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三个女服务员端着五盘菜,鱼贯走过来,撤掉原先的菜,恭恭敬敬地,将盘子摆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依旧是林多多她们俩刚才点的那五样菜,却是做的标标准准,色香味俱全。
服务员也不吊着脸子了,跟看到了同志似的特亲切,冲着吴大福彬彬有礼微笑过后,才翩翩离去。
为了缓和刚才尴尬的气氛,陆芸笑着说:“这什么服务态度,真是太气人了,我们也是付了钱的,她们给做的什么玩意儿,不行,我得投诉去!”
“算了,看人下菜碟是她们的拿手本领嘛。”吴大福笑吟吟地说:“陆小姐,不要生气了,这桌菜当是我替她们赔罪了。”
“吴先生,”林多多不掩饰厌恶地打断他的虚与委蛇,径直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请一并讲完,我真的很忙。”
真是不识抬举的乡巴佬。
吴大福有些动气,但是,他很有修养地忍住了,笑着说:“是这样,我知道你考上京华大学了,过段时间就要去上学,而且呢,你还有店里的生意要忙,因此我不要求你每天都来厂里上班,只要你按规定交上手稿就可以。”
呵。
林多多差点气笑,表面说的那么好听,实际上就是想要打劫她的设计手稿嘛。
吴大福又说:“还有,你姐姐的财务工作做的还是不错的,如果她愿意,也可以到我们厂里继续上班,我决定对她的过错既往不咎。”
呵呵。
真是个大善人啊,不识死胖子真面目的人,真有可能会被蒙蔽住的。
比如陆芸就心动了,在桌子下面踢了林多多两脚,示意她快点答应。
这种好事儿,可不是经常有的啊!
“当然,我也是有要求的,”吴大福见林多多默不吭声,凝神皱眉,以为她是被说动了,就又补充道,“你给厂里上交的手稿,只能在我们大丰收厂制作销售,我们拥有独家版权,未经我的允许,即使是真美服装店也不能卖。”
370块钱就想买她的独家版权?!
林多多特想端起酸菜鱼砸在他的肥猪头上,可看在陆芸的面子上,她再次忍住了,站起来说:“吴先生,多谢你的抬举,我仍旧是刚才那句话,没兴趣,你另请高明吧。”
刚刚,陆芸听到“独家版权”四个字时,也琢磨出味儿来了,貌似这个吴厂长不怀好意,就不失礼貌地说:“吴厂长,不好意思,我们约好的客人就要来了,失陪了。”
见她们俩人站起来要走,吴大福的脸彻底阴沉下来,“两位姑娘,我听说你们想开哥服装加工厂?家里的大人有没有告诉你们,这属于割资本主义尾巴,开个小店铺玩玩就算了,搞大了是要坐牢的。”
林多多回头,嫣然一笑,“吴先生,多谢的忠告,等我们厂开工那天,一定会发请帖给你,到时候你可不能不去哦。”
“好啊,我等着你的请帖。”吴大福瞧着林多多一副滚刀肉的样子就来气,等俩女孩子一离开食堂大门,他就“哐”一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
躲在一旁的贾文明跑过来,帮着把钞票装回钱包里,煽风点火说:“舅舅,我早跟你说了,这个死丫头不识好歹的很,你还不信,由着她在咱们厂门口做生意,现在知道她多烦人了吧。”
吴大福气哼哼地说:“既然她不识好歹,就照你说的去做吧,给她点颜色看看。”
“哎!”一想到要搞破坏,贾文明就兴奋地摩拳擦掌,又说:“舅舅,你不就想要她的设计手稿吗?我有法子帮你弄到手。听她姐林如月说,那些所谓的图纸都是在一个女知青那里偷来的,你想啊,她一个乡下臭丫头,连个新衣服都没穿过,怎么会懂设计?纯属瞎猫碰个死耗子。”
“是吗?”吴大福摩挲着双层下把,觉得他外甥这话说的甚是有理,就说:“那你先让把那本设计手稿搞到手再说。”
“没问题。”贾文明捂着嘴,凑到舅舅耳边,小声说:“舅舅,我又帮您约了个小舅妈,这次姿色比上次还好,今晚就给您送过去,让她今晚好好的伺候你,别为那两个臭女人生气。”
“嗯,”吴大福满意地拍拍外甥的肩膀,叮嘱道:“那个叫林如月的,你玩玩就行,可别被她给缠上了,你还年轻,以后大把的机会玩。”
贾文明窃笑,“放心吧舅舅,我每回都有给她吃药的。”
……
出了为人民服务大食堂,陆芸想到自己刚才巴结吴大福的样子就特惭愧,她脸发烧地说:“多多,对不起,我刚才没考虑那么多,你没生我的气吧?”
“芸姐,不用道歉,”林多多淡然一笑,说:“我理解你的心思。”
其实站在陆芸的立场,林多多很理解她的心情,吴大福伪善阴险的一面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是理解归理解,林多多并不打算为了人情,改变自己的原则和立场。
生意合伙人之间需要的,不仅是信任和情意,还要有沟通和理念上的统一,否则,迟早会分道扬镳。
想到这里,林多多坦诚布公说:“芸姐,我不想把手稿卖给吴大福的原因,是因为我想咱们自己开服装厂,生产属于我们的自己品牌衣服,将来,我们会把衣服卖到全国各地,全世界也不一定,反正我们会挣很多很多的钱,那一万块根本不算什么的。”
“多多,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一条很艰难的路?”陆芸被她的的理想感动,可是渺茫的前途,两个孤立无助的女孩子,让她又连连摇头,“唉,不说将来,就眼下,吴大福指不定会怎么为难我们呢。”
“芸姐,我们和他是竞争对手,早晚都得过这一关的,要想不被吞吃,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战胜对手。”得罪了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林多多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是,她就不信这个邪,天下之大,他吴大福的手能伸多长?
陆芸眉毛耷拉成八字,“多多,你上学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我怎么办啊?”
“……”
林多多沉默了。
是啊,陆芸的性子很像前世的她,怯懦胆小怕事,习惯性依赖别人,留她独自一人对不可预知的抗竞争对手,一点胜算都没有啊。
想到这里,林多多真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不过,她很快就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脑外,“芸姐,相信我,吴大福不会是个长久威胁。”
林多多唯一的把握是吴大福是个励志仕途的人,他将来会爬上很高的官位,应该不会在这个小县城把她们俩个女孩子怎么样,顶多会在暗中使个什么绊子。
她们能做的,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唉……”陆芸本来信心高涨的,可是被吴大福那么一打击,她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般,一点底气都没有了。
“嘿儿嘿儿——”突然,一阵高亢的马叫声,打断两人的沉默。
是辆载满货物的马车,停在真美服装店门口。
虽然看不到驾车的人,林多多还是心中一动。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猜测般,一个熟悉的身影动作利落潇洒地从车上跳下来。
洗到发白的绿军装,修长的四肢,宽阔的肩膀,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干净短发,漫不经心的回眸一笑。
——不是沈明慈,还能有谁?
林多多激动地猛踩脚踏板,恨不得一个箭步冲上去问问他最近在干什么,可是陡然间想到身后还有个陆芸,就又猛地刹住车闸,落在她后面。
沈明慈在这里等了很久,坐得犯困了,想要下车活动活动,没承想不经意间一回头,恰好看到林多多她们回来。
两人热切思念的视线在空中默默交汇,又心有灵犀的移开,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克制和隐忍。
陆芸骑到门口,取掉遮阳帽,恹恹地问沈明慈,“明子哥,你怎么来了?”
沈明慈掀开盖着货物的篷布一角,懒洋洋地笑道:“来给同志们送东西。”
“缝纫机?!”林多多吃惊地跳下自行车。
上下码了两排,用草绳结结实实捆着,大概有三十多台,看起来半新不旧的,其中还有四台电动的。
“我的天哪,明子哥,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啊?”一扫刚才的不快,陆芸高兴地跑过去,像个孩子般,好奇地摸来摸去。
沈明慈语气淡淡地说,“安河市。”
林多多默默计算了一下,从夹沟赶着马车去安河市,来回最少得四天功夫吧。
他一向神采飞扬的眼睛,今日显得黯淡疲惫,眼睛下方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可以想象,必定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啊。
林多多努力控制着眼眶的酸涩,不让泪水掉下来,匆匆走上了台阶去开门。
昨晚上,陆芸无意间随口提到沈明慈,说他前几天来店里玩儿,她对他讲了两个人计划开服装厂的时候,他说了句“挺好”,然后就走人了。
没想到,他最近消失的这几天,是去给她们买缝纫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