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 天下变化不由我
江酌2020-01-19 10:4626,585

  瑯王世子对才过门的世子妃宠爱有加,在成亲的第二日便光明正大地带出来,又是做衣裳又是买首饰只差没将桥州最好的东西都拱手呈上,这一消息没过多久便是传的人尽皆知,瑯王府的人自然也早有了消息。

  李明月听着自己近身服侍的大丫鬟添油加醋那么一说,只差没有将手中的帕子给绞破了。

  “你这都是听谁胡言乱语这些的?”李明月好面子,听见孟临对秦长瑛怎样好自然不愿承认。以往孟临总是宿在她院中,平日里更是赏赐不断,这些年以来她几乎已经成了众人眼中的世子妃,不过只是差一个名分罢了。现在倒好,来了这么一个身份地位压她一头的人成了正妻,她哪里会甘心,只不过面上的样子还是要装一装,毕竟她也不想因此而让孟临生了厌弃之心。

  丫鬟原本是李氏手下教习出来的人,更是跟着李明月多年,她的脾性自然都摸得清楚,于是故作惊讶道:“主子你是不知道,现在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说,我就是想不听也难啊。”

  “你是说真的?”

  “那还能有假,主子若是不信,只管随便找个人问问,奴婢要是有半句言不属实任凭主子责罚。”

  李明月咬牙切齿,刚递到手边的杯子便是被砸碎在地上,“这苏氏还真是有几分手段。”

  丫鬟倒也不怕,“要奴婢说啊,还是她背靠着丞相家才会得到殿下的宠爱,殿下心中还是向着主子您的。不过世子殿下什么身份,也不必怕一个为人臣子的丞相,若是主子在殿下耳边吹吹枕边风,任她是谁的女儿,失了殿下的心,那不都是主子你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蝼蚁。”

  “那你说,我现在要如何?”

  丫鬟眼中闪过一丝精明,“这件事情,主子听我的准没错……”

  李明月心中如何算计且先不说,总之成亲之后两月也无多少风声。

  这日丞相府这边,世子带着正妃归宁,那回门礼便是令皇都这种天子脚下见惯了繁华的百姓们唏嘘一番,丞相与丞相夫人在门口迎着,那般亲昵的做派也不知是真是假。

  用完晚膳之后,孟临与秦怀叙商讨要事,傅晚便和秦长瑛去院子里走走。

  “殿下待你如何?瑯王府的人没有为难你吧。”傅晚问。

  “一切都好,母亲不必担心。”

  傅晚听她语气平静几乎没有波动,不禁叹了一声,“我知道你对世子殿下只是朋友之谊,但总是能日久生情的,你也不要过多抵触,就当是为自己的以后着想。”

  孟临总有一日是要登上皇位的,等那个时候,她会有三宫六院,每三年便会一次采选,入宫的女子总有比秦长瑛年轻,比她美貌,更是比她有心机的人,后宫不比府邸,那根本是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旦陷进,便逃脱不去。

  “娘也知道你心中还是放不下沈暮江,但是她毕竟已经去了。”

  秦长瑛一愣,停下了脚步茫然地望着傅晚,“娘,你刚刚说什么?”

  “沈暮江去了,你爹也是最近才得到的消息,说是在覆城中被一部分原路折回的平南军拦下,最后不敌,成了平南王的刀下亡魂。”

  ————

  秦长瑛曾经想过,若是沈暮江接受了她,即便没有任何人的祝福,她只求能够长相厮守;

  秦长瑛曾经想过,若是沈暮江不接受她,即便二人相见只如不见,她只求能够遥望足矣。

  有时候上天就是这么残忍,在你一退再退之后,还是想将你逼入绝境。

  沈暮江是不是因为遭遇了不测所以没有来得及回来见她,这种真相如何似乎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她真的走了,和之前的担惊受怕不一样,这是真真切切的一个现实摆在了眼前,将心中空了的那一块撕的更大,血淋淋地好像永远都不会好起来。

  “如何?”傅晚望着床上脸色苍白的人,又看老大夫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舒展开来,忍不住问道。

  “这位少夫人应当是受过阴寒之气侵体,之后又没有好好调理,所以身子早有亏损。”老大夫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傅晚见此有些着急,连忙道:“大夫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这有亏损的身子怀胎自然不易,更何况这个孩子是去是留,都对少夫人的身子有害处。日后还是好生照料着,别再让她动了胎气。”

  老大夫的一句担忧令屋内陷入了平静,傅晚身形微微一晃,身后的清书连忙将她扶到边上的椅子坐下。

  “有劳大夫了。”清书替沉默着的三人道一声谢,将人带了出去。

  秦长瑛与孟临成亲不过几日,这孩子又得需追溯到一个多月之前,那时候秦长瑛分明是跟沈暮江在一起。傅晚有些后悔与秦长瑛说了沈暮江的事情,若不是这样秦长瑛便不会突然昏倒,这件事情还能瞒上一段时间。

  “殿下,是老夫教女无方,还请殿下酌情处置。”秦怀叙的面色有些不太好,出了这样的事情本就是他们丞相府理亏,现在只能盼着孟临莫要声张,一来两家之间还有盟约,二来,他毕竟只有秦长瑛这么一个女儿。

  孟临没有立即回答。

  秦长瑛是他一直重视着爱慕着的人,当得知这么一个求而不得的人其实早已从身到心全部都被另一个人俘获之时,心中的不甘、怨愤、自嘲……太多情绪掺杂在一起,让他无处宣泄。

  直到今天,他都妄想着以为能与秦长瑛修成正果。

  “此事我只当做从未得知,秦长瑛的孩子会是我第一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我都会视如己出。”良久,孟临终是说出这么一句。

  “殿下大恩大德,臣自会鞠躬尽瘁,以作报答。”秦怀叙此次,是以臣为自称。

  孟临确实是再三地考虑过了,他需要秦怀叙毫无二心地倾力相助,相比之下,一个虽然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却最终是要视他为亲父的孩子,一个与秦长瑛样貌相似与自己亲昵的孩子,一个能够将秦长瑛永远地绑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似乎并不会令他生厌。

  只是现在的孟临不会想到,当这个孩子真正降生在这个世上,其实根本就是提醒着秦长瑛曾经有一个人,令她深爱甚至可以全心全意将自己交出去,而那个孩子会与秦长瑛五分相像,也会与沈暮江五分相像。

  且那个孩子,最终没能留下任何人……

  ————————

  因着秦长瑛的关系,二人又在丞相府中留了几日,瑯王府中李明月等人如何作想尚不得而知,只这二人之间,便是隔了一道不可跨越的深渊。

  孟临说会在寻安城中待一个月才会回瑯王府中去,而待得那时,秦长瑛与沈暮江的孩子便是他的。

  秦长瑛难得接受了他这一决定,对自己爱过的人,不论因爱而生出的恨意有多深,在得知了他已经离去的讯息之后,都会化为一段悲哀与怅然。

  她曾觉得正如许静欢所说,沈暮江的若即若离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作践,而现在,她宁可相信沈暮江只是没来得及与自己说明,不论苏家还是她自己,都欠了沈暮江太多。

  也终究让他搭了一条命进去。

  “我不会逼你拿了这个孩子,你大可安心地养胎。”当孟临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长瑛才意识到自己应当想想,该不该留下这个孩子。

  “这孩子若是留下了,于你于他都是个祸事。”被孟临从瑯王府接来照料秦长瑛的许静欢如是说着。

  孟临到底是个世子,以后可能还会是皇帝,这么一个身份尊贵的人,如何忍受自己的结发妻子生养别人的孩子?即使现在说不在意,可这个隔阂芥蒂只会起来越大,逼得二人互为仇敌,那个时候不论秦长瑛还是这个孩子,都不会好过。

  “即使如此,你还要生下他吗?”许静欢问她。

  秦长瑛正坐在梳妆镜前,手边打开的妆奁放着一根玄色的发带,沈暮江离开之后,她本想着将一切与他有关的东西清理完全,却独独忘了自己所拥有的,包括那个被孟临弄坏了的镯子。

  憔悴的面容上扯出了无奈的笑意,也许她这一生注定会与沈暮江牵扯不清。

  “这个孩子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她不在意孟临日后会如何,五年之后她便会离开,在那之后孤独的余生,有个孩子陪着倒也不错。

  她算是个幸运的人,傅晚离开后她遇到了沈暮江许静欢高映礼等人,现在沈暮江走了,又留下了一个孩子。

  上天从来没有让她一个人过,只是这么拥有后再失去,着实伤人……

  “秦长瑛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殿下的正妻,也该为他想想才是。”许静欢语气中带了些不平,或许是为秦长瑛担忧,或许是为孟临寒心。

  这些秦长瑛都了解,可许静欢所担心的却永远都不会发生。

  她与孟临是一场约定,约好了五年便相离,约好谁也不动心。

  “你心里其实也是喜欢孟临的吧。”秦长瑛望着她的眼睛,秦长瑛看得出她对孟临的态度渐渐变化,她只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秦长瑛知道的,一直以来许静欢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自卑,更是被高映礼娶了公主这件事所伤,现在有一个比高映礼地位更高的人追求于她,她怎敢答应。

  “许静欢,你是我的妹妹也是孟临的侧妃,这一点你记住了。”

  ——记得这一身份,待我离开以后,待你得居高位,莫再如今日一般自视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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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是作戏,秦长瑛不得不佩服孟临迷惑人心的本事,那院门口前来迎世子回府的众位妾室,在见到孟临小心将她扶下马车之时,满面精致的妆容仿佛要裂开一般,之前他最宠的侧房李明月更是带着委屈与哀怨。

  她看着这些孟临所惹出的桃花,又瞧一眼身边温和的人,只觉得这戏未免太过了些。

  “妾身恭迎世子殿下回府。”倒也没多显出自己心中的嫉恨,花枝招展的娇俏侍妾们乖顺地行了礼。

  只是孟临一点儿也没注意便是。

  “老夫人听闻殿下今日回来,便吩咐着等您回了,就去一趟秋宛居。”李明月轻快上前几步走到孟临身边,正欲挽住他的手臂,却被他微微躲开。

  “世子妃有了身孕,日后在府中不可冒失。”

  李明月一愣,收回的双手紧握着,精心涂着寇丹的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之中,待得回神之时,二人已经走到了十步之外。

  “你这样就不怕让那些姐妹们寒了心?”秦长瑛轻轻拂开孟临扶着自己的手,往旁边移了一步挽上许静欢。

  “左右都是李夫人塞进来的眼线,我为何要在意她们作何想法。”孟临望过去,目光颇有些深情,“我在意的,从来只那么一个人。”

  “得殿下这么一句,我倒也能将妹妹交给你了。”

  秦长瑛这句,说给孟临听的同时也打趣了许静欢,而许静欢只是垂下了眼帘,不知心中作何反应。

  孟临的目光是看着谁的,她怎会瞧不出来?

  那目光就像是高映礼曾经看她一般,她见多了也沉迷过,只不过比起高映礼,孟临将情绪藏了起来罢了……

  “不过之前听说你祖母长伴青灯古佛,现在也不是逢年过节的,她回来是有何事?”秦长瑛问。

  孟临一笑,“若在往常,逢年过节也多是我们去失望她老人家,只今年不同罢了。”

  秦长瑛疑惑:“有何不同。”

  “因为今年你嫁入府来了。”

  看他那半真半假的样子,秦长瑛打量了一眼,显然是不信的。

  “其实是我将外祖母请回来的。这些年瑯王府都在李夫人的治理之下,父亲又不常归家,我过几日也要出一趟远门,所以担心府中会有人欺负你们,便请了祖母回来坐镇,那些人应当也不敢猖狂。”

  “老夫人离府也有不短时间了,我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面子。”

  “就是我爹说了也不一定会将祖母劝回来,不过换作是她第一个孙子就不一样了,老人家都喜欢孩子。”说罢还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秦长瑛平坦的小腹。

  秦长瑛被他看得有些不太自在,嘴角略微的笑意也有些僵硬。

  她一直都觉得孟临会帮她,一是因为苏叙,二是因为许静欢,三才是与她的交情,可不论从哪个原因上来说,他这样的体贴关心无微不至都有些过了。

  有什么与她所想的不太相同,可又找不到解释的理由。

  “如果你还担心着这个孩子的话大可不必,”及至门前,孟临停下脚步,“我说会将他视为已出,自会作数。”

  秦长瑛敛眸,“我只希望殿下答应我的,也能作数。”

  自回去了瑯王府,秦长瑛便是一言不发,孟临顾念着孩子,没有和她争吵,而有老夫人,其余所有人都安分起来。

  老夫人是已逝瑯王妃的母亲,当初瑯王求娶瑯王妃时,因她是老夫人的独女,二人成亲大约是孟临离开了瑯王府后便将老夫人也一同接来了瑯王府上奉养。

  瑯王这辈子只爱过她的正妻,所以对老夫人也是视为生母相待,只是瑯王妃去世之后,老夫人便搬离了府邸。

  瑯王一直没有续弦的意思,侧妃如今也就只有处心积虑生养了孟欢的李氏一人,老夫人离府之后这瑯王府便在她的指掌之间,如今老夫人回了,李氏等人也安分不少,这么看来,秦长瑛倒是不必管那些宅院间的明争暗斗了

  “长玥姐,要不今日我陪你出去走走吧。”自从得知沈暮江已去的消息,秦长瑛便是时常发呆,有时唤她也没什么反应,整个人就如同失了魂一般。每至此时许静欢总能想起自己在知晓高映礼遇难之时,那种心情她深有体会。

  在爱恨相抵自以为可以洒脱地忘怀之后,那个曾对自己重要的人却突然就消失了,那一刻的茫然不知是该悲伤,还是该无所谓。

  在许静欢眼中,秦长瑛一直是个心思不细直言直语却不会令人生厌的人,造成这样性子的原因要归结于她的身份——

  南城地位最高的两个家族的嫡系结合所生的孩子,又是受人爱戴的丞相的独女。许静欢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嫉妒过她的,像这样的身份,她想要的一切都能满足,也会高人一等,她任何帮助与忠告,都只是位高者的施舍。

  可日益了解之后发现,这样的人其实也会真心实意为人着想,她有自己的悲哀,有自己的迫不得已,有用尽全力却得不到的期望。

  不过一样是个凡人,可如今日的悲哀,委实与她不太相符。

  “我乏了,想休息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发呆太久,她的眼眶有些泛红,目光中也没了之前飞扬的神采。

  是了,秦长瑛该是活泼开朗的。

  “长玥姐,出去散散心吧。”许静欢见秦长瑛不为所动,语气也重了一些,“你这么抑郁寡欢茶饭不思,有没有想过孩子?”

  “这可是你与沈大人的孩子,是他唯一的血脉。”

  是他存在的证据……

  那晚,他情动的双眸仿佛不见底的深渊,在她低语的声音带着沙哑,可她在意识朦胧之间却没有记住他说了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有些话,沈暮江大约是不敢当面和她明说的……

  他说在认识秦长瑛之前,他是孤单的。

  没有人会真正为他担忧,没有人会日日盼着他平安回来。

  他说秦长瑛,只有在你眼中我才能看见自身的存在。

  “所以就算有一天你后悔了我也不会放开你,哪怕是将你锁入笼中,我只希望你是只为我鸣啼的金丝雀……”

  ……

  是她绕错了路,还是上天根本没有给他们殊途同归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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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末,皇都最终还是掀起了一场风浪。

  丞相协同瑯王府谋反,一夜之间皇权易主,三日之后,由瑯王世子孟临登基,彰帝势力或被罢免或被打压,又或是自请辞官归乡,一时间朝堂之中来来去去,竟已是一番新面貌。

  云楼高阁之上,倚坐雕栏旁的女子看着与平时并无相异的皇宫,只觉得这么些年的风雨欲来,等真正发生的时候,未免太平静了。

  是了,当新帝登基的消息正式传出去之时,大祁的百姓只是惊讶了片刻,便很快就接受了。。

  麻木了一般……

  而新帝登基第四月得皇后诞下皇子,特令大赦天下,一时间哗然之声四起。众人纷纷猜测这一位皇帝的长子应当就是太子,可却是一年了也未有风声传出。

  秦长瑛是不在意这些的,如今满一岁的孩子刚刚学会叫娘,也是会踉跄地走上几步,看她一日日长大,秦长瑛只觉得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可以分去别的事情上。

  “娘娘。”清书叩了几下半掩的门,方才唤道。

  “什么事?”秦长瑛抱着怀里的孩子,压低了声音问道。

  “天色已晚,娘娘也累一天了,不如早些歇息,殿下就让奴婢带去给乳娘侍候吧。”

  “他自出生起便是本宫亲自带的,夜里若本宫不在他身边,恐怕她也睡不安稳。”秦长瑛望着孩子笑意温和,“而且本宫也习惯与他一起,若他不在,本宫恐怕也睡不着。”

  “可现在天冷了,娘娘还是要保重身子,切莫太过劳累。”清书担忧道。

  秦长瑛的病是当初怀孕生子时落下的,本就是未调理好的身子,再加上情绪又总是低落,本就是不适合孕子的。可这个孩子是沈暮江的血脉,她要坚持,旁人也什么都劝不了。

  或是出于关心,又或是出于私心,孟临曾特意拜访过年迈辞官的前任太医令,请她入宫为秦长瑛诊治。

  “这孩子若要生下来于你于她都是多有危险,娘娘可要想清楚了,精心调养过后孩子还可以再有,可身子若有折损,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秦长瑛自然不愿,任凭许静欢怎么劝也不肯。

  父亲弄权不顾她的死活,母亲以父亲为天,只有劝她顺从,再加上沈暮江的死,秦长瑛似乎将自己封闭了起来,只有与这个孩子相处在一起,她才能感受到一点热乎气儿。

  感觉到沈暮江其实并未离开。

  “本宫自有分寸。”

  听秦长瑛满不在意的语气,清书还欲再劝,包着薄毯的孩子便是动了动,秦长瑛连忙轻拍了几下,哼着轻柔的曲调。

  轻叹了一声,又道了一句告退,清书掩上殿门,眉心却未曾舒展。

  “疼你有什么用,全便宜你那个不负责任的爹了。”秦长瑛描摹上孩子的眉目,一边说着一边轻捏了下他的鼻子,见他皱着脸扬了扬藕节般的小胳膊,她的目光却是黯了下来。

  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许静欢说与她很像,可那时候还没长开,秦长瑛着实是看不出哪里像自己,可日子渐久了,她渐渐成长的时候,秦长瑛却是发现了。

  这个孩子像极了沈暮江……

  “再等三年,三年之后娘便带你离开,你是想去寻灵山,还是想四处游历呢?”

  孩子似乎是听见了她的话,小嘴微张了张,动了动身子往她怀中又缩了点。

  “就去寻灵山吧。”秦长瑛将枕在她手臂上的孩子搂住,轻声道:“寻灵山可是爹和娘定情的地方,哪日一定要带你去看看。”

  这一年秦长瑛十九,到今日她爱了沈暮江九年。

  是她所经过时间的一半,也终究会占据她人生的更长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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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两个多月,孟临还是踏入了凤仪宫中,因为没让人通报的缘故,清书见到她时还惊讶了片刻,这才缓缓上前行礼引路。

  “皇后娘娘与大皇子在后花园里,奴婢差人出知会一声。”

  “不必了,”孟临阻拦道,“朕直接过去便好。”

  清书应下,看了看天色也将是用晚膳的时候了,便吩咐凤仪宫内膳房先行准备。

  “陛下来找娘娘的?”玉书方才一直都在远处观望不敢上前,现下见人走了,这才过来问道。

  “都来了凤仪宫了,还能是别的事情不成?”清书有些不太看好心思活络的玉书,这丫头虽然机灵,却不是个十足衷心的人,相比之下清书更喜欢内敛文静的涵书,至少不会是自己身边的威胁。

  “姐姐说的也是。”玉书话说的毫不在意,转身便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正是十月,入冬之后难得有今日这么好的天气,后花园中腊梅打了花骨朵,隐隐的幽香围绕着,倒也不会刺鼻,秦长瑛倚在梨木雕花躺椅上,身边正是熟睡着的孟绍。

  绍,一意为继,是为继承,二意为系,是为联系。

  孟临愿是前者,秦长瑛却愿为后者。

  望着在阳光明媚之中染上了暖意的身影,孟临叹了一声,轻地仿佛不愿意惊扰到二人休息一般。她曾想过,若是能够留下秦长瑛,就算她永远都不会委身于自己,也不过只是将情敌之子立为储君,左右大祁也不安定,这么多次改换君主,世袭的少之又少。

  不是自己亲生又有何妨?

  “陛下?”秦长瑛只是闭目休息,听得后面有脚步声便回头看看,却见是许久没有来过孟临站在那里,不免有些疑惑。

  “皇上长乐万安。”礼不可废,即便二人对彼此之间的关系再怎么清楚也无法避免这些虚礼,秦长瑛还是要起身向孟临问安。

  “今日怎么出来了?”孟临记忆中的秦长瑛,从沈暮江离开后便鲜少出去走动,在瑯王府时更是听说连浮夏居也不常出。不过细一思量也能明白其中缘由,沈暮江在世时,从来都是他陪着她一同出去。

  “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好,臣妾瞧着今日不冷,便将绍儿带出来了。”

  “虽说不冷却也是冬日,你身子不好,绍儿又是个孩子,还是少出来吹风为上。”孟临原是想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到她肩上,可又想起这动作未免亲昵,便止住了。

  “臣妾明白,劳陛下费心了。”

  孟临轻扯出的一抹笑意带着自嘲,“你我之间真的要这么疏远吗?”

  这句话问的不是第一次,却也不是最后一次。

  “只是保持着该有的远近罢了。”秦长瑛敛眸,轻声道。

  孟临正欲再与她说什么,躺椅上盖着小毛毯的孟绍便是醒了,大约是没有瞧见自己的娘亲,软糯茫然地叫了两声,旋即委屈地哭了起来。

  “不哭,娘亲在这儿呢。”秦长瑛一听见声音便转身将孟绍抱在怀中轻轻哄着,眉目之间尽是温和慈爱。

  那个孩子也有两个月没见了,孟临原想着上前哄几句,却在看见孩子时愣住。

  她想过这个孩子会如何像秦长瑛,却没有想过这个孩子会如此像沈暮江。而且听秦长瑛说着“娘亲”而非“母后”,算是明白了秦长瑛的态度。

  她没有想到的实在太多,包括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宽容大度。

  秦长瑛对这个孩子越是宠溺,只是越能证明她是个失败者罢了。

  “朕还有政事要处理,就先走了。”说罢匆匆离开,身后的人却只是说了一句恭送。

  孟临紧握双手,泛白的指节昭示着她有多忍耐,才没有一反常态地将一切毁坏。

  这个孩子,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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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皇宫这种地方,自然是没有安宁的时候,前朝暂且不说,后宫中女子或是处心积虑明争暗抢,或是隔岸观火看个热闹,总之不好的事情传的多了,总会有一两件好事情传出来。

  只是这些件“好事”,说不定给别人听来便是刺耳地很。

  淑妃有孕这件事情不消半日便传得整个后宫中人尽皆知,秦长瑛虽说几乎不曾出过自己的住所,但画意等人却是出入频繁,难免会有人多说一嘴,只是秦长瑛却是没有想到,她得知了此事,还是从孟绍口中得来。

  “这事儿自太医诊断出之后就传遍了,殿下会知道也不为奇。”清书见秦长瑛轻手轻脚地从屋中退出来,眉心紧蹙着没有松开,便出言劝道:“皇上虽说这六年以来都未有别的子嗣,可她终究是皇帝,别的娘娘会诞下龙嗣,那都是早晚的事情,娘娘只需要宽心就好。”

  秦长瑛又想起今日孟绍回来时垂头丧气闷闷不乐的模样,轻叹一声,“本宫倒是没什么所谓,只是绍儿这么小的年纪,我怕她听了有心人的挑拨会乱想。”

  淑妃,也就是李明月,她向来都是个嚣张的性子,原先在瑯王府的时候,她便仗着孟临的宠爱横行霸道,入宫之后虽然遭了冷落安分几年,可这一次重得盛宠,只会更加助长她的气焰。

  “要不这些时日就让殿下留在娘娘这儿吧,眼不见心不烦。”

  秦长瑛摇摇头,“总是有消停的时候。”

  而也正如她所猜的那般,李明月将自己有身孕的事情传的人尽皆知后的第二日便收敛了,只是秦长瑛未曾料想到是孟临下的命令。

  这一日孟临难得来了秦长瑛这里,跟在身边的除了刘公公之外,还有一位女子。

  那女子身着碧色华服,青丝高绾,缀以华贵的簪钗,粉黛略施,正是许静欢。

  几年过去,许静欢对秦长瑛的妒忌愈发不可收拾,渐渐已经和秦长瑛离了心。

  秦长瑛听说她这段时间正是十分受宠的时候,没想到竟是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秦长瑛见到许静欢的时候微微一愣,而对方也是亦然,好在都各自反应过来,秦长瑛朝着孟临微微行礼,而许静欢只是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你忙你的,不必管我们。”孟临说罢,便带着许静欢往书房中去。

  时隔好些年,许静欢早已不是那般清丽的小姑娘,而是褪去了稚嫩,变为了端庄大方的女子。

  这两年来所有人都变了,而秦长瑛自己,也许是变化最大的一人。

  摇了摇头,秦长瑛将万千感慨抛出脑后,人总是会随着境遇而改变自己,从而成为最适宜这个尘世的模样,她是,许静欢亦然,又有什么好感慨的。

  孟临既说了不必管,秦长瑛便真的没有管这二人现在是否在云楼之中,孟绍近日都不愿出院门,秦长瑛也没有逼她,吩咐画意让人与太傅传了话,直到年后都不必过来了。

  云楼,书房。

  许静欢敛眸为正在批阅奏疏的孟临添了杯茶,微微蹙起的秀眉透着几许不耐之意。

  “陛下找臣妾过来,应当不只是这么陪着吧。”

  孟临闻言将视线从奏疏中转到她脸上,“以往总是秦长瑛最没有耐心,现在倒成了你了。”

  许静欢的眉心却是丝毫没有舒展,“如若陛下沉迷于姐姐,就去找她便是,何必叫了臣妾来?说起来太子殿下也在凤仪宫中,陛下可以一并去看看。”

  孟临轻笑,手中的笔却握地更紧,“你是在提醒朕?”

  许静欢确实嗤笑一声,“陛下对姐姐是不是真心相待与臣妾着实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总听着陛下将情爱挂在嘴边,实在是让臣妾觉得难受地很。并不是你心中有她,做事便可肆无忌惮。”

  “那你倒是说说,朕怎么肆无忌惮了?”

  孟临双眸微微眯起,许静欢却是毫不惧她,直言道:“当初不论是沈大人的几次遇难,还是高家蓄谋将他置于死地,不都是陛下一手造就吗?”

  孟临也不反驳,“这也不过只是因为朕想要她,所以才铺设下这一道局。”

  “陛下倒还记得这是你的一场局,只不过到最后,你还是没能得到姐姐。”许静欢顿了顿,见她神色有变,愈发地不管不顾起来,“你只是因着利益为始而产生的利用之心,却用爱慕这层锦衣包裹着伪装着。现在人在你手里了,你心中除了亏欠更多的却是没能得到她的心而生出了挫败感。只是陛下别忘了,五年之期不远,你很快就要失去她了。”

  许静欢话音刚落,便是猛然被扼住了咽喉。

  “朕看在秦长瑛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这两年来你变本加厉,可是算计着朕不敢杀你?”

  许静欢却扯动嘴角,那笑意之中只带着讽刺之意。

  “陛下……就这么怕……臣妾把一切都说出来?”她断断续续地出声,好似没有听见她的威胁一般。

  “你究竟知道多少?”孟临松开她,却已经冷静下来。

  许静欢咳了两声,道:“陛下做过的,臣妾全数都知道。不论是沈大人遇难,还是高映礼的死。”

  孟临未有太大波动,只轻叹了一声,“秦长瑛那件事情,并非朕愿意而为之。”

  “如今这般境地,是否愿意又有什么差别?陛下之所以会觉得遗憾,其实根本就是因为长玥姐从未将你放在心上,她心中只有沈暮江一人。”

  “所以你觉得怨愤,哪怕秦长瑛姐恨你,你也要得到她。”

  “那又如何?结局不过是朕与沈暮江谁都没有留下她,而她,却是以朕皇后的身份下葬。”

  “哪怕只是一副衣冠冢,可她终究是要与朕一同载入史册。”

  许静欢看着眼前满带笑意的人,却好像从来未曾认识一般。

  “你疯了。”

  “朕不是疯了,这个天下都是朕的,朕有什么得不到的?”孟临转而望向许静欢,“那你呢?当有一天秦长瑛与你站在了对立的一面,你又会不会像你表面那样,一心一意为她谋划?”

  许静欢答不上来。

  “你不会,因为你自小便嫉妒她,你觉得她高高在上,你觉得她所有的好都是带着施舍。她几乎了解你所有谄媚的过去。你以为你能脱胎换骨?这一切都会伴随在你的生命中,抹不去的。”

  “从朕第一回出现在秦长瑛面前,你又何尝不在对朕的举措视而不见?许静欢,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一样的人,没什么资格去指责对方……”

  殿中安静下来,唯有外边儿冬风清扫而过,吹得人全身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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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前总是会有一场宫宴,秦长瑛往年在皇宫时也见过几次,只是每一次都未等到结束便提前离开。

  而今年却是不可。

  宫宴上从高位到低位列作其次,每一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不可乱坐。秦长瑛此时该处的位置当是龙椅下首的位置,也就是在四妃之前,可等她到时,德妃旁边便是挨着一名身在嫔位的女子,此时几人聊得正欢,好似没有看见秦长瑛一般。

  原先秦长瑛不准备和她们计较,想着与孟临说一声就不出席了,左右她是皇后,并不会有什么失礼,可还没有等到她开口,孟临便是将她牵着走到了正座之上。

  “陛下,这不合礼数。”秦长瑛站在临着龙椅的位前,小声对孟临道。

  “朕觉得合礼数就行,坐下。”孟临话语中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秦长瑛余光瞥见众人的目光大多都汇聚在此处,只得坐下。

  “陛下此举,定会招惹闲话的。”秦长瑛拿起孟临推过来的酒器,了然地替也倒了一杯酒,对她的举动依旧抱有反驳之意。

  “既是朕做下的决定,便与你毫无干系。”

  秦长瑛轻叹了一声,算是明白与孟临说不通,也不欲多说。

  “往后这个位子上,朕不希望是空着的。”待得众人坐定歌舞起,孟临突然感慨道。

  “陛下宫中这么多妃妾,任一人都能伴陛下左右。”秦长瑛替她满上一杯酒,假作不知她话中的意味。

  “朕不喜欢的,便不会叫来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孟临顿了顿,上好的琼浆也失了味一般,只剩下苦涩漫上心间,“朕曾经想过,这身边的位置只为那一人留着,等她愿意之时,朕便与她携手,共看这江山。”

  “那臣妾现在是不是应该下去为好?”

  “不必。”孟临握住她冰凉的指尖,“你便是她。”

  秦长瑛曾想过与孟临的这层关系,虽说她只觉得二人之间只可是朋友,但孟临显然与她想的不同,也永远都不可能相同。

  她爱她虽是不错,可她得到一个人的方式却是处心积虑的阴谋,利用她与沈暮江之间日渐清晰却不可言明的感情,用她与许静欢的这一层关系,不惜让每个人都陷入险境。

  秦长瑛对她算不上恨,而只是怨,正如许静欢所说的那样,她的一切行径之所以在她看来都是情理之中,无非是因为加上了情爱这个理由,所以一切伤害、欺骗、隐瞒……那都是有理可循。

  她不曾顾过任何人的感受,只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无上的恩宠。

  秦长瑛有时甚至在想,若是没有被孟临爱上,也不失为一件幸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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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宴于秦长瑛来说,那不过就是一场盛大却无趣的酒席,或尊或卑的人坐在一起互相恭维,偶尔对台上的歌舞吟诗作对一番欣赏,混去时间,然后静静等着宫宴的结束。

  用一两个时辰的时间走个过场罢了。

  然而就算是秦长瑛百般不愿,此时却还是必须坐在孟临身边,时不时替她斟酒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几句,目光早便瞥去了坐在许静欢身边的孟绍。

  许静欢身为皇贵妃,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能推脱,她的两个孩子都还小留在安宁宫中有宫人照料,现下便只要顾着孟绍就行,解释秦长瑛眼见许静欢与旁边的人笑说着什么,却是很少能够顾及孟绍在做什么。

  “你若是想陪着她,倒不如将她一起带过来。”孟临瞥了一眼身边心不在焉的人,只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明明最在意孟绍的便是秦长瑛,可眼前这个人明明不是秦长瑛。

  听得孟临这么说,秦长瑛才将目光收回不再去看,她一人显眼被人嫉恨也就罢了,总不能拖着孟绍一起。

  台上又是自坊间戏楼而来,好像宫中大小宴席似乎都要请上戏楼的人一般,秦长瑛望着台上的戏子,见那顾盼之间满是风情,却忽而想起了戏子多情这么一句。

  不论是谁的故事都能入戏,都能体会到离愁爱恨,本是多情,却也是无情。

  一处戏正唱到一半,由官员的席地之中却是有一人出列,挥了挥手示意台上的戏子下场。

  孟临挑眉望着跪在十步之外的太史令,不作责怪,只等着她出言。

  片刻之后又是有几位老臣起身,纷纷跪在太史令之后,颇有种要以死相逼的意思。

  “值此佳节,众位爱卿跪在这儿却是一言不发,是要给朕出谜题?”孟临见她们不声不响就这么跪着,心中自然有了思量,却依旧装作不知。

  “臣今日进言以求皇上三思,莫要为妖妃所惑,致使万里江山毁于一念之间。”太史令高呼一声,旋即双手交叠覆于额上,深作一拜。

  “臣等附议,愿皇上三思,莫要为妖妃所惑,致使万里江山毁于一念之间。”十数位臣子一同伏下跪拜,呼声此起彼伏,震得整个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良久的寂静之后,终是被杯盏落地的声音打破。

  “你们好大的胆子。”孟临怒视着眼前的十数名老臣,那都是如秦怀叙一般,在前朝时便助她登基的臣子,“睁大你们的眼睛瞧清楚,坐在我身边的是当朝的皇后,不是你们口中所谓祸国的妖妃。”

  孟临已经是怒极,然那些臣子一个个的却都像是魔怔了一般,仍是高声喊着:“若能得家国安宁,臣等愿冒大不敬之罪,誓要清君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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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宴会不欢而散,回到殿中之时清书还未歇下,守在门口见她来了便迎了上去,倒是没有问她去了哪儿,只说了孟绍正在等她。

  孟绍原是已经睡了的,也正因如此,秦长瑛才会跟着方璟去一趟云楼的书房之中,这孩子向来比较黏人,秦长瑛觉得,她大约是生怕被抛下。。

  小孩儿趴在书桌边昏昏欲睡,浅浅的眉毛一直皱着未曾舒展,秦长瑛轻轻将她摇醒,看她一脸疲倦茫然的模样又是一阵心疼。

  若当初她不抱着与沈暮江置气的冲动与孟临定下什么五年之约,她现在大约是在寻灵山上或是江湖之中,带着孟绍逍遥自在。

  何至于将孟绍也牵连在大人的阴阳计谋之中。

  “娘亲,你去哪儿了?”小孩儿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揉着半睁的眼睛好似看不清面前的人。

  这还是秦长瑛以“顾染”的身份回宫以来,孟绍第一次叫她娘亲。

  “娘亲出去了一趟,绍儿先睡不就好了。”秦长瑛将她抱起来,虽说是个男孩子,却实在是瘦小了些。

  “娘亲不回来绍儿不敢先睡。”小孩儿趴在她肩头低声道。

  “为什么?”秦长瑛问。

  “绍儿怕娘亲将我哄睡着了,一觉醒来,娘亲便又不见了。”

  秦长瑛脚步微微一顿,垂下了眸子,“不会的。”

  明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轻易许诺,也不是随意便能做到,可秦长瑛却还是没有忍住。

  这一句明知故犯的谎言,又何尝不是她的心愿。

  “睡吧,娘亲就在身边陪着你。”

  小孩儿应了一声,攥着她的手指睡着了。

  秦长瑛一直陪到她睡熟,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似乎偌大的屋子不再空荡荡地,心中也被填满了一般。

  曾经秦长瑛以为只要沈暮江能够与她长相厮守便是最大的满足,而现在,她只愿守着自己拥有的,而不会再奢求那些得不到的,或是注定将要失去的。

  “娘娘,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去歇下吧。”清书还没有睡下,见你秦长瑛久久没有出来,便进了屋中。

  月光自窗外倾洒而下,床边的身影就像与曾经重合了一般,看得清书一阵恍惚。

  就像是秦长瑛又回来了一般。

  清书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是不清醒了,自从眼前的人回来之后,便总是能在她的一举一动中想到那个已经离开两年的人。

  大约只是因为这二人容貌有些相像的缘故。

  “你先去睡吧,本宫在这儿陪着她。”

  清书笑笑,轻声劝道:“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娘娘何必这么舍不得。”

  “本宫就是在怕,如果有一天见不到了怎么办。”

  那一瞬而过的悲思清书说不上来,就像觉得眼前的人终究会离开一般。

  秦长瑛在孟绍那儿陪了一夜,清书自然也就一晚上未曾合眼,于是孟绍一早起来看见二人都在屋中时微微一愣,随后又觉察到自己攥着秦长瑛的手未曾松开,颇为愧疚地道了一声歉,并与秦长瑛说希望她从今日开始便与她住一个屋子。

  直到上一次秦长瑛离开之前,小孩儿都是与她一起睡的,秦长瑛宠着她,便养成了她这样黏人的性子,如今再度提起,大约是已经放下与秦长瑛最后一点儿别扭。

  对此秦长瑛自然是高兴的,毕竟谁也不想与自己的孩子之间有间隙,于是在孟绍提出之后,秦长瑛便让清书差人将自己的东西都搬来了孟绍这边,屋子很大,一个人住空旷,两个人便不会孤单。

  同在云楼之中,更何况秦长瑛这边还有画意,这点儿动静早便传到了孟临耳中,正在批阅奏疏的孟临停下笔,手指渐渐收紧,通体洁白的象牙笔杆只有笔尖处沾着嫣红的朱墨,好似笔身被折断所流淌而下的鲜血一般。

  奏疏之上重重一笔,约莫着又是驳回了哪位大臣的建议,刘公公垂首立在旁边,目不斜视。

  “朕出去一趟,你将这些收拾了。”随手将奏疏往手边一扔,孟临起身便走,刘公公唤了一声恭送皇上,便开始收拾桌上的奏疏。

  “臣以年迈,辞官归乡,愿陛下准允。”寥寥数语,却是道出了一位老臣的心酸。

  刘公公叹了一声,心想着陛下近两年心情愈发阴晴不定,不停劝阻,大约是寒了不少老臣的心。

  就连丞相在这朝堂之中也待不下去了。

  秦长瑛自然不知秦怀叙将要辞官与孟临动气的事情,此时她正拉着清书做着才从御膳房学来的新花样,清书见她那急不可耐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倒是没了一开始的猜疑。

  “清书,平日里太傅留下的课业多吗?”正在等着的空档里,秦长瑛问清书。

  “娘娘何出此问?”清书被她突然一句问的有些莫名其妙。

  “本宫总是见她在屋中做功课,有时候也想让她休息一下,可又不忍心打扰。她毕竟只是个孩子。”

  清书笑笑,“殿下是个孩子不错,可也是大祁的储君,说不定还是将来的圣上,太傅要求地严一些也是难免。”

  “可这临近年间的,总是要让她放松放松,劳逸结合才不会令人觉得厌烦。”

  “娘娘多虑了。这么算起来殿下也有些时日未曾去与太傅大人学习了,如今殿下用功,也只是因为对自己要求严格罢了。”

  秦长瑛恍然,又想起了方璟昨日的话。“我又不曾指望着她坐上皇位。”

  那皇位要铺垫着多少条人命才能坐的安稳?秦长瑛并不像孟绍活的如孟临一般,除了猜忌便是利用。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皇室中人。

  “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身为皇子,有哪一位不是奔着这个目的去的?这条路上不是算计别人,就是被别人算计。”

  “不过自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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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夜一如往年那般,在许静欢的筹备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皇上皇后居于首位,外宾百官皇戚宫妃列坐其次,台上一曲笙歌婉转,用心去赏的人却少之又少。

  秦长瑛已经在打算离开,这些时日以来她的病情愈加重了,自己一整治才发觉命不久矣。她身边的人皆有自保之力,唯独孟绍,是她所放不下的。

  可如果将孟绍交给孟临……

  从相识至今,她们于彼此都不过只是朋友,孟临又凭什么帮她。

  “娘亲,是不是绍儿有哪儿做得不对?”孟绍见秦长瑛看了自己许久,只当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便小声问着,动作间也拘束起来。

  “绍儿没做错什么。”秦长瑛将她抱到怀里。她想过等三个月带孟绍离开之后,二人或是寻一处安家,或是云游四海,她设想地极为精细,却不料盼了五年的重新开始,才是她真正的结束。

  那戏子声声控诉天地不公的声音刺耳凄厉,尖如刀锋,在她心上划了一道口子。

  “在说些什么。”孟临早便有意想与秦长瑛缓和关系,只是一直没能找着机会与由头,今日年宴,便想着劝秦长瑛也是劝自己,新的一年也好放下以前的不愉快。

  “绍儿也到了要休息的时辰了,陛下可否准予臣妾先行离席?”秦长瑛问。

  孟临看了看她日渐憔悴的脸色,也不管合不合规矩,便应了她。

  “今日宴散之后,陛下可否来一趟凤仪宫中?臣妾有要紧的事情想与陛下说。”

  孟临笑笑,道了一句知晓。

  只是放在膝上的那只手握拳收紧,着实不似表面的淡然。

  她与秦长瑛之间终究是要一个了断,无论她如何用心,也取代不了沈暮江的位置。

  血做不到如玉凉所说的强留,对于秦长瑛,她从来都只能让步。

  秦长瑛走了,许静欢却是抽不开身来,在宫里她的实权也差不多与秦长瑛平起平坐了,秦长瑛倒也乐见其成。

  “娘娘,殿下还是奴婢替您抱着吧。”清书见孟绍在秦长瑛怀里睡了,这才道。

  小孩儿黏人地紧,若是醒着,怕是就算自己走,也不愿离开秦长瑛的身边。

  “我抱着就好。”明知这样的时日无多了,秦长瑛却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平静,好像越是如此才越能想地细致些,才能在自己离开之前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清书,你明日出宫一趟替我办件事可好?”

  清书一愣,旋即回道:“娘娘有何吩咐直说便可。”

  “与家中送一封书信,烦请她们替我照顾绍儿。”

  “娘娘要走?”清书惊问,“殿下如今这么小,娘娘若是丢下了她,只怕是……”

  “我也不想。”秦长瑛垂眸掩去悲伤,“若无相离之日,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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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长瑛一回凤仪宫中便开始研墨执笔,一封书信措辞许久,却是怎么也不满意。

  要交代的事情实在太多,总是想起一个还有另一个。

  孟临来的要比预想的晚上一些,大约是不想面对却偏又要面对。

  正装未曾换下,秦长瑛身着的依旧是许静欢为她准备的赤色锦袍,曳在身后的长摆彰显着高贵的身份,孟临看着俯首朝自己行礼的人,觉得心中剩下的不是痛觉,而是心灰意冷的沉闷。

  “你终究还是准备离开?”

  秦长瑛没有亲身,只是随口淡淡答道:“五年之期就要到了,臣妾想离开了,也希望陛下能够说话算话、”

  孟临心知自己终究还是留不下她,只能长长得叹了一口气。

  “你可还记得在丞相府的时候,你总是与朕说你与沈暮江之间的事情?”孟临没有给出回复,而只是平淡地回忆起往事,“沈暮江今日带你去了哪儿,所见所闻所感,朕曾经听得太多,更是能感觉到沈暮江忍不住在向你靠近,你也只将自己展露在他的面前。”

  秦长瑛交叠的双手贴的更紧了些,却是僵着动作,分毫不动。

  “你与朕说过一句话,可能你已经忘了,但朕却记到现在,甚至奉作至理。”

  “你说你五年很长,足以改变太多事情,所以你用这五年的时间等沈暮江知你心意还你答复。朕信了,也愿用五年换你回心转意,可我们都等了五年,却是同样都没有结果。”

  秦长瑛不言,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朕今日放你们离开,对外朕会说你病逝,不会牵连到丞相府或是任何人,你大可安心。”

  “臣妾所求的并不是陛下让臣妾与绍儿离开,而是想求陛下替我照顾绍儿。”秦长瑛抬头,那双曾经盛满天真笑意的眸子被烛火映出水光,“要离开的,只是臣妾一人罢了。”

  “你能放下绍儿?”谁都能看的出来孟绍对于秦长瑛有多么重要,而她更是知道孟绍就是她活下去的支柱,她在意过这个孩子不是她的,但是也不得不为之感到庆幸,在她得知沈暮江的死讯之后上天还能给她一个理由,让她好好活着。

  “臣妾也不想,只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秦长瑛顿了顿,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不知道陛下还记不记得臣妾的师傅,前些日子木华寺的素华大师来找过宫里,说是臣妾的师傅让她进宫来看看,以为医阁有一味禁药被偷盗,而此人可能就潜伏在皇宫之中。”

  “臣妾的病反复地也有几年了,却从来没有像近来一样愈发恶劣,臣妾自己查不出是什么缘故只当是旧证未多在意,但是素华大师却说这禁药被偷盗而出之后,便是用来对付臣妾的。”

  “臣妾自知命数将尽,唯一担忧的就是绍儿,她如今不过才三岁,虽说不是陛下的孩子,却也只是条无辜的性命,烦请陛下让她留在宫中,不必给她什么,只要平安便好。”秦长瑛说着又是一拜,“臣妾只有这个一个心愿,望陛下看在家父为我朝鞠躬尽瘁的份上,给绍儿一个容身之所。”

  孟临望着眼前的人,却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大约是相识的时候过早,秦长瑛在孟临眼中永远都是活泼张扬,而孟临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她。

  认识这么些年,秦长瑛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以如此卑微的姿态去恳求一个人。

  “是宫中人做的?”孟临问。

  “臣妾不欲追究,只愿以这条性命,换陛下善待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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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世虽在意料之间,却来的终是快了些,自皇都中一场因不满皇帝受奸臣所控的百姓抗争被强行镇压以后,反对之声四起,怨声载道不消半月,便席卷了整个大祁。

  而此事之所以传得如此之快,与那妖妃传言脱不开关系。

  流言始于一位罢官的老臣,说是这位太史令本为柔然臣子,与此时的贵妃正是同族,饱受妖妃咒言惊扰的大祁百姓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撩拨,纷纷要求铲除奸佞,如若不然,一朝自当覆灭。

  起初消息传至覆城的时候,秦长瑛与沈暮江都是以为这是秦怀叙的计谋,只是当秦长瑛修书一封令人快马加鞭往返一趟,却是得知此事与秦怀叙毫无关系。

  自打秦怀叙递交了辞官的奏疏之后,孟临虽未表态,却也是一番决计不会放人离开的态度,于是这么些日子以来,秦怀叙都是告病在家中,孟临也不多管。

  孟临不许秦怀叙离开的原因,秦长瑛大约也能猜到,无外乎就是因为秦怀叙作为两朝丞相,两次推翻了暴君昏君,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若是在此时离开,恐怕是要引起一番不小的动荡。

  这一场宫宴与去年相比之下,少了许多朝堂上的旧面孔,而这些少了的人,无一不是忠于大祁忠于皇帝。

  马车停在宫门前,早便有人在此等候,等秦怀叙刚下马车,便是迎了上来。

  “奴才参见丞相大人。”那人朝着秦怀叙行了礼,方谄媚的笑道:“皇上吩咐让奴才来为丞相大人引路,说是怕丞相大人久未来宫中,对这四通八达的宫路不熟悉。”

  秦怀叙双目微微眯起,只是面前这人一脸笑意与她对视,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说错了话。不过秦怀叙细一想,这人是皇帝身边的人,既然敢说这样的话,就说明不是皇帝让她这么说,就是不惧会被追究。

  秦怀叙也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也没有理会她,便是从她身边经过。

  两朝为相,从彰帝登基的六年,到当今圣上在位的这么六年,加起来正是十二年,她对这皇宫之中的一砖一瓦都十分熟悉,更遑论是一条通往宫中设宴之地的路。

  “奴才观丞相大人步伐坚实,倒不像是久在病中的人。”宦臣不紧不慢地跟在秦怀叙身边偏后的位置,倒也正是能搭上话。

  “我观你面貌生疏,是新来的?”秦怀叙偏头,那目光幽沉,显然是蕴着怒意。

  “丞相大人好眼力,奴才今年年中才入的宫,得蒙太史令大人提拔,在皇上身边当差。”

  言下之意,皇帝身边的人如今是靠太史令提拔,倒也算是在替太史令示威了。

  秦怀叙不欲与这等人计较,只是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走,结果还没有走上一段,又被身边的人叫住。

  “丞相大人,今年设宴的地方改了,不在此处。”那话语中几带嘲讽与幸灾乐祸,如同看笑话一般。

  “大祁历朝历代都是在景粹园中设宫宴,今年怎么就改了地方?”

  “丞相大人有所不知,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没有活人守着死规矩的道理,今年的宫宴就设在云楼之中,也算是图个新鲜。”宦臣眉眼一转,又加上一句,“说起来这还是皇上与太史令大人一同商议之后决定的。”

  秦怀叙总算是忍不下去了,低声怒斥道:“从方才宫门处你便不停地提起太史令,究竟是意欲何为?又是谁给你这个胆子在本官面前猖狂?”

  此时二人所在之地是通往景粹园的路上,因着此次设宴的地方改了,所以路过的人甚少,有也只是胆小的宫人,见此情形立刻便绕路走地远远的。

  “奴才所言的皆属事实,不知大人为何恼怒。”宦臣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那般笑面人的模样,看得秦怀叙一阵怒火中烧,却又是不能轻举妄动。毕竟身为一个宫人,眼前这人的所为未免让人费解。

  就算是有太史令在背后撑腰,也不至于如此嚣张。

  “更何况奴才只是来劝告丞相大人一句,今时不同往日了。”

  “丞相大人还以为自己是两朝元老,是大祁的大功臣?大人可别忘了,一个背弃过旧主的人即便再怎么有能力,也不过只是个叛徒,大人不正是害怕这个,才将自己的女儿送到新主的身边?”

  “大人现在虽说还是丞相,而过了今晚之后,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那人说完这么一段话,便是朝着秦怀叙行了一礼。

  “既然大人对这皇宫也熟悉,奴才就不为大人引路了。”说罢便是转身离开,那背影隐在夜色之中,一阵风徐徐而过,便是彻底地消失了踪迹。

  “想来这也是个太史令安插在皇上身边的人。”沈暮江在秦怀叙进宫之后便也悄悄跟了进来,此时见四周无人,这才现身与秦怀叙道。

  “她这般明着挑衅示威倒是让我少了几分担忧,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秦怀叙对那人的话也没有过多在意,毕竟也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还不至于就这么动摇她的心思。

  “就怕明枪躲过,暗箭也不曾少。”

  “替我查查那人的底细,敢在宫中这般放肆的,想必也不是什么一般人。”

  沈暮江应了一声,方才隐了身形。

  秦怀叙望着不远处的景粹园,那原本就是为了宫宴而建造的园子只有皑皑白雪作为妆点,看着又岂能让人不寒心?

  她长叹了一声,方才朝着云楼行去。

  将至云楼之时,便是能看见有几位携着亲眷而来的臣子,虽说秦怀叙与这些人同朝为官少说也有六年,只是想法实在是不和,朝堂之上更是没有少过呛声的时候,现下见面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哟,这不是丞相大人吗,可真是稀客。”

  有时候就算是你绕着麻烦走,还是会遇到有心之人循着过来惹麻烦,秦怀叙望着疾步而来与自己作揖的尚书令,只看那笑意就知道不怀好心。

  “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时候未曾见过丞相大人了,大人近来身体可好?”尚书令笑皱了脸,一双细小的眸子透着几许精明之意。

  “王大人叫住本官所为何事?”秦怀叙说话也没什么客气的,毕竟平日里二人便是不常来往,现在她这么叫住自己,未免有些落进下石的意味。

  对此秦长瑛倒是并不意外,她虽是位于百官之首,却终究只是一介臣子,生死皆是在皇帝的手中,更遑论是这官位虚实。

  这些时日沈暮江打探来的消息足以解释现下人人都要来踩她一脚的现象。

  那就是皇帝话里话外,已经是要难为于她。

  “下官也只是久未见过丞相大人,所以特意来打个招呼罢了。”

  秦怀叙自然是不会信,皇帝要为难她她只能受着,却也不代表随便是谁都能在她面前卖弄,于是斜瞥了她一眼,“现在招呼也打了,王大人可自行离开了。”

  尚书令脸上自然是有些挂不住,原本她是想着秦怀叙现在在宫中就犹如过街老鼠一般,而丞相一派的势力已经被皇帝用各式的理由瓦解了大半,这一次宫宴秦怀叙应当会十分低调,哪里会料想到她还是以前那般高高在上的做派。

  可心中暗骂了无数遍,也听着身边那隐隐看笑话的议论声,尚书令还是不好在这种场合向秦怀叙发难,而正在犹豫之间,便是听得身后有一人出言打断了这般尴尬的境地。

  “丞相大人今日会来,倒是让下官意外地很。”那一句话带着些笑意,尚书令一转头,见是位列太常的秦轩走了过来,当下便是松了口气。

  “王大人与丞相大人这是在议事?”

  尚书令听得秦轩这么一句发问,像是得了特赦一般连连说着不过是打声招呼,急急忙忙地告辞了。

  “想不到丞相大人也有今日。”秦轩这一句玩笑占了大半,另一半则是在感慨。

  秦怀叙朝着旧友笑笑,“还是多谢太常大人替我解围。”

  秦轩是在秦怀叙之后,第一批追随着彰帝打天下的人,虽说她比沈暮江尚是小了两岁,二人却是以外地投缘。

  彰帝即位之后,秦怀叙为丞相,列作百官之首,而秦轩为太常,列作九卿首位,掌管天地鬼神之礼。二人同朝为官,却终究是因为些许分歧而渐渐疏离。

  秦怀叙在朝中自成一派,而秦轩向来是站在中立的位置之上,因为秦怀叙觉得只有在朝中有自己的势力,才能牵涉各方,而秦轩却觉得都是自己人,没必要在朝堂上斗个你死我好,这便是分歧开始的地方。

  后来彰帝日渐被妖妃咒言迷惑,秦怀叙拥立新皇,虽说力保之下才使得秦轩身为前朝旧臣而未曾被孟临寻着理由撤换,可二人之间也正是因为这一次大祁易主,划上了深深的一道沟壑。

  “今日你能来,我倒是真的意外。”直走到离着云楼稍远了一些,秦轩才对秦怀叙道。

  “皇上已经在朝中提过此事,也更是让人大张旗鼓将消息递到了丞相府,我若是继续不来,可就是抗旨不尊了。”

  “只是你这么一来,就真的是任人宰割了。”

  秦怀叙不以为然地笑笑,“左右抗旨不尊也是死罪,倒是不如来看看。”

  “你倒是想得开。”

  “我也就是仗着皇上轻易不会动我,仔细周旋说不定还能寻得意思转圜之地。”

  “说的也是,”秦轩对此也是表示了赞同,“毕竟大祁如今四处都是怨声载道,更是有一半的人大呼丞相出山挽救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你这名扬在外,害了你,倒是也能救你。”

  “恐怕是弊大于利吧,”秦怀叙感叹一句,“皇上这一次,看来是一定要给我安上一个罪名。”

  “想来还会是个不小的罪名,否则皇都的百姓也不会认可。”

  “就是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罪名,我现在倒是挺好奇。”

  “无非就是些她用惯了的把戏,自寻死路罢了。”

  秦怀叙听得秦轩这么一句冷笑,心中不免感慨一句这么些年了还是口无遮拦。“这里总归是宫中,须得小心隔墙有耳。”

  秦轩却不当一回事儿,“怕什么,反正在你之后,我离着被撤下也是不远,辞官的文书我都早便写好了,自己收拾着离开,总要比她随意给我弄个莫须有的罪名要好。”

  “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

  “你应当感慨的,是那位太史令是何想法。”

  与秦轩又聊了一会儿,瞧着人约莫都已经入席,秦怀叙二人这才入了云楼之中。

  原本议论的声音在秦怀叙出现之时便是纷纷止住,而在看见秦怀叙身边并排的秦轩之时,又是一阵的唏嘘之声。

  “秦大人这是不要命了,现在竟然还敢与丞相大人同列。”位在席末的一人与身边的人道。

  “你懂什么,秦大人与丞相大人同是前朝的官员,甚至是陪着前朝皇帝一同打江山的,现在丞相大人遇难,秦大人也逃不了,倒是不如一起想想办法。”

  “可是平日里我也没见这二人有过什么交集啊。”

  “平日里虽是没有交集,可出了事情就不一样了,这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总是要凑得近些为好。”

  旁边有人听不下去,凑近道:“其实我倒是觉得太常大人与丞相大人都是明官,比那太史令要好的多了。”

  “你不要命了!”原本挑起话题的人低声斥责,“若是让太史令大人听去,可就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了。”

  ……

  秦怀叙只是在心中冷笑一声,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属于自己的朝堂早就已经不复存在,现在哪怕只是一个芝麻小官,也是敢议论起他的是非。

  越是这样秦怀叙便越是好奇,这位掌控了一切的太史令究竟是何人。

  “今日众位爱卿能够聚在此处,朕心甚喜。”主位之上,孟临只这么一句,便是让全场鸦雀无声。“朕敬众位爱卿一杯,万望新的一年里,众位爱卿依旧能与朕共同进退。”

  说罢便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其下的众臣们也是纷纷起身敬酒,口中道着一致的恭维话。

  “今日有一人能来,才是朕最为高兴的事情。”几杯酒之后,孟临终于是切入了正题。

  看热闹的有之,为秦怀叙捏一把汗的有之,而本人却只是平静地盘坐于席间,好似根本不知道孟临口中的人会是她一般。

  “那便是当朝的丞相,也是朕的岳父。”孟临未曾委婉,而是点了秦怀叙的名号,四目相对之时,秦怀叙分明是看见孟临眼中的玩味儿。

  “当年朕还是瑯王世子的时候,彰帝被妖妃所惑难主大局,朕看中了这个位子,也幸而得到了丞相的赏识,才有了今日。”孟临端起酒杯,从位子上站起,“这一杯朕要单独敬丞相,不仅仅是因为她对朕的知遇之恩,更是感谢她教养出了一个好女儿。”

  孟临虽是敬酒,却也不喝,大殿之中这二人一个是当今皇帝,一个是两朝丞相,对立站着好像一言不合便是一场腥风血雨一般,丝竹声悠然悦耳,却是丝毫缓和不了紧张的气氛。

  “丞相的独女,也就是朕的皇后,朕这二十多年来只对这一人付出了真心。”

  “而丞相,则是将朕一手扶持上皇位的人,朕对她十分感激,也时时不敢忘记他的教诲,包括他曾与朕言明的那一句说彰帝的话。”

  “我能将他捧上皇位,也自能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这句话曾是秦怀叙说过的不错,当初正是彰帝最为昏庸的时候,秦怀叙对此人大失所望,便说了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此时被孟临在众人面前提起,那一片寂静之中,甚至能听见几人压低的惊呼声。

  秦怀叙紧紧握着酒杯,神色平静。

  “所以朕想问一句丞相,问一句岳父大人,若是有一日又有人求到了你的府上,你会如何?”

  此言一出,更是让人屏息相待。

  “既是大祁的臣子,便会为国分忧,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秦怀叙直视着孟临,心中虽不知作何感想,可说出的话依旧是在表示着衷心天地可鉴。

  “只怕丞相这话,只有前半段是对的吧。丞相当初扶持彰帝用了七年的时间,从揭竿而起,一步步发展着自己的势力,终是夺得了皇位。你当初对彰帝若不曾衷心,又何至于尽心尽力到如此地步。”

  “只是到最后,你不还是帮扶着朕杀了彰帝吗?”

  秦怀叙不反驳也不承认,只是等着孟临接下来的话。或是质问或是发难,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却没有想到,孟临只是一带而过。

  “朕只是与丞相开个玩笑,丞相对朕的衷心,朕又如何不了解。”说着又是扬起了手中的酒杯,“这杯酒,朕敬丞相。”

  “臣不敢,应当是臣感激皇上不弃,对臣仍做重用。”

  孟临大笑出声,“看来是你我君臣二人太久未曾见面,都生疏了不少,等过一会儿宴后,朕想留丞相一会儿,有些事理不清楚,还望丞相能够指点一二。”

  “臣自当尽力为陛下解忧。”

  之后就如这一篇翻过了一般,之后孟临再也没有提过秦怀叙,只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反而只是个开端。

  宫宴很快便是结束了,临走之时孟临感慨着一年不如一年有趣,当然也没有忘与秦怀叙提醒一句,她会在议政殿中等候。

  “你真要去?”秦怀叙起身之后,秦轩便是匆忙问道。

  “可没有人给我选择的余地。”秦怀叙苦笑一句,“果然还是我考虑不周,最终还是将自己搭了进去,我现在只盼着不牵连其他人。”

  “你可知道当初你扶持新帝登基,曾与我们同朝的前辈们都反对时,我为何什么也没有说过?”

  秦怀叙又想起了那一段,当初她助孟临谋反之时,曾与她同朝也是在朝堂上站在一条线上的老臣们无一不痛心疾首,骂她背主求荣背信弃义的言论不在少数,她却觉得这些人固守成规,不知大祁如今局势。

  可是秦轩却一直是未曾表态,这也是秦怀叙为何要力保她的原因之一。

  “大祁的妖妃咒言已经流传了千百年,你若是强行要将它灭去,只会是一场动荡与灾难。”

  秦怀叙又何尝不明白?

  “可即使如此,我也要奋力一搏。”

  秦轩叹了一声,“但愿到时候,你真的不会后悔。”

  皇宫,议政殿。

  殿中服侍的宫人并未完全撤下,如今立在一边等待着吩咐,而秦怀叙手边的茶盏已经变得温热,想来已经是等了有一会儿。

  只是说会在议政殿中等着秦怀叙来为其解惑的孟临,却是久久未曾出现。

  已经是夜半时分了,方才本以为孟临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与她耗太久,作何处置也应当很快便能有个定论,所以秦怀叙也没有想着与丞相府中递个消息,只是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秦怀叙与傅晚二人只怕是要担心她与沈暮江出了什么事情。

  “朕还以为丞相大人不会过来。”明明是孟临将秦怀叙叫过来,现下见到她却是略微惊讶,实在是让人有些不明所以。

  秦怀叙也就本着以不变应万变的心思,朝孟临行了礼,“皇上让臣来,臣怎么敢不来。”

  “丞相还有不敢的事情?”孟临将披风解下挂在一旁,方挥了挥手将殿中的宫人们遣散了出去。

  “朕还以为丞相是铁了心的不欲与朕来往。”

  “臣不敢。”

  “你不敢?”孟临正质问着,便是将一本奏疏扔在了秦怀叙面前,赫然是之前秦怀叙递交上去的辞官文书。“这奏疏上可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你要辞官。”

  “臣以年迈,恐不能担此重任,这才与皇上求得辞官归乡,也好颐养天年。”

  “你如今也不过半百的年纪,这就要赋闲在家了?”孟临冷笑一声,“若是朕未曾记错的话,丞相年轻时可是放弃了家中妻女,也要做主朝堂指点江山,怎么现在倒是想起辞官这么一说了?”

  “正是因为臣年轻时未曾珍惜,所以老了才会觉得难能可贵。”

  “只怕不是如此吧。”

  秦怀叙见孟临如此,便是行了跪礼,“万望陛下能够成全。”

  孟临却是不理她要自己成全的事情,反是问道:“现在民间也是流言纷飞吧,丞相大人对此作何感想?”

  “臣以为,流言虽是人有心传起,也更是无风不起浪。”

  “你是在说朕昏庸无道,为人所控了?”

  “臣不敢,只是臣觉得,皇权还是握在皇上自己手中,才最是安全。”秦怀叙只是旁敲侧击地与孟临提起太史令这一罪魁祸首,毕竟朝堂最近动乱的厉害,孟临自己也是个有主见的人,断然是不会高兴的。

  “那丞相以为,你在朝期间,皇权有在朕手上吗?”

  “臣自问,未曾做过为害大祁的事情。”

  “你确实是未曾为害大祁,只是你为了所谓的天下太平,又害过多少人?”

  从那七年挑起战争,到一番血洗朝堂,替彰帝稳固地位,再到之后又是一场谋反,将彰帝拉下皇位,这其间,秦怀叙又害过多少人。

  “你可知你这一辞官,会给朕,给大祁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若是今日朕答应了你辞官,明日民间就会传起朕德行有失,致使丞相失望离朝,你觉得这样,大祁还能安静多久?”

  “既是如此,朕又怎么可能放你离开?”

  ——————————

  秦怀叙与皇帝心中各自密谋着什么,秦长瑛自然是不知晓的,在她被迫嫁给孟临之后,秦长瑛几乎就是跟家里断绝了往来。

  又是一年新春将至,院子里的花木生出了些新芽,一派万物即将复苏的景象。

  “娘娘出神在想什么?”蓦然安静的殿中一声发问,秦长瑛一惊,回头对上方璟悠闲的笑意。

  沈暮江临死之前做的最大的一件事情,或许就是帮大祁稳固了边疆,让平南重新归顺。只是平南王不知为何对她起了几分兴致,这几日倒是常来。

  “平南王若是闲得慌,不如就自己想想如何能攻下大祁,总是往宫中跑也不怕被人碰见。”

  “娘娘不是也说过吗?在下既然敢来,便不怕被人撞见。”

  “那平南王今日来,又是要与本宫说什么事情?”

  方璟笑笑,“听说淑妃娘娘有了身孕,这倒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

  “平南王若是为了道喜,恐怕来错了地方。”

  “在下今日不是为了道喜,而是为了报忧,太子殿下不是皇上的孩子,也难为她照顾了这么久。”

  秦长瑛掩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收紧,看向她的目光更添了些冷意。

  “娘娘不必这么盯着在下,这件事情既然皇上都已经知道了,便也不能算是在下手上的筹码,在下此次过来,确实是没什么恶意。”方璟见秦长瑛并不作答,又道:“太子殿下身居储君之位,就像是娘娘曾身居后位一般,这位置有多少人盼着取而代之数不胜数,即使你不在乎愿意拱手让人,也会遭遇阴谋与危害。”

  “娘娘当初能稳坐后位之上,靠的是陛下的宠爱,可殿下是沈将军的孩子,看见她皇上便能想起她是自己对一人求而不得的证据,更会将殿下视作自己人生中的一个污点。在下知道这么说娘娘会气愤,只是忠言向来逆耳,望娘娘为殿下考虑一番。”

  秦长瑛听她说了这么一段,却是颇有意见不合之感。

  她本来想着的,便是将孟临带离这个唯有表面光鲜的皇宫之中,就算有一日自己遭遇不测,也不会让她继续留在这里。

  “我所为的不过是我的家人平安,至于我的后路,再怎么不幸也不过是个死字。至于云绍,不过半年期满之后,我会带他离开皇宫。”

  “娘娘难道不想知道,本王的人当初为何能斩杀沈将军?这可是皇上亲自给的消息。”

  “娘娘应当还不清楚吧,本王归顺不是因为被打压,而是本王想杀沈暮江,所以和皇商上换了一个筹码罢了。”

  此言一出,在秦长瑛的心中可谓是惊起了巨浪,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被自己视为朋友的人,说会给自己解脱的人,却是真正让她跌入深谷的罪魁祸首。

  而方璟就只是在她惊惧之间,把一个玉瓶放在了她手边。

  “你不是想要替沈暮江报仇吗,这毒药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自己考虑清楚。”

  说罢,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庭院之中。

  ——————

  在她的记忆之中,已经很少有孟临尚还没有登上皇位时的印象了,那段安逸的时间实在是太久远,远到已经零碎不清。

  只记得那个时候身边有许多人,心中还挂念着爹娘,一晃眼爹娘将她作为牺牲品,而沈暮江离开,哪怕自己帮了那么久的许静欢,也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那天晚上,秦长瑛难得请了孟临去凤仪宫中。

  也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孟临只让自己身边的人将孟绍送去木华寺小住几日。

  酒过三巡,两人面上都显露了些许醉态,只是孟临意识似乎渐渐模糊起来,而秦长瑛却愈加清醒。

  “长玥,你别离开可好?这大祁只要我在任一天,就只有你一个皇后,而孟绍我说过会视如己出,便一定会做到,她将是这大祁的储君,我的皇位,也可以传给他。”

  “我甚至可以为你散尽后宫,只有你一个人便好。”

  秦长瑛不知如何回答。

  不爱便是不爱,任凭再怎么唏嘘感慨,也不会改变分毫。秦长瑛会对孟临的爱心怀感激,却是不会因此而与他在一起。

  她这一辈子,只认定了沈暮江一个人。

  而孟临,则操控了她短暂的半生。

  “你若是愿意,我就把沈暮江还给你,可好?”

  秦长瑛不答。

  如果说一开始不愿意接受沈暮江的死讯是她自己自欺欺人,那么这五年来沈暮江从来都没有找过自己,则是证明了他完全已经不在世上,这一点秦长瑛十分明白。

  倘若他还在的话,必定不会不来找自己,倘若他还在却没来找,那么这人在秦长瑛的心中,也是和死人没有任何的差别。

  “你觉得如何?”正在他沉默之间,孟临又问了一遍,似乎逼着秦长瑛立即做一个决定。

  秦长瑛长舒一口气,“孟临,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她不可能放弃沈暮江与孟绍,更是不可能留在孟临的身边。

  “让我放你们一家团聚?”她斜望她一眼,“秦长瑛,这样对我公平吗?”

  “那你强行我们分开,就算是公平了吗?”

  没有公不公平,无非就是一厢情愿,却是不得对方回应罢了。

  孟临不言,秦长瑛却也说不出什么。二人之间就这么沉默着,夜半时分,却都是紧张地毫无困意。

  秦长瑛攥着那枚玉瓶,犹豫着不知该如何选择。

  “我们今日不说这些,可好?”孟临再次出声,却是比刚才轻了不少。

  秦长瑛也只能点头,毕竟现在与孟临争辩再多,也不会让他的执着有任何改变。

  将“爱”这个字提到嘴边,秦长瑛只觉得这样的自己可耻极了。明明想要撇清二人之间的关系,却又不得不利用这层关系,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说过,你只要答应留下,我就会放过她,我们还是一家人不是吗?

  秦长瑛想说不是,她与孟绍与沈暮江,她们才是一家人。

  可孟临目光中的坚定疯狂,让她心中为之一惊。

  “天冷了,你也不便去别处,就在这里歇下吧。”

  孟临说着便是起身准备离开,可在将要开门的时候,被秦长瑛叫住。

  “你我许久未见,就不准备与我多聊一会儿吗?”

  她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轻颤,敛眸看着还温热的茶水,不知在想什么。

  而她却是笑了,好似甚为满足一般。

  “我以为你会不想与我说话。”孟临坐在她身边,拉住她的左手,却难得没有被她躲过。“秦长瑛,你可知道我有多少次,想着与你亲近一些,哪怕一点也好。”

  “我们之间,就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书房之中一片死寂。

  秦长瑛说的不错,孟临是爱她,却也是将皇位看得最为重要。她们的相识与一辈子的纠缠,就是因为权力。

  方璟却是笑了。

  她端走秦长瑛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

  “这样,你就能与我在一起了。”

继续阅读:一百二十四 我自无故任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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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侯夫人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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