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有为含糊其辞地说:“她生病了,突发疾病。”
张局语气十分严肃地说:“那你替我给她说一声,林同学是县里重点保护对象,她如果再做出耽误林同学上大学的事情,我一定会严查到底的。”
没想到林多多这么被人重视,黄有为自然是连连保证,“您放心吧,我会负责到底的。”
林多多对张局说了几句感激的话后,话锋一转,语气不经意地问刘二黑,“刘主编,上次被我妈连累的那个知青同志,他考上大学了吗?”
这两天左右遇不到沈明慈,怀揣着送不出去的情书,林多多心中备受煎熬,要不是忙得抽不开身,她真想骑车到夹沟去看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他是生病了还是生意受阻了。
刘二黑挺遗憾地叹口气,“我特地留意了一下沈明慈的,他没被京华大学录取,我打电话给招生办那边咨询了下,说是他们家成分有问题,跟你妈没关系,无论如何,还是挺可惜的。”
“哦……”明知是这个结果,林多多心还是不经意间揪疼了下。
沈明慈一整年的努力和准备,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他嘴上不说,心里不知道多恨何淑娴。
新仇加旧恨,他的心结要怎样才能解开啊。
“咳咳!”黄有为使劲儿咳一下嗓子里的老痰,暗示走神的林多多,“二毛,你还有什么事儿没说吗?张局也挺忙的。”
“哦,”瞥见房间角落里站着默默发恨的林如月,她走过去,低声说:“想让我在张局面前帮你说几句好听话吗?”
“……”
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落在林多多脚底下,林如月恨得牙根痒痒,可是,谁叫林多多后台硬,她也不敢得罪啊,还得装出一副感激的样子说:“二毛,你肯帮我吗?”
“我有条件,”想到她这两次在城里上蹿下跳影响做生意,林多多就想整治一下林如月,“你答应我我就帮你。”
林如月问,“什么?”
林多多卖了个关子,“现在不是说的时候,总之不会让你为难的,你答应吗?”
林如月能不答应吗?
得到她的肯首后,林多多给指了条明路,“你想洗白也简单,一开始就是咱妈出的馊主意,对吧?是她把你,把我害成了这样啊。”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林如月立刻领悟到精髓,跑到张局面前,可怜兮兮地说:“张局,骗工农兵大学名额那件事情,全是我妈的主意,跟我没关系,是她逼得我妹妹自杀把我编派成救人英雄的,当时我年龄小不懂事,虚荣心作祟,一时没有想清楚,思想上犯了迷糊才会顶替我妹妹去上工农兵大学的。”
林多多适当地帮着她说:“是啊,张局,请你给我姐个机会,也请刘主编不要把这件事情写在报纸上,其实我姐她人心地不坏的,都怪我妈没接受过教育,思想封建陈旧,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教育她们的。”
黄有为也在一旁打哈哈说:“要我说啊,桂枝虽然一时糊涂做错事,却阴差阳错成就了林多多的京华大学梦,倒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张局考虑了一番,决定给高考状元个面子,不过,他还是口吻严肃地批评了林如月一顿,要她好好向当妹妹的学习。
“您说的对,我以后要好好的向我妹妹。”林如月虽然窝了一肚子火,可也如临大赦,至少保住了她的学历和脸面啊。
刘二黑这边也采访的差不多,又拍了林多多几张单人照片和录取通知书正面,就和张局坐车走人了。
林多多想起办服装加工厂的事情,正要跟黄有为提一下,他先开了口。
“多多,还有一件喜事告诉你,你的户口关系可以申请转农转非,以后就能吃公粮啦。”
“哟?还有这好事儿啊。”这倒是意外之喜,林多多还真不知道有这个政策呢。
黄有为拿出一份申请材料给林多多填写,又说:“之前我跟你妈提了这件事情,可是她拿着户口本,死活不给我,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户口单独迁走之后,公社每年分给夏桂芝的粮食和各种票据就会少了一份,她肯定不会痛快答应的。
林多多摊手,目光转向林如月,“大姐,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要是搞不定,我这就去找张局。”
林如月想了想,这也不算什么难办的事儿,就答应了,林多多户口迁出去正好,他们家每个月白白吃三十斤的公粮呢。
可夏桂芝不这么想。
“吃,你就知道吃!”她恨铁不成钢的戳着林如月额头,暴跳如雷,“这个死妮子她是狼子野心啊,户口一单独出去,她跟咱家还有关系吗?现在都开始不回家了,以后更不会回家。总之,说什么我都不能让她把户口迁走的。”
林如月不以为然,“哎哟我的亲妈,你说你咋这么老糊涂?她就算是去上大学,也是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的,到时候真敢不要这个家,一个电话打到她的学校,闹她个天翻地覆,看她有脸做人不!”
夏桂芝捂着又开始狂跳的眼皮,“不行,我不能让她把户口迁出去!”
林如月怕了林多多的威胁,忽然灵机一动,“妈,我倒是有个法子,让她在咱们村人面前发毒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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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有人扯着嗓子闯进公社大队办公室,气喘吁吁地说:“老黄,夏桂芝喝农药自杀了——”
公社卫生所。
夏桂芝脸憋的乌黑发青,嘴边直吐白沫,还四肢抽搐,却是闭着嘴死活不吃灌肠药,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我没脸活了,不活了,让我去死吧,我不活了……呜呜……把她们养活这么大了,个个都翅膀硬了要飞,不要我这个当妈的了……我命怎么这么苦啊,林老二他早早死了享福去了,留着我受罪,我也去死好了……”
“大姐,咱妈这是咋回事?”林多多一个头两个大,不就是迁个户口吗?这个养母又开始作哪门子妖啊!
“还不是因为你?”林如月把绿皮户口本给林多多,挤出眼泪说:“二毛,咱妈一时想不开,光怕你不要她了,你好好劝劝她吧。”
黄有为拨开围观众人,上前训斥,“二毛妈,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桂芝艰难地爬起来,抓住黄有为胳膊,声嘶力竭地控诉:“三叔,你不能让那个没良心的把户口迁走,她这是不想要我这个当妈的和我们这一家人啊……呜呜,我养活了她十七年啊,一把屎一把尿的容易我吗?你要给我做主啊!”
黄有为劝说:“二毛妈你这是胡思乱想,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二毛户口迁走之后,她就是吃公粮的人,每个月都能领粮票布票,多光荣啊。二毛不是那种没良心的孩子,你完全多虑了,是不是啊二毛?”
林多多暗暗盘算过了,想要在大黄庄开服装加工厂,雇佣村民当工人,首先要做的,就是维护好她自己在公社里的名声。
在她们眼中,她年龄还小,不具有指挥人的权威性,如果再落个不孝顺养母不认故乡的坏名声,更是难立足了。
因此,她积极响应说:“妈,我的户口迁出去,不过是为了让咱家也吃上国家的公粮,今天当着三爷和我各位叔伯爷奶的面儿,我对您发誓,我会每个月发的粮食都如数给家里拿回来。”
黄有为满意地背着手,说:“桂枝你听到没有?孩子已经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向你保证了,快点把药吃下去!”
“我不吃,不吃,让我去死吧……”夏桂芝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把打掉赤脚医生手里的药水,扯着嗓子嚎丧:“她的话你们信吗?户口一迁走,她就能不要这个家,啊呀,林老二你咋死那么早啊……嗝——”
夏桂芝哭到哽咽,一口白沫吐出来,人也抻腿了。
“妈——”林如月扑过来,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有父亲去世的阴影,林如芳和林天赐都吓坏了,也围着病床嚎啕大哭。
人都是习惯性同情弱者的,这个时候,没有流眼泪、表情过于冷淡的林多多就成了众矢之的。
几个围观好事者纷纷指责她,“二毛,你还快过去劝劝你妈啊,你真想她死不成?”
“虽然不是亲妈,可她一把屎一把尿的好歹养了你十七年啊。”
“就算是考上大学,当官发财了,也不能忘本!做人不能没有良心知道吗?”
“你看你这几天都没回家,知道你妈在地里忙的多辛苦吗?”
“……”
风向标转的太快就像龙卷风,面对这些指责和质疑,林多多唯有抱有苦笑。
她太明白人性了,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索性一言不发由着他们批判。
“都别吵!再耽误一会儿她可就真的不行了。”黄有为制止嘁嘁喳喳的人,把他们赶出病房外,让赤脚医生又配了催吐药,强行给夏桂芝灌下去。
上吐下泻地折腾了一阵子后,夏桂芝幽幽还魂了,哎哟、哎哟呻吟着,软绵绵地瘫倒在一堆腌臜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