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待在孟家,对于下咒你那荒谬的事情虽不至于耳熟能详,但也是听过不少,高繁自不可能不相信。
可也正是因为清楚她说的可能是事实,高繁才连自欺欺人也是无法。
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高繁一直陪她到了晚上,大多时候都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直到她说很快就有人送晚膳过来,高繁才哑着嗓子开了口。
“我要怎样才能帮你?”
她没有立刻回,只是盯着窗外那一点景色细细的瞧,似乎是渴望着外头的景色。
然而当她回眸之时,却只是缓缓说道:“等到下月月末,替我做个了结吧。”
“如何了结?”
问这话的时候,高繁心中已经觉察到几分不好,然而当她说出那句话时,高繁却还是难以自抑地生出几分悲凉。
“杀了我,再请人收了我的魂魄。哪怕魂飞魄散,我也不愿再与他一起。”
将事情原封不动的说与孟南珺听,高繁语气之中其实没带多少情绪,然而任凭谁人听起都不会觉得轻松。
孟南珺不好管旁人家中的事情,却也不想高繁难得找着了亲人,却又只能与她阴阳相隔,于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对他说道:“等过两日我解决了自己手中的事情,就随你去你姐姐那走一趟,不管能不能解决她的困境,总得试试才知道。”
“那就麻烦小姐了。”
“行了,你也不必与我客气,早些回去歇息,你和梨书今日找我应当也累了。”
高繁应下,原本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有开口。
孟南珺将此事记在了心里,周末这过两日处理好了柳云绮这边的事情,就随他去看看他的姐姐,毕竟若是放柳云绮在周许身边,孟南珺总是无法放下心来。
谁知才想起她,就有人递了消息过来。
柳青言身手了得,可人来的时候,却正好触动了她布在外头的阵法,让孟南珺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手中法器也幻化成鞭子的模样,察觉到人一推开窗就抽了过去。
高繁今晚一直都守在外头,这点动静自然也惊动了他,只见一个虚影迅速出手,竟是一掌直冲柳青言后心而来。
这么前后夹击之下,柳青言也只能是狼狈逃脱,在二人再次出手之前连忙说道:“我是柳家的人,来找孟姑娘说些事情。”
借着月色,孟南珺也瞧清楚眼前人的容貌,赶紧给高繁使了个眼色,这才让人进来详谈。
“有什么话不能等明天白天再说,你这大晚上的别说是闯进我院里,就哪怕是闯入顾家也有些危险。”孟南珺将灯燃了起来,等到细看之下,才发觉她右脸上竟一大块擦伤,又青又紫还有几处破皮。
“脸上是怎么弄的?”
柳青言来的时候曾戴了面纱,可因为怕孟南珺认不出她,只能暂且摘了下来,此时伤口暴露人前,还让她有些不自在。
“就是擦破了一些,不碍事,劳孟姑娘关心了。”
柳青言虽说是柳家的人,可孟南珺上次也是第一回见她,关系并不是那么熟络,是以她说无事,孟南珺就没有放在心上,只等她与自己道明来意。
“我并不是故意半夜里打扰,只是今晚辗转难眠,才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柳青言说着长长舒了一口气,目光之中也多了几分坚决,“孟姑娘能否除了周许?”
这话从柳青言口中说起,倒让孟南珺觉得有些惊讶,毕竟柳家的人对主子可谓一味盲从,就像柳青言将自己所托非人,下人也不会说上半句劝告的话。
可仔细一想自己之前才让柳青言回柳家一趟,说不定她是得了柳家哪位主子的吩咐,于是问:“可是柳家人知晓了什么?”
不料柳青言却只是摇了摇头。
“老爷夫人以及几位少爷都并不知晓此事,我今日过来,就只是想求孟姑娘帮个忙,如若能以杀人之罪除了周许,对小姐而言应当也是一件好事。”
“杀人?”孟南珺虽知晓周许手上并不干净,可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你会这么说,莫不是知晓他杀了谁。”
“就是他的那个朋友周井。”
“可有证据?”
问到这里,柳青言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最终只能回道:“证据我手上并没有,只知他死的时候十分蹊跷,应是被虫子啃食了半边身子。”
说起这个死法,孟南珺就想起当初她查探徐妗身亡一事时所见的那个场景,当即头皮就有些发麻。
可她到底还是记着此时的正事,问柳青言:“为何之前没有听你说起过?”
“有关于周许的事情,小姐也就只让我查了那么一回,隔了两天也就反悔了,只是我那时候觉得奇怪才继续跟了下去。可当我将事情说给小姐听的时候,小姐却命令我不许与外人提起。”
“那现在为何又愿意说了?”
能被柳家送到柳云绮身边,就说明她绝对是有忠心的,孟南珺毫不怀疑柳青言是不是另有所图,可对于原因还是要细究清楚。
“小姐这几日性情变得十分古怪,有时候沉默不言,有时候神神叨叨,有时候还十分暴戾……我实在是觉得担心,却也没什么法子,只能今日来找了孟姑娘。”
“你脸上的伤也是她做的?”
听得此问,柳青言一时之间还没有些愣住,只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柳云绮自小便被娇宠着,可脾性不坏,哪怕底下的人做了什么错事,她也最多就是交由管事遣出去,断然做不出虐打下人的事情。今日动手伤人,就说明她的性情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你为何没想过告诉柳家人?”孟南珺又问。
“老爷夫人一向是宠着小姐,如若知晓她跟了这样一个人,定会强行将她带回去。小姐与他们不久之前才闹过一次,我想着如若上老爷夫人知晓了,小姐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毕竟现在她的情绪并不稳定,我实在不敢铤而走险。”
孟南珺想想倒也正是如此,略作思索一番,问她:“你可还记得周井的长相?”
“记得,”柳青言点头回答,可在此之后就犯了难,“如若孟姑娘是让我画出那人的长相,我恐怕没那个本事。”
“不必你有这个本事,我有就行。”孟南珺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匣子里头翻找起来,不多时拿出了一支白玉笔和一张黄纸一盒朱砂,铺在了她的面前。
“将眼睛闭上,脑中仔细想着那个人的模样,其他的交给我就是。”
柳青言对此半信半疑,可孟家的名声她也知晓一些,于是真的闭上眼睛拿起笔来,之后的一切似乎都不受她所控。
玉笔蘸着朱砂,在一张黄纸上勾勾画画,很快就见了一个雏形,孟南珺口中念咒,眼睛却盯着那副画看,渐渐就有些熟悉起来。
等到一张画像画完,她也记起是在何处见到的了。
“你确定他就是周井?”
柳青言猛然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的瞧着自己手下的画,却还是没忘了回他:“我能确定这就是周井。”
“行了,那你先回吧,十日之内护好你家小姐,我自然会去解决那个麻烦。”
得了她的话,柳青言算是彻彻底底放心下来,连连与她道着谢,出去的时候还不忘跟守在外面的高繁打了个招呼。
不过这一声是孟南珺特意叮嘱过的,让她出去与高繁说上一声,自己这里不需要看护,他若真的睡不着,也得先回屋子里头躺一躺,毕竟明日还用得着他。
高繁会意,便回了自己屋中。
有宋寒霜在前头一提,再加上茶楼的一番细化,总之没过多久,府衙里头那一番奇怪的变故就传开了。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遍布着闲聊此事的人,九成九都是猜测着知府曾经究竟犯下了多大的恶行,才会导致如今的这个结果。
可这番猜测还没过两日,就有之前在府衙里头当差的人说起了那些秘辛之事。
于是知府玩弄良家女,至死以后又将其或是抛尸荒野,或是埋入府衙的地里,总之极其血腥之事知府也没少做,皇都之中的百姓为之不耻,不仅仅将此事宣扬开来,甚至还自发去了府衙要求严惩。
“人都已经死了,也不知他们惦记着处罚有什么用。”梨书由一日陪同孟南珺出去,看见这般景象,忍不住在心中唏嘘不已。
孟南珺虽然只是来瞧个热闹,可面上的神情也冷的很,口中还是说道:“人嘛,总得闹些事情出来才足以证明他们存在的意义,你且看着就是过两日我估计有人连鞭尸这种事情都能想的出来。”
梨书一听心中也是惊讶不已,“虽然我也觉得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他,可是鞭尸……一般人又怎会想出这种事情来?”
孟南珺颇不在意的耸了耸肩,“这谁又能知晓呢?咱们且先看着热闹就是。”
两人出来,本身就是看看事情的发展,顺便瞧一瞧自己的安排有没有作用。然而不得不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没过多久,孟南珺安排的人就已经到了府外。
“我可怜的女儿,怎就落到了这种歹人手中!”一声哭嚎从不远处传出,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
而瞧见了这般情形,人群自发的给她上出一条道来,让她畅通无阻地扑在了台阶之前,没头没脑的控诉起了这世间的不公。
周围人听的一头雾水,隐隐觉察了出了些什么,于是有一人打断了她,温声问道:“大婶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人本来就是孟南珺请过来做戏的,此时一听见任问起,就滔滔不绝的讲事情给讲述了出来,一边说一边还抹着眼泪,仿佛受了天大的悲痛与委屈。
“我本来就是一个村妇,勤勤恳恳的在家做活,嫁了一个还算如意的丈夫,可我本以为日子能就此过的更加安稳一些,却没成想嫁的那个是个黑心肝的,见我生了个女儿,就把那小娃娃一两银子卖了出去。”
听到此处,人群之中便有唏嘘怒骂之声,妇人也没管周围人都说了些什么,继续讲起了孟南珺早早给她编好的故事。
“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这说没就没了,连带着卖了的一两银子拿去让他喝了酒,反而回来对我动起手来。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就跑回娘家跟爹娘哥哥们说,可我爹娘做了一辈子的老实庄稼人,哥哥又有嫂子从旁规劝,说我若和离便与我断绝关系,自觉丢不起这个脸。
于是这些年我一直忍着,没过两年他自己酗酒掉进了河里,我总归是孤身一人了,这才卖了家中的田地出来找我呢已经被卖了的女儿。”
说到这里她已经是泣不成声,而众人也能猜出一些,试探的问道:“你家丫头可是在这府衙里头做工的?”
“可不就是!”妇人说着猛地垂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哭的更为大声起来,“前两月好不容易从人贩子手里头打听到了她在府衙,我寻思着府衙好啊,总归不必与我吃苦,这两个月以来我就盼着能见她一眼。可哪成想这知府也不是个东西,竟做出这种事情来!”
故事说到此处,众人也对她抱有了怜惜之情,一一劝告起来,却大多都是让她节哀顺变的话。
妇人瞧着时机到了,便带着哭腔求道:“以往我还想带她回去过安生日子,可现在她没日子能过了,我就只能带她的尸骨回去。好好一个苦命的姑娘家,我不能叫她就这么烂在外头了。”
感同身受的人只在少数,一半人为她鸣不平,一半人则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那做好事的心思,于是众人直接闯入了把守并不严的府衙,官差也没怎么阻拦。
孟南珺一瞧自然是高兴起来,拉着已经乔装打扮过的梨书就随着人群挤了进去,就这么带领几人去了停尸房中。
偌大的屋子里,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周井仍是在最靠近门的地方,丝毫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