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厂房在哪儿，影子还没看到呢。
林如月忽然灵机一动，手一指真美服装厂，说：“放那里吧。”
“放这儿干啥？”夏桂芝狐疑地问她女儿，“你没有厂房吗？”
“还没收拾干净，放进去弄脏了咋办？”林如月含糊回完，又呵斥道，“我的事情你少管，该怎么做我比你清楚，你要帮就帮我，不帮就回家歇着去。”
“你……”夏桂芝被她两句不知好歹的话气得够呛，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坏了，也不知道以后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她。
林如月不再搭理她妈，冲不远处骑车过来的林多多招了招手，喊，“二毛，过来，我有事给你说。”
林多多愣了下，没想到夏桂芝这么快就从劳改场出来了，但随即，想到林心兰说在城里看到黄有为的事情，心里大概就有了计较。
林多多骑着来到夏桂芝面前，下车，“妈，你回来了。”
“嗯，”夏桂芝没有过多的表情，指着真美服装厂，替林如月说，“你去把门打开，让人把这些布料暂时先放进去。”
“布？”林多多瞪大眼睛，一副完全不理解的天真模样，“妈，你买那么多布干什么？”
小洛在一旁暗暗发笑，心想，这小闺女怪会说瞎话哩，不过她睁眼说瞎话的样子真是可爱。
“你不知道吗？”夏桂芝乜斜着眼，半是嘲讽半是炫耀地说：“你大姐也开了个服装厂。”
“是吗？”林多多摸摸鼻子，一副被蒙在鼓里的糊涂样子，“大姐，我咋没有听你说啊？”
“哦，”林如月扫视一圈看热闹的老太太们，悠悠地说：“怕你知道了不高兴，觉得我在跟你抢生意做。”
林如月当然坚信林多多是不知情的，否则——厂里的熟练工都被挖走了，林多多怎么可能不急得跳脚，还发了工资，悠哉乐哉地放假两天。
林如月也坚信黄由此没有给林多多说这件事情，否则，她怎么能沉得住气，不去找余老三那个土匪恶霸当靠山。
最重要的是，林多多才十七八岁，在林如月的想象中，她再聪明能干，也不至于这么能经得住事儿。
“怎么会呢？”林多多把长衫脱掉，搭在自行车车把上，淡淡笑道，“大姐，你要办厂，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咱们村又多了些人有挣钱机会呀是不是？”
林如月没想到林多多这么大度，淡定，微微吃惊了几秒，才道，“二毛，你能这么想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不高兴呢，觉得我在跟你抢生意呢。”
她在心中嗤笑，信球，等明天没人到真美上班，我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林多多像是完全听不出她嘲讽似的，又是一笑，“咱们的一家人，说这种见外的话干啥？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你尽管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你。”
这两句话，自然赢得老太太的夸赞。
“看人家二毛通情达理又懂事，不愧是大学生。”
“姐妹俩感情真好，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夏桂芝听不得她们夸林多多，黑着脸说，“二毛，你去把门打开，大毛厂里的布先卸到你那里。”
“好啊。”林多多“好奇”地看了看车上的布料，夸张地啧啧道，“大姐，你买的这些布料真好啊，这个磨毛的，毛纺针织的，还有这个腈纶的，哎呀，都是可贵的布料，买这辆大车，一定花了不少的钱吧？在哪儿买的啊？真好看，我也想去买。”
林多多是行家，识货的，看到她一脸的羡慕惊异的神色，林如月知足的心想，这批布一定价格很贵了，贾文明到底还是舍得在她身上花钱的，不只会空口说甜言蜜语。
“具体多少钱，我不知道，”林如月抱肩，七分炫耀三分不屑地道，“这些都是贾文明买的。”
“哦——”林多多拖着长长的尾音哦了声，出其不意地问夏桂芝，“妈，我大姐交了男朋友你知道吗？”
男朋友这个词，在这个时代很新鲜的，多半老太太其实都没听懂。
但是夏桂芝母女心虚呀，生怕被人误以为林如月行为举止孟浪不正经，林如月抢先说：“用得着你告状？咱妈早就见过他了。”
“哦，也是的。”林多多视线飘过林如月的脸，落在一个该称呼顺奶的老太太脸上，笑道，“顺奶，恁是贾文明的姑奶，回头咱们就是亲戚啦。”
“啊哟？原来大毛的对象就是明明呀！”叫顺奶的老太太瞬间觉得脸上有光，腰杆儿也不由得挺拔了几寸，“我好久没有回过夹沟了，还真没听说，你们俩啥时候认识的，定了亲事没有啊？”
夏桂芝抢答在前，“孩子还小，我们不急着定。”
在夏桂芝心底，一直觉得贾文明那个人不靠谱的，尽管他拉来这一车布料讨好她这个丈母娘，可是，她仍旧不放心，生怕出了什么差池，婚事黄了，让林如月以后在村里没脸见人。
“是啊，我们年龄还小，定什么亲啊，”林如月本想说定亲的，可是，她老娘否定了，她也只能顺着夏桂芝的话，说：“现在是改革开放新时代，流行男女自由恋爱，什么定亲不定亲，那都是封建老迷信，破四旧的时候你们没听说过吗？”
“够了，就你话多，”夏桂芝打断她这个口无遮拦的大女儿，指着林多多，对小洛说：“你跟着她，把货暂时先卸到这里面去。”
“好。”小洛跟着林多多进了车间。
林多多打开收拾好的仓库门，给小洛倒茶，递烟，两人都没问什么，只是彼此心领神会地笑了下。
小洛脸一下子红到耳根，这闺女，笑起来咋恁好看呢，跟电视里的明星一样不真实。
“这个死妮子，还真有能耐……”审视了一圈厂房后，夏桂芝吃惊又不得不佩服。
她早就听林如月说过好几次真美服装厂的事情，不过，脑海中始终没有具体的轮廓，今天，是她头一次进来。
厂房里地面干净整洁的，摆放有序的缝纫机，每一样都收拾的妥帖，夏桂芝不得不在心里暗暗感慨，这个死丫头，确实是有一套。
林如月不屑地“切”了声。
夏桂芝回头，问林如月，“你们的厂房布置的咋样？位置在哪儿啊？”
林如月支支吾吾，“你就别瞎操心了，文明哥他舅舅设计的，肯定比她这个好看。”
“是吗？”林如月躲闪的眼神，让夏桂芝起了疑心，“缝纫机买的啥样？你领我去看看。”
“急啥啊，先找人把这些布卸了再说。”林如月白了她妈一眼，回到晒场上，嘴甜地招呼了几个叔辈儿的人，把两车布料卸下来，放进林多多的仓库里。
林如月忙里忙外时，林多多语气不经意地对夏桂芝说：“妈，我看你抽空尽早去夹沟一趟，把我姐跟贾文明的婚事定下来。”
夏桂芝白她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轮得到你操心了？”
林多多撩唇，笑了下，“妈，我姐有没有告诉你她怀孕的事情？”
“啥？”夏桂芝下巴差点掉地上。
林多多看了看四周，捂着嘴，继续小声道，“妈，我姐可能不好意思跟你讲吧，我替她说了吧，我姐她怀孕了，估计得有一个多月了，三个月就显怀，你说，她要不跟贾文明结婚，咱们家得跟着多丢脸啊？”
“你闭嘴！”夏桂芝赶紧捂住林多多嘴巴，恶狠狠地说：“你个死妮子，再给我胡说八道，我嘴巴给你撕烂！”
林多多推开夏桂芝，委屈地撇撇嘴，“不信你去问我姐好了。”
顿了顿，林多多卸掉一身伪装的乖巧，露出厉害的威胁神色，她道：“妈，我可丑话说在前面，我姐跟贾文明婚事不成，丢脸的可不只有她一个，到时候，如果你们让我跟着没面子，保不齐我以后就不会林家了，省得被连累。”
夏桂芝本来想去质问林如月的，可是，林多多这番笃定林如月会婚事失败的话，让她很是恼火，“大毛跟贾文明已经订婚了，林多多，你怎么那么恶毒，就不盼着你姐点儿好呢？”
“哦，已经订婚了啊，刚才您当着顺奶的面儿，可不是这么说的哦。”林多多故意露出一脸嘲弄神色，道，“妈，你最好先去问问我大姐她的厂房在哪儿，办服装厂这事儿教育局批准了没有？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空欢喜一场哦。”
办个服装厂而已，跟教育局有什么关系？
夏桂芝听不明白林多多的话，她去问林如月，林如月也不懂。
不过，林如月很有底气地说：“问这么多干啥啊？文明哥说了，厂子一办好就写我的名字，财务让我干，挣的钱都是我的。”
天哪。
这不是等于空头支票吗？
夏桂芝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越想越不对劲儿，“大毛，贾文明有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在夹沟办个服装厂，他咋非要在咱们大黄庄公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