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阮瑜和陆野回到公主府。府前停着一辆马车,小厮丫鬟们来来回回的往车里搬东西。阮瑜见一丫鬟手中捧着的是陆野的衣服,顿时脸色有点不好看。。
“怎么回事?”阮瑜喊住那丫鬟。
丫鬟唯唯诺诺道:“薛管事要奴婢们搬的,奴婢也不清楚。”
“谁在背后嚼舌根子?”薛管事背对着这里,耳朵却灵光的很,一下便捕捉到“薛管事”三字,气势汹汹的转过头,正好跟阮瑜投过来的目光对上。
薛管事:“……”他最近运气是不是有点儿背?
“是你要人搬的?”阮瑜语气淡淡的,却让薛管事一个激灵。
“不是、不是。”薛管事赔笑:“这是太子的意思,臣哪敢擅作主张?”
阮瑜笑了笑,“你不敢。”
薛管事:“……”
“停下来。”阮瑜盯着薛管事道:“我不许。”
陆野低下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不许停,继续搬。”
阮瑜扭过头,说这话的人是阮琅。
薛管事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为难坏了,低着头装聋作哑。
阮瑜有点儿好笑,轻嗤了一声,对着阮琅问:“你什么意思?”
阮琅表情难得的刻板严肃,缓步走下台阶,抬眸看了看陆野,又盯着自己妹妹道:“你跟我进来。”
说完,阮琅拽过妹妹的手腕,将她拉进府内。
陆野在原地犹豫了一时,也跟了进去。
*
“你今天去了斗场。”
阮琅说这话的语气很笃定,脸色也沉的吓人。
屋内门窗紧闭,阮瑜顿时觉得有点儿逼仄。
她哑然片刻,点了点头。
阮琅冷笑一声,举起杯子喝了口茶,压下心头火,“那种地方是你该去的?若我不问,你是不是一个字也不会提?”
阮瑜抿了抿唇:“是三哥告诉你的?”
“是。”阮琅咬了咬牙,“幸亏他告诉了我,这事还不至于传到爹娘耳朵里,否则是把陆野赶出去就能算的?”
阮瑜低下头,她性子倔,少有低头的时候,但是这件事她却没法争辩。
“今天……是个例外,以后不会再去了。”她小声道。
阮瑜这种半认错的态度挺招人心疼,阮琅消了点儿火,问:“什么例外?”
“……”
阮瑜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野带她去斗场的目的她自己也不清楚,而且,她心中也有些很隐秘的情绪,让她不愿意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跟人说。
阮琅的脸色陡然之间变得很难看。
他撑住了桌缘,脸色紧绷:“你都想起来了?”
“都?”阮瑜投来迷茫的眼神,“我不就是……救了陆野?还有什么?”
阮琅垂眸,片刻后表情已经梳理的云淡风轻,“我就是说这件事。你当初救的那个小斗奴,便是如今西凉侯。”
阮琅盯着妹妹看了半晌,道:“阿瑜,这件事我可以帮你压下来,但日后若再有,我便不能保证了。民间斗奴交易猖獗,又有不少世家大族插手分一杯羹,爹爹想废除斗奴,已经引得一些世家不满。若你前往斗场之事落人口实,会有多少人拿此事来攻击爹爹,你可想过?”
阮瑜有些吃惊,这些国政上的事情,她素来是不清楚的。
“那,为何三哥他……”
阮琨桦是斗场的常客,却无人以此做文章。
阮琅冷笑,目光中尽是不屑:“他母亲位分低,自己又不学无术,父皇早就不管他了,甚至连亲事都没给他配。满朝文武皆知父皇不待见这个儿子,又怎么会关注他?”
阮瑜甚少在阮琅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不禁愣了愣。阮琅将目光从虚空的一点收回,落在阮瑜脸上,皱了皱眉头说:“你千万不要拿自己跟他相比。”
阮瑜无言,默默点了点头。
“只要你跟陆野离得远些,陆野自然前途无量。”阮琅说:“他是斗奴出身,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与朝中任何人结党。父皇很欣赏他,希望借他之力压制住某些世家。可你若总跟陆野在一处,父皇对他便只有不满了。”
“知道他为何有空陪你吗?”阮琅笑,“父皇叫他回来是有事交给他办,如今事情都压着,他既不能回西凉,也无法替父皇做事,只能一天天处理些琐事,时间自然是多。”
阮瑜轻轻咬了下嘴唇。
“阿瑜,你不回汝南侯府可以,哥哥不逼你。但是你跟陆野最好是不要来往了。”阮琅目光冷肃,“对谁都好。”
心口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感,又酸又胀,像是无数的小针密密麻麻的扎在上头。
阮瑜觉得有点儿累。
不想说话,不想回应,耷下眼睫神色恹冷。
她一向是任性的,也从不害怕失去什么。所以阮琅没有逼她,他将好坏说给她听,让她自己选。
她没得选。
是非黑白已经摆在那里了,她再任性,便是毁他人前程,置国家大事于不顾。
行吧,她还能怎么样呢?
阮琅在她肩头拍了拍,留下一句
“你自己想想吧。”,便走了出去。
陆野站在门外。
阮琅出来把门关上,问:“你都听到了?”
陆野淡声:“一点点。”
“听见了也好。”阮琅深看他一眼:“什么是你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希望你能掂量清楚。这些年阿瑜虽和元吉有些矛盾,但也算安安稳稳过来了,你若继续下去,只会增添她的烦恼。”
“烦恼?”陆野笑着舔了舔唇,眼色晦暗:“我不觉得。”
阮琅冷冷道:“不是你觉不觉得的问题,事实上已经有了。若不是你,阿瑜和元吉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迟早有这一天的。”陆野表情淡:“你觉得他们能相安无事一辈子?”
阮琅:“有我在,便可以。”
陆野看了阮琅一会儿,似乎在考量,最后讥讽的笑了:“可惜,阿瑜要的不是相安无事,她生来就该轰轰烈烈。”
阮琅眯起眼,不满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放心,我会走的。”陆野笑笑,“你都这样跟她说了,她哪里会许我再留下来?”
阮琅脸色好了些,“希望你说到做到。”
阮琅走后,陆野推开门,看到了坐在凳子上发呆的阮瑜。
阮瑜抬头见是他,愣了愣,随后掩饰性的端起茶来喝了口,说:“你还没走啊。”
要是让陆野知道她为了他要离开这事儿发呆了这么久,她该多丢脸?
虽然她说不清楚为什么想要陆野留下来,但这份心情,却是实实在在的。
她尽量装的若无其事。
陆野“嗯”了一声,“马上走。”
听到“马上走”三个字,阮瑜紧紧捏了一下杯缘,然后抬头温柔的笑笑:“东西都搬完了吗?我送你出去。”
她甚至都不解释一下为什么突然之间同意他离开,就不怕陆野对她的转变感到奇怪。
因为她现在强颜欢笑都很累,便无暇去思考别的。
陆野垂眸看她,良久,轻轻说了两个字:“谢谢。”
阮瑜摇头:“有什么好谢的?你在我这儿住了两个月,也帮了我不少忙。要谢也是我谢你。”
“不是指这个。”陆野顿了顿,眼眸愈沉:“谢谢你,从斗场把我拉出来。”
阮瑜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他这话里似乎有很多含义,又似乎什么含义也没有。
她没有客气的说“不必谢”,也没有别的话语,只是安静的点了点头。
陆野:“我搬来公主府本来就是为了照顾你,如今你夜里能够安睡,我走了也没什么关系。”
“嗯。”阮瑜浅浅笑了一下。
“送我出去?”陆野挑了挑眉。
“走吧。”
*
当习惯了某个人存在于周围,抬头不见低头见,乍一下看不见他了,心头便会弥漫上一股淡淡的失落感。
好像缺了点儿什么,哪哪都不对。
尤其是,像公主府这么冷清的地方。
阮瑜本来喜欢安静,可是陆野走了之后,她觉得公主府安静的有些过分,一点生气都没有。就好像她住进了尼姑庵,每天过的生活都无聊至极。
不过哥哥当真是没有骗她,陆野从她这儿走后不久,父皇便秘密指派了任务给他,变得十分忙碌。
既是秘密任务,她本来也是不知晓的,是哥哥悄悄透露给她。
因斗奴之事利润极大,许多世家都暗中进行斗奴买卖,而且有不少“强买”的事情发生。即穷人家不愿意卖孩子,便逼着人家把孩子卖给他们做斗奴。这种事情大多发生在离京城较远的偏远之地,百姓之苦无法上达天听。而世家又善于说谎推诿,朝中无人敢得罪这些世家,便一直无法解决。
也就是说,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出头之人必定会遭到世家的连番报复。
但如果办好了,对百姓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阮瑜有时候想劝陆野算了,朝中这么多人不愿意做的事情,你去做,便把所有矛头都对准了自己,何必呢?
可是若为天下苍生考虑,这实在是一件善事。
而且陆野……可能是心甘情愿去做的。
所以她只希望,这件事情进行的顺利一点,不要出什么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