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 分道扬镳我心忧
江酌2020-01-19 10:4323,252

  新年伊始,大祁又是一番新的景象,只是这样的新面貌,是所有大祁子民都不愿意见到的。

  就像在证明什么一般,在皇都百姓对圣上失德这一言论半信半疑之时,与皇都相邻的郊城发生地动异常,波及皇都之时正是半夜,一阵天翻地覆将睡梦中的人们惊醒。

  一句慌乱的上天警示不知从何而起,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皇都。

  与此同时,南面的平南王遭人刺杀,继任的乃是平南王的小儿子,一个好战且有野心的人,其名方璟。

  或许是怕大祁趁此派兵收复平南,王上的死讯几乎在确定的瞬间便被封锁在王宫之中,沈暮江接到消息时已经是两天之后,由她安插在平南王身边的眼线传出。

  正月十五,上元节,原先与秦长瑛约好一同放天灯的沈暮江最终失约,连夜将消息递回皇都。

  覆城的雨自那次地动之后便开始下,接连几天时大时小却一直没有停下,秦长瑛的心绪也如同这沉郁的天气一般。

  “你担心也派不上什么用处,还不如将眼前的事情做好。”见秦长瑛一直出神,秋华终于冷言提醒。

  秦长瑛将神游的思绪收回,却怎么也无法专心。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她重要的人却都在那危险的皇都之中,她怎么能不担心?

  “这雨下了几天了?”蓦地,秋华问。

  “从正月十三开始下的,到现在已经有三天了吧。”秦长瑛回答。

  “三天,确实是不长。”

  “师傅是什么意思?”秦长瑛听出秋华话中有话,连忙问。

  “若是这雨再下几个三天呢?”秋华微微一顿,复又盯着她困惑的眼睛,“届时覆城不牢固的房屋会开始倒塌,严重时还会有水患发生,百姓流离失所,若是治理不当导致疫情泛滥,那时候覆城就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封城……

  大祁自古至今有多起因为天灾导致疫情肆虐的事例,而当情势脱离掌控之时,大祁君主选择的往往都是放弃一个城市,来保证灾情不会蔓延。

  有些人并非死于天灾,而是亡命在人之中。

  就如同秋华猜测的那般,覆城的雨不仅未停反而愈下愈大,城中已经有几处失修的旧屋在暴雨之中化为废墟,唯一令人庆幸的就是没有造成伤亡。

  在降雨的第五天,秦长瑛见到了高映礼总是提到的那位替沈暮江管理覆城的副官。

  男子名为穆秋,相貌虽然普通,却带着温和与善意,让人很难生出讨厌的感觉。听说她也是彰帝麾下的一名谋士,因为沈暮江曾经救过她一命,所以一直在沈暮江身边为其分忧。而她来的目的,却是送秦长瑛去寻灵山中暂避。

  马车在雨幕之中穿行,秦长瑛听着暴雨打在车上的声音,听着马蹄踩过积水的道路的声音,一下下仿佛是要将一切击打成碎片。

  寻灵山却依旧月朗星稀,像是,也确实是脱离了凡俗。

  寻灵山庄子的管事薛进等候在庄子的入口处,见到众人前来微微施礼。

  “薛伯。”穆秋与薛进打了声招呼,又道明来意:“沈大人走时说,若是覆城的雨连下五日,就将几位送来寻灵山。”

  “那现在覆城的情况如何?”薛进对覆城这几日的大雨也有所耳闻,当下严肃问道。

  “前几日的雨说大也不大,覆城的房屋结构本就坚固,因此除了原本就废弃的几个地方,倒也没什么损失。”

  “可曾伤到人了?”

  “暂时还没有,只是再过几日,恐怕……”

  薛进叹了口气,“如今之计,就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穆秋没多久就又下山了,薛进没有留她。沈暮江已经不在覆城了,若是此时连穆秋都不出面,那便是真的将覆城置于死地。

  “穆大人请务必派人守好水源,切不可让人投尸于水中。”穆秋临走之前秦长瑛这才想起,若是有疫病出现,染病的人污染了水源便会扩散疫情,那时候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秦姑娘放心,在下定当尽全力守住覆城。”

  寻灵山上的生活相较于山下实在是好了太多,秦长瑛却并不会因此而散漫度日,庄子里自有一份渠道能够得到山下的近况消息,包括覆城也包括皇都,看那越来越紧张的形势,秦长瑛就只有将所有心思全都埋在书本药理之中,才能让自己不去乱想。

  才能让自己觉得,她并非什么也做不了。

  “秦长瑛,你学医是为何?”有一日,秦长瑛将秋华所出的试题全部回答完整之后,秋华突然问。

  秦长瑛一愣。

  起先只是兴趣,只是钦佩于话本之中那些行医之人的仁善与洒脱,可学了这些时日,总有些既定的事物在悄悄变化。秦长瑛回答不出。

  “这个问题什么时候你想好了,将你发自真心的答案告知与我,我再决定是否收下你。”

  秋华似有些失望地离开,却是知道契机已经到了。

  “怎么了?没能通过?”清书进来时便看见秦长瑛一脸的颓然之色,不禁笑问。

  “也不算是。”秦长瑛烦躁地将头埋在手臂之中,“我没通过的是师傅给了最后一个问题。算了……是我没想清楚。”

  “想不清楚便不想,人生在世,哪里会有每件事都看得通透的?”

  秦长瑛应下,清书才将刚拿到手的信送交到秦长瑛手中,“也难为了送信的人,明知覆城如此还风雨无阻地将信送交过来。”

  “清书姐的那一封呢?”秦长瑛将信接过却没有拆,她知道那里面只会写着让她别担心好好照顾自己的话,却没有自己想知道的。

  “小姐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皇都现在如何。清书姐,我不可能一直活在你们的庇护之下,总有一天我是要独当一面的。”

  清书叹了口气,傅晚给自己的信往往写的都是事实,这次更是说了秦怀叙意欲给秦长瑛定亲一事,自然不能让秦长瑛看,便答道:“前朝余孽一日未除大祁便难以安定,天灾只能尽力善后,传言更是时间问题,如今最令众人头疼的,却是平南易主。”

  平南是大祁一处世袭的封地,国之初立时,皇帝将地域辽阔的平南赏赐给了一位开国重臣,并且特许此地不受大祁管辖,因此平南向来都是独立而行。

  平南后人英勇善战并且野心勃勃,渐渐仗着与邻国交好和大祁作对,两方征战不休谁也未能将谁吞并,直到多年前一战不费兵马的单打独斗输给了彰帝,平南与大祁才算是真正地和平相处了一回。

  可如今与彰帝定下盟约的先王已然遭了刺杀,大祁又值此内忧天灾共存的时期,实在是不宜与平南开战。

  “坊间总传圣上失德上天警示,我如今倒有些相信了。”听完清书的一番解说之后,秦长瑛只觉得皇帝有些不得上天待见,也不知是不是前世造了什么孽。

  因余孽尚存而胆战心惊,虽严以律己为民而谋,却又被一句失德传言掩盖了功劳,自登基以来天灾连连不说,偏偏那好不容易化敌为友的平南王还被取而代之,只是不顺已经不足以形容。

  “谁知道呢,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强求不来也推托不过。”清书这句话明面是说彰帝,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深意……

  ————————

  二月中旬,沈暮江依旧没有回覆城,若不是傅晚的来信中偶有提及,秦长瑛都要觉得她在皇都中遭遇了什么不测。

  但即使如此,她的担忧还是日渐沉积,到后来开始越发地不明白沈暮江心中是否有她,不论是以任何角色。

  许静欢不知她的那些心思,只是劝她,说沈暮江沉默寡言,与本家中人也不甚交谈,所以从没有什么牵挂,想不起写信报平安也实属平常。

  可秋华却是笑,是那种略带讽刺的笑,笑秦长瑛为一个生性凉薄的人自作多情担心忧虑。

  入夜后凉风习习,迎面而来带着躲闪不去的寒意,秦长瑛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窗掩上。

  这几日秋华说她不够用心,便留了比平时多一半的功课,硬是逼着秦长瑛将所有时间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之上,无暇分神去想别的。

  可毕竟以沈暮江在秦长瑛心中的地位不可能说不想便真的能放下悬着的心,因此秦长瑛每晚歇息时,都已然到了半夜。

  今日也是一样,只是当秦长瑛整理完毕昏昏欲睡之时,一袭墨色的长袍悄然而至,日思夜想的面容毫无防备地出现在眼前,秦长瑛还以为自己睡迷糊了。

  “你才回来?”秦长瑛见她佩着长剑,大约是和上次一样一回来便找了自己。

  只是她的欣喜,在沈暮江如若冰霜的表情冻结。

  “怎么了?”看沈暮江神色不对秦长瑛难免担忧,刚上前一步,便谁人搂入了怀中,像是寻求着安定般越搂越紧。

  秦长瑛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沈暮江,不仅是因为她从未主动向她表示过亲近,更是因为沈暮江从未有过这么不安的情绪。

  “发生什么事了?”秦长瑛小心问道。

  沈暮江是在接到了消息之后便快马加鞭赶过来的,皇都中彰帝交派给她的事情还未了结,她便不管不顾地只身离开,只因清书给傅晚的信中说了秦长瑛与秋华下寻灵山帮穆秋处理覆城疫情一事。

  似乎是在与秦长瑛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便变得与之前不同。

  ,在战场上杀伐决断毫不留情的冷面将军,现在只要一遇到秦长瑛的事情,便会纠结再三,便会不安烦躁。、

  在听见她下了寻灵山之时,沈暮江是真的怒了,那怒火起于她以身犯险,更起于那种害怕失去她的慌乱。

  沈暮江开始时只觉得这份不同是因为她是故友的孩子,可沈桥却说,这是沈暮江对她太过在意。

  可怀里的人不属于她。

  手越收越紧,不顾怀中人的小声的抱怨与轻微的挣扎,沈暮江仿佛要用尽全力一般将她揉进身体,从此以后她便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可比起这就一段好不容易才被她发现与承认的爱恋,她更清楚这个人不会属于她。

  她忘不了临行之时,秦怀叙意味深长的一段话。

  “秦长瑛也不小了,你看沈暮江,可有与她相配的年轻人?”那晚的天空只是一张黑幕,秦怀叙那一双遍识英才的眼睛愈发地深邃清明,像是早已猜透了自己女儿的所有心思。

  即便人根本就不在她的身边。

  “大人在秦家地位不低,如今更已是丞相,与秦长瑛结亲的自不能是庶子,可沈暮江小辈中也无与秦长瑛年纪相当的嫡系。”

  “既如此,我也该另行谋划了。”秦怀叙说着,又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早为兄弟,之间不该有什么隐瞒嫌隙,我也不妨与你直说,秦长瑛的婚事,我已经有了考量。”

  握着缰绳的双手一紧,片刻后恢复平常。

  “我打算过些时日,就让她与瑯王世子定亲。”

  ……

  “沈大哥?”

  等怀中传来略带焦急担忧的低唤,沈暮江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松开,却依旧抱着。

  “为什么不听我的安排?”声音中带着疲倦的沙哑,“为什么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为什么你从来不会保护自己?”

  秦长瑛听的有些莫名其妙,“沈大哥,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下山?”沈暮江这句语气已经带了些质问,放开她后与她对视。

  “因为穆秋说覆城爆发了瘟疫,所以我……”

  “那又与你何干?”

  这还是沈暮江第一次对秦长瑛发火。

  “我只是担心……”

  “那你就不怕我担心你?”

  这也是沈暮江第一次,对秦长瑛坦露心意。

  “我这不是没事吗。”

  “也罢,”沈暮江听着她的不以为然,就像自己之前的心有余悸是多余的一般,所以即便秦长瑛带着明媚的笑意,也缓和不了她的失望,“我不该期望你能懂我的心情,你毕竟只是个孩子。”

  是失望于她的不听话,还是失望于她的不理解?

  抑或只是,失望于这个口口声声说着非君不嫁的女孩,这个让她一步步深陷在她爱慕之中的女孩,最终她所谓的会有结果,在事实面前就如同一纸戏言。

  她不该奢求,更不该身为长辈却没有自知之明。

  “你别生气好吗?”秦长瑛扯住他的衣袍,见她没什么反应又离得近了些,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腰。“很多事情我都明白,就像你担心我一样,你两次回皇都我都很害怕,怕你在那个龙潭虎穴中会有危险,可你却从来没有给我写一封信。”

  “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无关紧要,高映礼说你从来都没有太多牵挂,所以就算是当年的行军途中,你也不会只为了报平安而特意传信给谁。但是沈大哥,我不算你的一个牵挂吗?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我有分寸,也能自己做主了。”

  听她的解释,沈暮江心下也想自己会不会太过严厉。她心思敏感,总是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而失落,可她却也容易满足,有时候只要她三言两语甚至是一个表情,也能让她绽开笑意。

  可凡事都有一个轻重,

  “你还想怎么解释?”沈暮江再次打断她的话,“我以为你只是不知轻重,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如果真有什么好歹,你要我如何与你爹交代?”

  “够了!沈暮江,就因为你是受了我爹的嘱托,所以处处都是拿他来压着我,所以我什么事都要向你报备?我要的是你我之间的相互与平等,而不是一个长辈的责骂与教育!”

  屋里有片刻的安静。

  秦长瑛其实并不想说这些,可即便两人相差太多,她也希望沈暮江能够把自己当成一个对她心存爱慕的人来看待,而不是仅仅只是妹妹,甚至只是一个受人所托、否则根本毫无关联的小辈。

  两个固执己见的人相对,皆是气愤的表情,但就算只是片刻的时间,也足以让人想明白一些事情。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我无话可说。”

  他们之间相差的是年纪是境遇,更是这些所带来的观念上的分歧,两个互不理解的人,最后只是渐行渐远而已。

  ——————————

  自那日二人吵架之后,秦长瑛便一直没有见过沈暮江,大约是去忙覆城的重建去了,毕竟才经历了那么一场灾难,穆秋一人怕是也忙不过来。

  倒是难为了秦长瑛,明知道那日是自己口不择言了,却连个道歉的机会也找不到。

  “你当时是这么与大人说的?”在秦长瑛说完了与沈暮江发生的事情之后,许静欢惊问道。

  秦长瑛点头,得来的却是许静欢的一阵大笑,连许静欢也无奈地摇头。

  “姐姐,先不论你要下山的决定是对是错,但她要求你凡事与她商讨,却并非只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管教,而是在意你所以担心你有什么危险。其实两个人相互喜欢,不一定是要像姐姐这样直言直语地说着我喜欢你,也可以是像沈大人那样,凡事为你考虑为你担忧,对你生气也是爱之深责之切。”许静欢难得语重心长地开导秦长瑛一番。

  见她总算止住了笑,在秦长瑛耳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调侃道:“毕竟姐姐喜欢的不是寻常男子,可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难免会在这方面迟钝了些。姐姐有空还是多看些戏本,说不定能找到些感觉呢?”

  秦长瑛自然是能听见,白了高映礼一眼,又问许静欢:“那现在我应当找他道歉?”

  “秦长瑛姐你先别急嘛,和沈大人在一起快要一年了,每次都是你先妥协,长此以往就会成为一种习惯。他到底是大你好些岁呢,又是个男子,总不能处处都要压着你。”

  “那我现在?”秦长瑛被这么一说倒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干脆直接讨教。

  “小姐且等着就是,沈大人也不是对你无意,等这阵气消了,自然会主动找你。”

  然而秦长瑛并没有等到沈暮江主动找她的那一天。

  三月十六,沈暮江彻底将覆城所有的事务交给了穆秋踏上了回皇都的路,而秦长瑛交给了薛进照顾。

  甚至没有一声告别,二人就像是从来没有交集一般,秦长瑛得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沉浸在等着沈暮江妥协的幻想之中,突然就被秋华的一句话拉到现实之中。

  “你的沈大哥恐怕早就在去皇都的路上了。”

  秦长瑛不顾劝阻地牵上沈暮江送给她的马,沿着她们经常走的那条上下山的路。一路上寒风慢慢模糊了她的眼睛,高映礼策马紧跟其后,说了什么她根本久听不见,她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追不上,沈暮江可能就再也不要她了。

  那个薄情冷淡的人,为什么能让自己这般深陷,为什么能让她即使知道会毫无回报却依旧无怨无悔?

  名为沈暮江的那个人,可以是她的光,也可以是她的梦魇……

  “你究竟要去哪儿?”等秦长瑛终于停下来,高映礼这才拉着了她手中的缰绳,却见她满脸泪痕满目茫然。

  要去哪儿?

  这条路一直是沈暮江带着她走,等秦长瑛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景色不对之时,才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没有了沈暮江,她的生活就会像以前那样,等着家中人的安排,漫无目的地过完这一生。

  自在地翱翔过天空的鸟儿,怎么可能愿意屈居在华美的鸟笼之中?

  “他也抛下我了。”这是傅晚走后她第一次放声大哭。

  有人说过,孩子之所以会任性,是因为身边有会无条件包容她所有肆无忌惮也不会离开她的人,所以在傅晚走后,她很少有流过眼泪,因为她身边没有了可以全心依赖的人。

  可是认识沈暮江才不到一年,他的宠溺便又将她打回原形,还是因为那种她早已不在意了的理由。

  她是被秦怀叙抛下的,那年她随彰帝征战,七年没有进过一次家门。

  她是被傅晚抛下的,那年傅家出事,她被送到了秦家,一年后又被沈暮江带走,原因她没有隐瞒,是要为秦怀叙分担一些,也为傅家的事情出一份力。

  所有人都觉得就算自己离开了她也可以过的很好,现在连沈暮江也走了。

  “他只是去皇都办事情,又不是不回来了。”高映礼见她哭也有些没辙,只尽力相劝。

  “他走之前都会说一声,可这次却根本没有告诉我,他不会回来了。”

  “也许只是走的急了没有告诉你呢?”

  “连师傅都知道了,却只瞒着我,他一定是生我的气再也不理我了。”

  “你别哭了,他要是不回来,大不了我带你去皇都找他。”

  “真的?”

  “真的。”

  秦长瑛听着高映礼的保证,却又觉得这样的决定毫无用处。

  如果沈暮江真的不会回来了,就说明不想再见到她,那么她再找去皇都还有意义吗?等到那个时候,他说不定早已经把她忘了。

  就算是厌烦了,她也要听他亲口说,因为那样远远好于在寻求真相时就被沈暮江遗忘。

  “我去找穆大人,他一定知道暮江从那条路走的。师傅说他还没走远,一定还能赶上。”说着便要拂开高映礼抓着缰绳的手,高映礼岂会让他如愿?

  “你疯了吗?你可知道皇都又多远?”

  “再远我也要去。如果要是不追上他,可能以后我都找不到他了!”

  她害怕再找到时,就再也不是那个只对她温柔的沈暮江。

  良久之后,高映礼才叹了一口气,“她今晚会在府上留宿一夜,我带你去找他。”

  “你知道?”

  高映礼被她哭红的眼睛盯地有些没底气,“他之前说明日再走,让我也收拾收拾和他回去。”

  “就是说你们都知道,只是瞒着我一个人?”

  “许静欢也不知道……”

  秦长瑛有些气结,刚刚高映礼跟着自己那么久,其实是知道沈暮江的行踪却一点儿也没有告诉她的意思。

  “你以后别指望着我和许静欢说你好话。”

  “千万别,我的好妹妹,你的话在她听来就像是圣旨一般,看在我虚心改正的份上,就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有了高映礼明确的回答之后秦长瑛却没有定下心来,而是有些犹豫的害怕。

  如果沈暮江亲口说不要她了,她是否能接受地了?

  如果身边再也没有这个宠溺她的人,如果这段青涩的恋情最终只能无疾而终,那她又该如何过好以后的生活?

  秦长瑛突然想起了许静欢的话,她说一直是秦长瑛在退让,其实不然。

  二人相处的这么将近一年的时间里,秦长瑛才是那个自私的人,用喜欢沈暮江的这个理由向她要求回应,将她的纵容与保护当做理所当然,却还是抱怨着沈暮江不够体贴不够细心。是她要求的太多却考虑的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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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暮江这一次,是真的想要放弃秦长瑛了。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在沈府,那时候的他,对秦长瑛的印象,大约就和所有与她同龄的女孩子一样,拥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千金小姐一样,傲慢自我。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小丫头的喜欢能有多长久,对他来说秦长瑛不过是秦怀叙的孩子,是秦家人。秦怀叙曾经救过他的命,所以他就愿意去照顾这个在他看来正是麻烦的小女孩。

  也许真的就如刚从皇都辞官离开时秦怀叙所说的那样,如果不曾征战沙场,他现在已然成了亲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不必再像这样孤寂地一个人。

  沈暮江年幼丧母,父亲在母亲去世之后的第二天便牵了一位娇俏的女子回来,还带了个比他年岁还大的大哥,可见早有不轨。

  沈暮江因为不待见他那个成事不足的父亲也同样对她没有好脸色,所以当年在秦怀叙说要不要随他一起的时候,沈暮江只是抱着终于能够离开沈暮江的想法。

  如秦怀叙所说的那样,他是孤单的,所以当秦长瑛一次又一次地说喜欢他,因为他的一举一动悲伤欣喜,让他渐渐地沉浸于她的爱慕之中。

  说到底抱有秦长瑛再长大一些就自会明白这种心思的他,应当同时也在期待着她永远不会长大,这样她就能一直属于自己。

  “大人,高少爷过来了。”沈桥轻轻叩门,道。

  “让他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就走。”

  “是。”

  也是时候该放手了。沈暮江将一直握在手心的发带拿到烛火上方,这发带曾是她用过的,在寻灵山时秦长瑛拿到了这发带就爱不释手了。

  秦长瑛真的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也罢……沈暮江将发带收回,既然从此以后再不相见,留个念想也无不可。

  入夜之后,已经没有多少人的沈府更加安静,沈暮江一向谨慎,当门外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便醒来,可那人的脚步停在门口便再也没了声响。

  等沈暮江点上了灯烛,门外那人才将门叩响。

  他想过太多相逢之后的场景,如果秦长瑛质问他为何离开,那么他自认为可以游刃有余地冷静面对,但当眼前这个小丫头用哭地红肿的眼睛看着他说着对不起的时候,沈暮江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是我太以自己为中心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是我太幼稚,自以为什么都能做的好,这么一年依赖给你添了太多麻烦,”她的语气中带着祈求,带着慌乱与忐忑,“但是求你不要把我丢下来,我都可以改。”

  因为喜欢,所以人也变得卑微,连哭泣都压抑着声音生怕讨人嫌。

  这样小心翼翼的秦长瑛让她心疼,就算是年长了十多岁,她也是一个会为情所困的凡俗之人。

  “你不需要改变什么,这样就好。”不必为她去改变,因为她也不可能是她的归宿。

  相爱是一回事,在不在一起,往往又是另一回事。

  “那你还生我的气吗?还会把我一个人丢在寻灵山吗?”

  “将你留在寻灵山才是万全之策,皇都不比覆城,危险得很。而且清书她们不是也都在吗?”

  “我想跟你一起。我不怕皇都有危险,祖母说过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是安全的,而且……我也想爹和娘了。”

  次日一早,因为沈暮江答应了要带秦长瑛一起去皇都,清书与许静欢她们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去,最高兴的要数高映礼,一早便驾着马车亲自接去了。

  秦长瑛本来还怕秋华会不想一起去皇都,没想到她也一起来了,只说到现在还没有去过皇都,去一次倒也无妨,更何况现在秦长瑛是她的徒弟。

  对此秦长瑛甚是感激,毕竟从来都是徒弟跟着师傅的安排,秋华又是医阁的高人。

  一行人就这么走了,太守一职与沈府也正式归于穆秋,沈桥依旧还是府中的管事,站在门口目送她们离开。

  秦长瑛回望一眼偌大而空旷的沈府,想起刚来这里的时候还因为沈桥得沈暮江重视,而与沈暮江无故地生了一场闷气。而现在,沈桥的身影已经望不见了,秦长瑛却知道她还是留在那里,因为沈桥和自己一样喜欢沈暮江。只是她的喜欢是知道没有结果所以永远不会说出来,而自己,是希望就算知道没有结果,也要强求一个结果。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果然还是太幼稚了一点,和比自己大了十多岁的沈暮江相处,她是不是应该更加成熟一点?

  “怎么了,舍不得?”见秦长瑛向后望,沈暮江问道。

  “你都舍得,我干嘛要舍不得,”秦长瑛向后一靠,倚在她的怀中,“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该成熟一些,总是照顾一个小孩子你也会很累吧。到了皇都之后你一定会很忙,我会尽量少给你添麻烦。”

  “我都说过了,你不需要改变什么。”

  她喜欢上的是现在的这个秦长瑛,不需要有什么改变依旧引人注目让人移不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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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不紧不慢地又过了几个月,

  除夕这日自然是要守岁,与家人们聚在一起,沈暮江也在,就连高映礼都嫌家中人多跑来了丞相府,秦长瑛只觉得这一个新年总算是没有了遗憾。

  傅临前几日便回了自己家中,临行前与秦长瑛说过不了几日还会来,可领了高映礼不少白眼,许静欢倒没好当面说什么,只是等人走后拉着秦长瑛一遍遍念叨着虽说傅临比沈暮江更会讨人欢心,可一看就是四处留情的风流公子信不得,生怕秦长瑛移情别恋似的。

  对此清书虽有些哭笑不得,每当看着日渐与她亲近的沈暮江时,清书都觉得许静欢的担心未免多此一举。

  “你再看下去,沈大人可就要输了。”

  大约是傅晚觉得这是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过除夕,用过晚饭后,秦怀叙与傅晚也留下与她们一同守岁,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么个局面——

  沈暮江与秦怀叙边下棋边议论着无关紧要的朝事,清书与傅晚说着在覆城看过的绣样,高映礼与许静欢正打情骂俏呢,被单出的秦长瑛却丝毫没有觉得无趣,她一双眼睛就盯在沈暮江身上了,恐怕就算有人与她说话她也会嫌被打扰了。

  高映礼凑过来调侃的那么一句声音不大,刚好秦长瑛能够听见,于是目光一移,沈暮江就跟察觉了一般下意识地看了过来,许静欢低笑出声,引得秦长瑛更加疑惑了。

  “方才高映礼与我说,沈大人虽看起来正专心应对棋局,实际上心思全在长玥姐你身上,我是没看出来,自然不信,高映礼就说,若长玥姐不看沈大人了,沈大人肯定会发觉,这不,就来试试了。”

  秦长瑛被她说红了脸,沈暮江看没看她,她自然是没注意到,可她却是一直看着沈暮江的,一想到这两个人打量着她们有一会儿了,便恼羞成怒地威胁道:“明天你若是想见许静欢,我可不放你进来。”

  “明日我倒还真不能来,毕竟是年初一,总是要在家待着。”高映礼收起了笑意,拉过许静欢的手目光沉了几分,“大祁现在这个情势,指不定哪天就要打仗了,镇国将军府自该首当其冲,我更是推托不了。就拿这次平南的事情来说,若非大皇子主动请缨,恐怕去的就是我们高家人了。”

  自来了皇都之后,许静欢虽表面与高映礼一如既往,可对她的家世有了了解之后,便愈发地觉得二人差距明显,现在高映礼这番话,显然是又提醒了她这层身份的阻碍,为了一段摆明了没有结果的爱恋,她实在是没有把握能坚持下去。

  “连你尚是如此,那沈大哥……”秦长瑛不免为沈暮江担忧起来。

  “大哥会如何我不知道,但许多事缺他不可,皇上应该不会随意将他指派到战场上去。”

  高映礼口中的“许多事”,想必就是那些只能暗处进行的事情,沈暮江从没说过,但秦长瑛觉得,这未必比上战场的凶险要少。

  “你……就不能不去吗?”许静欢不知想到了什么,被握住的手已是一片冰凉。

  高映礼却苦笑道:“皇命不可违,是高家所奉行的一项明令。”

  许静欢咬咬唇,没再说话。

  沈暮江那边一盘棋局已成定数,见这边情绪不高,便走了过来。

  “前两日有相识的人送了我一批烟火,要不要去看看?”

  沈暮江所得的这些烟火自是上乘之品,在半空中绽放地绚烂华丽,映着夜幕不再清冷幽暗。四人各有心事,却也被这烟火吸引了目光,暂且不去想那些烦心事。

  秦长瑛倚在沈暮江身边,即使是在丞相府中,沈暮江也难得地没有与她保持距离,可这份默认与放纵,却让秦长瑛有些不安。

  让她有一种这样的日子可能很快就不复存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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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之后,一直到秦长瑛十三岁的生辰,整个春日都过去了,几人也再没见过高映礼。沈暮江说平南新王难缠地很,大皇子虽与他年纪相当,却不过在皇子的位子上坐了六年,与那些自小便习武艺精用兵之道的人如何相比。

  二人对上之后大皇子节节败退,眼看着竟是连南城也要一并失守了,彰帝大失所望,下旨令高映礼前去援助,这么一走便是三个月没一点儿消息。

  在大祁尚还平静之时,不论是说书人还是知情的人,每每提到平南都会说的十分险恶,如此一来,便更显得十年前那一战胜的有多辉煌。在这一代的大祁人看来,胜了平南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至少是前无古人。

  许静欢不是没听说过,而就算是不知平南有多危险,这么多年来未被收复且连彰帝也只能与平南先王约定在位期间安分守己,这样一个地方,没有人会小觑。因此在沈暮江那儿听到高映礼去向之时,许静欢抱着秦长瑛大哭了一场。

  “如果是沈大人上了战场生死未卜,长玥姐会怎么办?”等许静欢哭得累了,她问秦长瑛。

  “我不知道,大约是会陪她一起去吧,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我不喜欢那么提心吊胆地干等着。”

  许静欢苦笑一声,“我却不能这么做……”她连自保尚是不能。

  五月,大皇子回朝,带回来唯一的消息就是高映礼保住了南城,并将一边倒战局拉成了平分秋色。

  自这一年开始,太多的变故让人应接不暇,秦怀叙与沈暮江渐渐地见不到人影,秦长瑛望着被乌云密布遮天蔽日的天幕,那种压抑慌乱的感觉挥散不去。

  “你今日有空吗?”秦长瑛见傅临过来找她,便问道。今年,似乎她身边每个人都忙碌了起来。

  “若你想出去我也可以陪你。”

  秦长瑛笑笑,似乎她要做的事傅临从来就没有不应过。

  “我想去一趟木华寺。”

  “木华寺?”傅临微微蹙眉,“这天色看起来也要下雨了,山路可不好走,一定要今日去?”

  “只是有些事情想问清楚,不去倒也无妨。”

  “也罢,反正山路于我也不是什么难事,带你去吧。”傅临语气中的宠溺让她有些不太习惯,可想想她这样的人,大约对谁都一样的温柔。

  “你有事的话就别勉强,这段时日我看你挺忙的。”

  “不过只是看着忙,而且秦长瑛,你实在没必要对我这么客气。”

  二人最终还是去了木华寺,只是到半山腰时果不其然地下起雨来,泥水从石阶上流淌而下,傅临替秦长瑛撑着伞,等着她再作决定。

  不多时一个身影跃入眼帘,秦长瑛定睛一看,竟是之前引她去见素华的小和尚。

  “施主还是请回吧。”小和尚在她面前站定,“施主所求之事师傅已然算到,只是你就算去了,师傅也不会给你解释的太明白,故而让小僧来与施主说一声,高家的小将军施主不必担心,平南中一切不过假象,待时机成熟自会回来,而施主在意的事情,就与上次师傅与施主说的那件事情一样,命定之事不可避免。再问无益,施主还是趁着雨势大起来之前尽快下山吧。”

  秦长瑛听着小和尚的话,想来今日是见不到素华了,连忙又问:“那大师何时有空?我会再来拜见。”

  “施主不必再来了,天机不可泄露,师傅不会再见施主。”小和尚犹豫了一会儿,又道:“大祁不太平了,祸事由皇都而起,施主若无重要的事情要留下,还是往北边暂避几年吧。”

  秦长瑛还欲再问,却被傅临打断,“既如此,我们便回去了,有劳小师傅。”

  说着,便带着秦长瑛下山了。

  “素华大师既不愿说你再问也没用,不过至少知道了高映礼无事,也算不虚此行,许静欢也可放心了。”傅临道。

  “可她说的不可避免的命定之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命定之事那么多,你若是能猜得明白,也可以来这木华寺当大师了。”

  “可是……”

  “再者说,既然无可避免,你就算知道了,也只是为自己徒添烦恼罢了。”

  秦长瑛无言。

  在客栈中等了没多久,一盘点心都还没吃完雨便停了,让秦长瑛颇有种是上天有意阻挡的错觉。

  “回去吗?或者我陪你散散心?”

  秦长瑛摇了摇头,“今日沈大哥说会回来。”

  “你对她倒是用心,只是秦长瑛,为一个三年没给你回应的人,你这样坚持真的有意义吗?”

  “有没有意义我不曾想,只是我不能想象没有她在身边该怎么办。”

  “没有他,自还有别人能够代替。”

  “可别人毕竟不是他,而且沈暮江,是没人能够代替得了的。”

  二人间气氛有些沉寂,秦长瑛心不在焉,没能看见身边人的失望与自嘲。

  “刚刚小师傅说大祁不太平了,你总该知道些吧。”秦长瑛问。

  傅临又换上了平常的笑颜,“我也没什么官职,自然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大祁恐怕快变天了。”

  “你是说……有人要造反?”

  “也许吧。这事与你没什么关系,不过一旦出事确实北方最为安全,想必丞相也想到了这一点。”

  “我不会去北方,这里有我最重要的人,我哪也不去……”

  又两年,大祁也发生了不少事情,首要就是高映礼与公主成亲。

  许静欢哭了半月,最终还是缓了过来,于半年前说自己已经移情到了孟临身上,这结局倒也算是皆大欢喜。

  二月初时,沈暮江带着秦长瑛又去了寻灵山一次,说是覆城这边要换太守,说不定以后就不能多待。

  可偏偏是刚上寻灵山,便受到了有人追杀,沈暮江受了重伤,才护着秦长瑛离开。

  秦长瑛醒来的时候,入眼的却并非是她待了半个多月的客栈,而是寻灵山上那个久违了的温泉山洞。手边是她随身的药箱,身上盖着一件厚重的披风,秦长瑛长舒了一口气,应该是沈暮江带她出来的。

  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秦长瑛起身,发现外面天已经大亮,寻灵山上的桃花开得甚是艳丽,说是仙境也毫不夸张

  “醒了?”沈暮江看起来是一直守在洞口的,见秦长瑛醒过来这才起身。

  修长的手指梳理着有些蓬乱的长发,沈暮江低头望着眼前的人,从开始的对视到看着她目光躲躲闪闪也不愿意移开目光。高映礼说起她准备只身前往南方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是被揪紧了一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赶来的过程之中,愧疚、不安、担忧、恐惧……

  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沈暮江才明白秦长瑛于他来说几乎占了他生命的全部,如果失去了秦长瑛,可能他会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下去。

  “若是此次你平安无事,若是你现在还对我有意,那么就算是再多人阻拦,我也会与你在一起。”从寻安城到缃城的路途之中,沈暮江一遍遍在心中念着这个决定。

  “沈哥哥,这里风大,我们还是进去吧。”秦长瑛没有提沈暮江骗他来了高家大营的事情,这一切都是过去的不关紧要,现在重要的是,彼此思念了一年的人终于重逢。

  “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就不怕遭遇不测?”如果是在以前,秦长瑛做出如此危险的事情,沈暮江一定会怒斥她一番,只是现在,他只想将这个全心全意爱他的人小心呵护,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担心你。”

  沈暮江的伤并非一时半刻能好,而且看他脸色苍白发模样秦长瑛也不肯让他下山,于是便决定了留在寻灵山上,二人就像是过着隐世的生活一般,惬意悠闲。

  “要是能一直留在寻灵山上就好了。”这是那日夜幕深沉,繁星点点,秦长瑛依靠在沈暮江身边无意间的一句感慨。

  若是当初我们留在寻灵山上不理世俗纷争,现在又会如何……

  沈暮江想起高映礼那日的话,于是搂过秦长瑛的肩膀,笑说了一句这样也好。

  那一夜,看着她真真切切地就在自己的怀抱之中,看着她面带绯红目光迷离婉转承欢,沈暮江是真的觉得,若是能与所爱之人在远离世俗的地方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也算此生无憾。

  第二日一早,清脆的鸟鸣声隐隐传来,当秦长瑛悠悠醒来之时,身边就躺着一个人。衣裳随意散落在旁边,秦长瑛伸手去拿的时候看见自己肩膀上因昨晚沉迷欢愉而留下的痕迹,脸色微红,想着等沈暮江回来该如何给他些教训。

  只好笑的是,沈暮江似乎是因伤昏迷过去,若不是穆秋赶来,只怕秦长瑛也会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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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二十五,正是秦长瑛行笄礼的日子,由南城本家请来德才兼备的正宾早在半个月前便住进了府中,而在当日,前来道贺的宾客几欲踏破丞相府的门槛。

  在大祁,女子年满十五,若有许嫁之人定下了婚约,便可行笄礼。秦怀叙自不可能荒谬将秦长瑛许配给沈暮江,即便她以男子示人,却也终究是个女子。

  所以婚约,不过是秦怀叙与如今势头正猛的瑯王所定,待得秦长瑛十五生辰之前知会一声的一场安排。

  于是在行笄礼前一夜,秦长瑛逃了,连同一起消失的只是几件衣服和些许银两,以及后院马厩中拴着的那一匹沈暮江挑给她的马,没有半分留恋一般,留下的不过几封书信。

  沈暮江是第一个冲出丞相府的人,随即秦怀叙冷着脸吩咐了府中人尽快搜寻,傅晚散了满屋的宾客,只留了瑯王府的人再作解释。

  “小女性格倔强偏执,前几日因被我训斥了几句便离家出走,让王爷王妃见笑了。”秦长瑛朝二人作了一揖,道。

  “性子直率不是什么坏事,但外面总不安全,还是早些将人找回来为好。”瑯王妃眉目一挑,复又笑道:“丞相与女儿如何相处我不好多问,只要别是因为不愿嫁我们临儿而逃婚了便可。”

  “王妃多虑了。”

  又谈了几句,瑯王妃便说要回去了,至于婚事改日再谈,期间瑯王一句话也没有说。

  “对于自己想要的执念太过,甚至不惜任何代价也到达成目的,你就不怕最后会得不偿失?”这是瑯王走前留下的唯一一句,不论秦怀叙如何解释秦长瑛不过闹了些小脾气,她都是心如明镜。

  沈暮江去牵马时却被人拦住,那人一身华服,原也该是今日的主角之一,却与秦长瑛一样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你是要去找她回来?”

  沈暮江不答,只翻身上马,算作默认。

  “皇都如此之大,你知道她要去哪儿,又知道她选了哪条路吗?”

  她脸上不变的笑意有些刺目,沈暮江的语气中也没了该有的恭敬之意,“你知道?”

  “我知道。”他笑意更深了几分,“可就算我告诉你了,你又能如何?带她回来,然后让丞相府彻底地软禁她,直到她嫁到瑯王府万事皆成定局?若是如此,你还不如放她离开,从此两不相见,她不必过她讨厌的人生,你也不必再因她而犹豫不决。”

  “胡闹。”沈暮江沉下脸来,怒斥一声。外界的生活对秦长瑛来说是陌生且危险的,她不敢想象秦长瑛只身一人在外漂泊,也不觉得她能保全自己。

  “沈大将军,当一个濒临绝境也面不改色的人因为另一个人处境不妙而失去理智之时,只能说明太在意。秦长瑛对你的心意你自当明白,而你自己的心思你自然也都清楚,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年纪悬殊,你便要放弃?”

  “我自有我的考虑。”

  “你考虑的结果不就是将她拱手让人吗?你就不怕这个举措,会让你成为将她推入深渊的帮凶?”

  “是不是深渊,一切不都还是取决于你?你隐瞒身份在她身边待了三年,不就是为了今日?”

  傅临,或该说是瑯王世子孟临,他扬着唇角,却不再是平日温和公子的模样。那笑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对沈暮江,也是对她自己。“确实,我是为了今日,起初接近她是为探清这个与我有婚约的人是什么样的性子,可之后留下却是因为真心。沈暮江,我自问比起你来与她更为相配,而她也是我初次喜欢上的人,我本想着如果你愿意带她走我便放弃,可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领情。”

  “我不可能带她离开。”这里是她的家,她怎么可能让她抛弃好不容易盼来的团圆?

  “可在她看来,有你就够了。”孟临松开原本被她紧握的缰绳,“秦长瑛临走时让我在这里等着,说她的暮江一定会去找她,所以让我在这等着,好与你说一声她的去向,你们两个便可以远走高飞了。那傻丫头从来没想过,你会是去带她回来的。”

  沈暮江紧握双手,那眼底浮现的痛苦与挣扎太过明显,孟临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秦长瑛是知道的,她明白就算告诉了沈暮江她的去向,沈暮江也只会是要将她带回丞相府,带到她不愿却应该走的那条路上,可她到底是舍不得。

  舍不得离开沈暮江,因为她毕竟是她不愿遵从安排的理由。就像她明明知道沈暮江不会与她在一起,却还是一次次重蹈覆辙伤害自己。

  这一切,沈暮江又何尝不明白?

  到底是她背负的太多,让她懦弱,让她逃避。

  “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是选择让她回来,还是带她一起走?”孟临这一问抬高了声音,生怕有人听不到一般,却没有让沈暮江放秦长瑛离开这一个选择。

  可高声之后,却是一阵沉默。

  “沈暮江,你可别后悔。”孟临说完之后,便有一阵缓慢的脚步声渐近,原本高兴的心情却因秦长瑛泛红的眼圈而瞬间浇熄。

  她停在了与沈暮江十步之外,孟临退了旁边,不打扰这二人将一切做个了断。

  是了,如今这个情形之下,不论是谁想继续装傻,都有些不切实际。

  沈暮江下马,疾步到她身边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时,却第一次被她躲开了。

  既然不会给她想要的结果,又何必给她希望……五年了,就因为沈暮江是这么一个人,她才深陷其中无可退后。

  她将保管地甚为仔细的荷包放在沈暮江手中,“暮江可还记得在覆城时我第一次替你梳发?”秦长瑛笑问一句,却不等她回答,“那时候我说那缕头发便是礼物,你可知道为何?”

  那荷包入手冰凉,一直冷到了两个人的心里。

  “我愿与你结发为夫妻,却也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现在这缕头发还给你,也算是断了自己最后一点妄念,你将它烧了就好。”

  有些话呼之欲出,却又被生生阻断,沈暮江握着荷包,那绣纹精细平滑,却还是硌着生疼。

  “五年之约期满,我也已经长大了,所以自此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于你,你更不用因为五年前年少无知的约定而束缚太多。”

  也不必离她太近对她太好,让她对这些假象抱有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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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沈暮江那边断了之后,秦长瑛可谓是低落了一段时间,而前者则是自请去与平南抗争,奔赴去最危险的地方,几次都险象环生。

  如此一来,沈暮江总是但又不过,和孟临定亲的事情也彻底耽搁了下来。

  孟临却也不逼她,只说瑯王那边自己会去解释,这几天就带着秦长瑛四处游山玩水。

  此时正在泛舟游湖之后,等到了大堂之中,见到二人便示意小二可以上菜了。

  着黑衣的男子并没有跟进来,等秦长瑛回头看时,那人便没了踪影。

  “那人是你的影卫?”秦长瑛扯了扯孟临的衣袖,小声问道。

  “你还知道影卫?”孟临挑眉,在大祁私自培养影卫是有违律法的,也不知道秦长瑛是从哪里听说过影卫的事。

  “话本上都这么写,一身黑衣冷漠肃杀,可不就是刚刚那人吗?”秦长瑛话一出口,倒是先想起了沈暮江。

  孟临默了片刻,她以为是有人与秦长瑛说了影卫还觉得此事需要重视,结果她只是从话本中看来的。

  “是不是?”见孟临不回答,秦长瑛又问。

  “你既然说是影卫,又怎么会现身于光天化日之下?”

  “也是。”语气中颇有些失望。

  用过了晚饭之后,二人上了楼在孟临那间房中商议行程,不出所料地,明日就要回去皇都。毕竟两人也离开皇都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现下整个南面几乎都在平南王的掌控之中,你父亲已经跟当今皇帝彻彻底底撕破了脸站到了我爹那边,你要悔婚,恐怕不易。。”孟临在解说完当今局势之后,对秦长瑛说道。

  “我知道不容易,可你也知晓我的心思,一时半会真的转不过来。”秦长瑛低垂着眉目,显然是一副低落的样子。

  孟临从来不是一个急切的人,无论是对于皇位,还是对于自己心爱的女人,他一向都能够谋而后定,所以此时只是揉了揉她的头,说道:“若是沈暮江两年内没有改变心意,依然躲着你,就嫁我如何?”

  秦长瑛抬眸,见她不像是开玩笑,才道:“他会不会回转心意,我都不会嫁给别人。”

  “可他不愿娶你。”

  “我知道,”秦长瑛望着手中的杯子,水面上倒映的她脸上有没有带着悲伤,她自己看不清楚。“他不娶我,我就不嫁人了。”

  “你家中也不会答应。”

  “那是他们的事,总之我不嫁,大不了就是断绝关系。”以权位利益维持的任何关系,都大可不要。

  “你就这么排斥嫁给我?”

  “这并非嫁给谁的问题。”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孟临笑笑,如果此时秦长瑛抬头,便能看见那笑中几欲满溢而出的苦涩,“若你等不到沈暮江,你家中又一定会给你安排婚事,你便嫁我,等我坐稳了位子,我便放你离开。我想要的只是许静欢能作为陪嫁与你一同到瑯王府,五年之后,我便给你寻个假死的理由放你离开,之后我便扶正她。这样我们也算是各取所需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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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府与瑯王府结为姻亲一事,自传出起不消几日便是皇都内人尽皆知,两年前秦长瑛及笄之日离家出走孟临也并未现身这件事发生之时,有不少想看这两家反目成仇的人,而此时皆是诧异地没了声音。

  一时间各种说辞纷至沓来,有说秦长瑛是被瑯王府逼迫着不得不结亲的,有说丞相府为权勾结瑯王府的,更有说二人本就相爱,定亲那日只是闹了脾气。

  最后一种说法是所谓知情。人透露,不过此人是瑯王府还是丞相府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秦长瑛与孟临的婚期定在三月末,待得及笄之礼行完之后,便迎去瑯王封地平州。

  婚事定的仓促,因着傅晚只有一个女儿,所以一切皆是不假于别人之手,而且能够自己作主的事绝不会过问秦长瑛,生怕问得她烦了她会后悔。

  许静欢是要跟着去做妾室的,庶女的身份虽不真实,却也对丞相府有利无害,秦长瑛说万不可薄待了她,所以傅晚倒是时常叫她过去嘱咐教诲。

  “这嫁衣是瑯王府一早送来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身,若是哪里不中意,娘替你改改。”三月初,一切在匆忙之中有条不紊地准备妥当,傅晚的喜色溢于言表,秦长瑛依旧是淡淡,顺从地有些不像她。

  “既是瑯王府送来的,便不必改了。”本就是一场有期限的约定,何必小孩子过家家一般认真当真。

  “你可不能仗着世子喜欢你便失了规矩,男子的纵容总是会被消磨尽的,到那个时候合她心意的还是贤惠体贴的人。”傅晚拿着嫁衣在她身上对比着,语重心长道。

  “需要笼络的,从来都不是真心。”费尽心思去笼络,只会让别人觉得轻贱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瑯王府不比一般的官宦人家,世子更是早有了侍妾,你若是不用心,便会让其他人钻了空子,到时候可就不妙了。”

  “为何不妙?”是因为她不得宠,就会累及丞相府的前程?

  “你这样什么都不懂,娘怎么忍心将你嫁出去。”傅晚怜爱得轻抚着她的头发,“夫君便是我们为妻者的天,是我们一生的仰仗。”

  秦长瑛没有回应。她视为仰仗的人已经弃她而去,却也没见天塌下来,没有谁会比自身更加可靠。

  “你只会比一般的世子妃更加特别,因为你的夫君,总有一天会坐上那个位子。”

  “我倒觉得她未必有这么大的能耐。”秦长瑛自然知道傅晚口中那个位子是皇位,只是觉得未免太不可思议,毕竟与孟临认识这几年,并没有看见她做过什么能改天换地的事情。

  傅晚笑着摇了摇头,“真正掌控全局的人自然不会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你爹所看中的也就是她的野心与谋略,不管是你爹还是沈暮江,皆是听她的指令才得以大获全胜。”

  “你是说,沈暮江的一切所为都是听他的指令?”

  傅晚虽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看见她的神色,也知晓是自己方才所言有所不妥的地方,便也没有再提这件事情。

  而秦长瑛却把这件事情都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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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转,就到了两人成亲的时候。

  那一天,正是丞相之女风光大嫁,纷纷扬场的桃花衬着满城喜气,那迎亲的仪仗绕行瑯王封地桥洲小半圈,吹吹打打自清晨直到日暮。

  那一段令人艳羡的佳话,遍传桥洲的大街小巷。

  “一边儿是丞相府,一边儿是瑯王府,可真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

  “可不是,听说瑯王世子与将进门的世子妃十分恩爱,连王妃逼着要她抬侧室为正房,世子都没应呢。”

  “什么王妃,她也不过是个侧妃,瑯王妃虽仙去已久,却一直是瑯王心尖儿上无可替代的人。再者说,世子殿下那侧室是她的侄女,她没当上正房当然要给自家人寻机会了。”

  “也不看自己什么家世,不说曾为先帝亲妹的瑯王妃,就说今日嫁进来的丞相嫡女,怎是她们这小门小户能比得上的。”

  家世吗……

  秦长瑛听着外边儿的议论声,只微微扯了嘴角。羡慕她家世显赫的大有人在,却没人知晓她的身不由己。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世子殿下既然喜欢丞相千金,那娶了便是,为何还要多一个陪嫁?”

  “这你就不懂了吧,说明世子殿下疼爱自己的结发妻子,怕她在那个乌烟瘴气的瑯王府里没个说话的人,便将她的妹妹也一并接入了府中,也是有个照应。”

  只可惜疼爱的……却并非是她。

  从傅晚那里得知沈暮江是依孟临所言行事之时,秦长瑛便想找孟临对质一番,只是新人在成亲日之前不可会面,便只能作罢。

  今日一早,孟临带着迎亲的队伍来接她时,她问了孟临,沈暮江前去平定平南的事情是不是他提议,岂料他却半句也没否认。

  她说沈暮江去援助驻扎难免的高家确实是个恍子,而真正的目标,则是将皇都的高家连根拔起。

  当孟临说帮她看清了沈暮江也替她做了个了断,当她说她们也不过是各取所需之时,秦长瑛第一个想法便是将盖在凤冠之上的盖头掀下。

  不是为了沈暮江,而是因为孟临太令她失望。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由着自己前去缃城身陷险境,看她可笑地,将一个把自己蒙在鼓里的人视作知己之交。

  这一切都是为了利用她。

  利用她得到许静欢……

  八抬花轿突然颠簸了一下,秦长瑛身形一歪,险些撞上轿子的内壁。

  “属下该死,让世子妃娘娘受惊了,娘娘可曾伤到了?”轿外是瑯王府的护卫,轻敲了几下,沉声问道。

  “不曾。”秦长瑛整了整嫁衣,却听得争吵之声愈来愈响,“发生什么事了?”

  “是二少爷那儿的轿子。”护卫顿了顿,又道:“二少爷今日抬平妻,大约是赶着一样的日子想灭一灭主子的风头。”

  “也罢,随她们去吧。”秦长瑛没多在意。一个庶子抬平妻便想与嫡子娶亲相争,不过哗众取宠罢了。

  无意间轻拂上腕上的玉镯,一个缺口划的她指腹微微刺痛。

  没由来地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碎玉是为不吉,这镯子今日不能戴了,而且看你如此喜欢,不如就收起来,免得再磕着碰着,就真的经受不起了。”

  傅晚说的不错,只不过经受不起的不仅仅只是这个镯子,还是它联系寄托的那一份感情。

  轿子再度起来了。

  秦长瑛曾想过很多次,待得自己成亲之时,一身凤冠霞帔,一队迎亲人马,一日锣鼓喧天,满城桃花铺就红妆万里为她送嫁。

  可那春末纷落的桃花飘洒各处,任人践踏,如那自负天真的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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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完天地之后,秦长瑛总算是被送去了新房之中等着,孟临面色有些不好,大约是因为今早秦长瑛问她的那么一番话。

  她本以为沈暮江将她弃之不顾之后她一定死心了,却没有想到她至今还念着那个人。

  家世,身份,担当,以及对她的心意,想必之下她有哪点比不上沈暮江?

  当这个问题抛出之后,秦长瑛只笑说了一句“所以你根本不懂我。”

  “这门婚事虽是王爷与丞相定下的,可你也确实对她存了心思,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许摆着脸色让人觉得你对这门婚事不满意。”瑯王侧妃依旧是那般慈眉善目的模样,平日里都会顺着她做戏的孟临却是觉得碍眼地很。

  她大约是觉得孟临对秦长瑛根本不曾有爱慕之心,会对这门婚事表示接纳也是因为丞相府的关系,所以没能将自己侄女扶上正位的瑯王侧妃只能冷嘲热讽地发泄自己心中的不快。

  孟临没有理她,甚至是连一声招呼也没有打便离开招待来客去了。

  “没规没据。”瑯王侧妃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正巧看见李氏缓缓行来。

  “姑母。”李明月挽住瑯王侧妃的手臂,一副小女儿的温婉做派。

  “你这丫头,怎么还是这么不长心?这人都嫁进府来了,你却一点儿都没有着急的样子。”瑯王侧妃最疼爱的除了她唯一的儿子,便是这个姐姐留下养在她身边的侄女,李明月自小娇俏可人,嘴巴又甜,总是能说到她的心坎里,最近两年日渐成熟,更是能替她出谋划策,稍许挽留住瑯王的心思。

  “进府便进府了就是,我又不怕她。”李明月笑意之中带着些撒娇的语气,“而且姑母是这瑯王府的女主人,凭一个小丫头还能掀起多大风浪?”

  “别等着哪天夫君移了心,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世子三妻四妾自是平常,我也没有让她独宠我一人的想法,左右都是要进人来服侍,来的是谁又有什么分别,我只要抓住世子心中那属于我的一块地方就好。”

  “说好听点你是想得开,说难听点,可就是你没出息了。我且告诉你,这瑯王府虽说是我掌着大小事宜,可是不服我的自然有之,我就等着你坐居正位,让我扬眉吐气呢。”

  “姑母的吩咐明月自会放在心上。”

  “但愿你是真的放在心上了。”瑯王侧妃听着她一次次差不多的应答,有些忍不住道:“你若是真的放在心上,凭着孟临对你的宠爱,怎么现在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李明月对她语气中抱怨毫不在意,轻笑道:“世子想要的咱么宋家给不了,所以只能借助别人之手,姑母莫要心急,待得瑯王府不再只是瑯王府,姑母自然当处更高的位子。”

  一段话半显半露说地瑯王侧妃李氏舒展了眉心,离开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而待她离开之后才转身出去的李明月却是眸中泛着冷意,带着轻蔑与怨毒。

  “敢登堂入室与我相争,我还得好好给你几分颜色瞧瞧。”

  瑯王府今日宴请的宾客虽然不多,却都是关系亲近之人,孟临平日里交好的几位世家子弟更是一点儿也不打算放过孟临,一杯杯喜酒灌下去,没一会儿人便是步伐踉跄。

  “要不今日就放过他,好歹新娘子还在屋里等着礼成圆房,咱们也不能太过分了。”众人之中有稍微还清醒着的,免不了会出声提醒。

  其实朋友一场,大家都是一起疯闹过的,平时什么出格的事情没有做过,可是今日就算是有意将孟临灌醉,也得看看主位之上冷着脸的瑯王。

  “也是,不过云兄的妻子咱们还没见过呢,听闻才貌双全,又是皇都中有名的女医,今日可要一睹芳容才算无憾。”复又将孟临手中正欲饮尽的杯子拿下,“新郎官还不带我们去见见?”

  孟临却只笑笑,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秦长瑛大约是不愿意看见他的。

  杯酒入喉,思绪确实愈发地清醒,不论是今日与秦长瑛的对质,还是之前隐瞒沈暮江的事情,确实也都是他的错处,秦长瑛会生气也是应该,只是他不明白的,却是自己的心意。

  他曾以为自己对秦长瑛只是一时好感,加之她背后有丞相府需要拉拢,可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秦长瑛如此在意?

  “大哥已然喝醉了,天色渐晚,几位还是早些回去吧。”孟欢上前扶住不知在深思着什么而发起呆来的孟临,对提议去见新娘子的那人道。

  那人似乎是对弱不禁风的孟欢有所不满,探究的目光之中带着轻视。“今日是他成亲,怎么说也得闹完洞房才走。”

  “就是,没人闹洞房还算什么成亲。”

  孟欢拗不过众人的起哄,只好吃力地扶着孟临,身后跟着几位走得东倒西歪的人,缓缓向新房过去。

  敢去闹洞房的自然也都是有身份又与孟临交情不浅的人,所以哪怕是为首的人还没敲几下便将门推开来,孟欢也没敢多做阻拦。

  孟临的身边总是聚集着各式各样的人,或是主动结交,或是被别人找上,他交朋友似乎从不管其他只随心情,却又好像有那么几分条例。

  端坐在床上的人还好没有被惊到,却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孟临撇开孟欢几步走到床边,随即倒在了秦长瑛身边,再没了动作。原本吵嚷的声音慢慢止住,后面跟着凑热闹的人觉出有些不自然,便撤出了门外,只是前面几人留也不是留也不是,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新郎这都喝得不省人事了,闹洞房的还是去另一边吧,左右二哥也是今日成婚,咱们就别为难这一对了,她们在一起也挺不容易的,可别再闹出什么事了。”孟欢这句话说给众人听的劝辞,也同样是说给她听的。

  瑯王府与丞相府意欲定亲,两位新人却同时没了踪影,这件事情可是在桥州传了许久。只是故事经过了瑯王府派出的人润色之后,却是成了一个几经磨难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引人唏嘘。

  秦长瑛依旧是一动不动,微微垂首,不难想象那红绸之下是怎样的低眉顺目。

  听了孟欢的话之后,一行人也知道今晚的洞房是闹不起了,只说着道喜与告辞的话,急忙忙地跑了。

  床上的人睁开眼睛,那满目清明哪有半点醉意。

  “与我成亲,你就这般不愿吗?”她问。

  盖着红绸的那张脸没有丝毫情绪显露,当然,旁人也看不清楚就是。

  “你既还惦念着你的沈暮江,又为何坐到了我的床上?”那语气中他只听见了嘲讽,却没听到他的无奈与失落。

  为何?秦长瑛扯动嘴角,难道不是他一手谋划的吗?虽然是为了许静欢,但作为被算计的人,秦长瑛不可能会因此而高兴。

  “你明知只要你不愿,我不会强求你。”

  久久没等到任何回应,孟临觉得这样无趣极了,起身整理了微乱的衣裳,推门离开。秦长瑛没有反应,平静的好像雕刻而成。

  “你就不怕我这么出去了,明日定会传出闲话?”

  “你费尽心思向父亲谋得这门亲事,却又在新婚之夜冷落于我,该怕这些闲话的是世子殿下您才对。”

  孟临只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掩上了方才推开的门。妥协,似乎已经成为了与她相处唯一的办法。

  “在你愿意之前我不会碰你,那陪我说说话,总该不过分吧。”

  “我与殿下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就寻个话题,就谈谈你与沈暮江如何?”

  他还是提起了这个名字,虽然知道这是扎在她心里最深的一根刺,但总要好过一直这么古井无波。他并不怕用这颗石子可能会掀起惊涛骇浪,因为他们之间,已经退无可退。

  女子却是意外地没有发怒。她平淡的样子让孟临有些慌乱,没有别人比她更了解沈暮江在她心中的地位,若是沈暮江也不能让她有所反应,那么她就真的成了一潭死水。

  她爱的明明是那个张扬不羁的女子,她的强求,却在不经意间将她耀眼的棱角磨平。是该哭,还是该笑?

  “你与沈暮江……”

  “没有关系了。”她这一句带着释然,若此时没有那凤冠上的红绸相阻,他便能看见她嘴角温和的笑意,那不因她而绽开的笑颜让她嫉妒,却又让她无条件地宽容。

  “既然没有关系了,你就安心地当我的妻子,我不会薄待你。你是个聪明人,你该明白我的心意。”

  “我不明白殿下什么心意。我们之间这门亲事不过是丞相府与瑯王府的联姻,所以我们之间的交集只需要在利益方面便足矣。”她顿了顿,又道:“再者说许静欢已经嫁来了瑯王府。殿下,你又赢了,你不光走出实现你野心的第一步还抱得了美人归,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话音刚落便被按在了床上,红绸揭起算不算礼成已经没人在意,腕上的镯子最终还是碎了,像是在告诉她一段痴缠的结束。那人像是忍耐了太久没有发泄出的怒气终于暴发,面色有些狰狞可掐住她脖子的手却没有用全力。

  那是令两个人都悲哀的潜在意识。他不会伤害她。

  “秦长瑛,别逼我杀你。”

  她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硬是扯出了一抹笑意,艰难的发声不带一点的恐惧。

  “你不敢……”

  孟临松手。

  她确实是不敢,可并非是因为会与丞相府为敌,而是她不愿意失去。

  “秦长瑛,你既然嫁到瑯王府来,便是与之前的种种做了一个了断。而五年之后,也是你与瑯王府了断之时。”

  也罢,只当做是贪念就好,这五年于他来说,已经是奢望……

继续阅读:一百二十二 结局谁定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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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侯夫人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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