相府一定有些渊源。丞相府是它的执念所在，所以她一直也不愿意离开。至于为何让他去顾家……”
孟南珺说到此处欲言又止，连带着唇角也是一僵，显然是想起这件事情不可说的地方。
太后正是被她吊着了胃口，此时不上不下地也十分难受，“你直说无妨。”
“那我若是说了，太后娘娘可别对顾府有什么心思。”
太后听了简直是哭笑不得，“我对顾府能有什么心思？难不成你对我说那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进去就能养神，我还能将顾家收回自己住着不成？”
孟南珺听着面色有些古怪，于是在太后探究的目光之中点了点头。
“太后还真猜对了，这顾家就是一块风水宝地，里头的福气可足着呢。”说着又怕太后不信，又补充道：“我说句不好听的话，顾家那种地方现在有多乌烟瘴气，太后娘娘也不是不知晓，这聚集了那门多的小妾，连带着下人也是清一色的美人，就那么几个侍卫与顾老爷一个男子，这顾府没有阴盛阳衰，那都是顾家这块地方的功劳。”
“竟还有这个说法？”太后有些哭笑不得，“照你这么说，后宫岂不也是阴盛阳衰的地方？要知晓皇帝后宫里头的美人，可远远不是顾府能比的。”
连自己儿子都说了出来，可见太后对此并不怎么相信。
孟南珺心中倒也不急，慢悠悠地说道：“皇上乃是真龙天子，皇宫亦是极尽天时地利，妖邪哪敢近身？太后若是平日有所了解，应当也会知晓冷宫之中不会安定。可顾家有什么？”
“虽说在外头编排长辈不对，可顾老爷终日纵情温柔乡，那些个女子斗来斗去，一个比一个阴毒狡诈，真正做事的恐怕就只有那些铺子的掌柜。只是掌柜们又有几个是有本事的呢？外头谁不传这顾家的铺子都被姨娘们的亲戚接手，那些人与顾老爷一般只知花天酒地，顾家却还没把那些银钱用个精光，还能不是这风水宝地的原因？且叫他们换个地方，只怕没两日，就都能得了报应。”
孟南珺声音渐冷。
她知晓顾府的那些人中，几乎没一个手上是干净的，然太后对此却并不算十分了解，只说自己考虑一番，让孟南珺先行回去。
孟南珺也知太后觉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些，虽说有自己的打算，可她也并未强求。
她本就不准备从丞相手中得来什么，所以这件事情成与不成，只要说个清楚，其他就不是她的事情了、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皇宫之后，皇帝就从里间的屏风与顾枭一同出来。
“对她方才所说，皇帝与枭儿可有什么见解？”太后问道、
两人虽形同兄弟，却终究是皇帝位置更高一些，是以太后问起，顾枭也并未抢先答话。
而皇帝却是十分生气，说道：“依朕之言，她分明就是胡闹！丞相是什么性子母后还不知晓吗？今日朕与母后若说要将他的女儿嫁人做妾，只怕明日他就能带着一群人罢官，连东西都给收拾干净了去。”
太后闻言亦是轻叹一声，显然对皇帝的话十分认同。
但她也并未下决定，而是转头看了一眼顾枭，问道：“枭儿呢？这是你的妻子，如今可费劲心思为你纳妾呢、”
这话中带着几分调笑的意思，却叫顾枭听得脸黑了些许。
谁知原本似乎还在气头上的皇帝却也转过头来，收敛怒气饶有兴致地说道：“我听说这顾府里头已经有一位柳家的千金了，你那夫人还准备把玉浮宫的头牌阮芸梦带到家里来。你这还真是艳福不浅。”
三两句话取笑完，顾枭那脸色已经是不能看，“太后皇上有所不知，这柳家千金不过是来救个场，毕竟父亲与二姨娘说，让她一定替我纳妾。至于阮芸梦……她与臣的兄弟顾谨珩已是一对，去顾府中，只怕也是因为之前她说的原因，不过想替她养养身子罢了。”
说起之前那个话题，其实皇帝是不大信孟南珺的那番说辞的，只是瞧见顾枭都已经承认了她说的不错，心中就起了念头。
“你觉得，她真不是刻意要落丞相的面子？”皇帝问顾枭。
后者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朝他做了一揖，随口说道：“她一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臣以为，她这么做，必然有她的原因。”
皇帝也不是个沉稳的性子，此时一经纠结，烦躁就都写在了脸上，“朕若不答应她，她定然不应丞相的那件事情，朕要如何跟丞相交代？”
顾枭却是一脸平静，“那皇上就答应。”
“可若答应了她，真叫高云暮给你当妾，岂不是更难交代？”
太后瞧着皇帝这个样子也是无奈，“皇帝不论怎么选，这件事情既然你认了下来，就注定是两样都不好交代的。只是皇帝可别忘了你的身份，仅是以皇帝的名义，又需要给谁交代？”
一语如醍醐灌顶，皇帝脑中也是霎时清明，连背脊似乎都挺直了不少。
“母后说得不错，朕是皇帝，还需给谁交代不成。丞相性子急又能如何？他总不能藐视君上跟朕动手。”
皇帝说着，语气中明显是硬气了不少，太后看得直摇头，却更多的是觉得好笑。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顾枭在皇帝决断之后，终于是将手中的一沓笔墨呈了上来。
“这是何物？”皇帝有些奇怪地接过来，一边问道。
顾枭未言，只是由皇帝一页页翻动，见他面色都凝重了起来，就知晓他已经将纸上的东西看了个明白。
“混账！”皇帝勃然大怒，将那一沓纸种种地砸在了桌上，“顾家真是好大的胆子！”
太后见皇帝如此动怒，心中也是十分疑惑，于是拿起那纸张一一查看起来，也如皇帝一般蹙起眉心。
“枭儿这上头记得，可是真的？”太后问道。
顾枭点了点头。
这厚厚的一沓，约莫也有个二三十张，可这里头记载的，竟然都是顾家这两年犯下的罪行。
欺凌弱小草菅人命，这都是常有的事情，顾老爷更是玩死了好几个良家少女，连带着京兆府都替他遮掩，只说无故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而李家则也是大逆不道，伙同顾家和几个朝廷命官，竟是将大祁的宝物私下卖到邻国，甚至是拿了假造的填补回去。
可等到皇帝与太后皆是面色深沉之时，顾枭却又开了口。
“李家所行，还远远不止这些。”
太后与皇帝听着为之一惊，连忙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李家从外头进的货物，有一部分是邪物，私下里很受推崇，甚至有些干脆不用钱财进货，而是杀人夺财而来。最主要的是，李家得了一种蛊，可以操纵人心，他们用此法害了许多人。”顾枭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眸中亦是带了几分肃杀之意。
“包括官府中的那个聚魂大阵，也是出自于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