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像随时要断气儿,但最终都苟延残喘活了下来。
虚黄的光影给阮瑜素白的脸镀了一层暖色,使她看上去不那么虚弱,双眼被火光映出神采。
阮瑜把手伸过去,五指舒展,一边烤火一边问:“你知道我会出来?”
陆野往火堆里丢了根树枝,火堆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也许,我不确定。”
阮瑜转过脸看他:“那如果我不出来呢?”
陆野也转过脸,火光在他眼里跳跃,却像是怎么都照不到底,浮在最表面。
“那就再等。”他极富耐心。
阮瑜微微一愣,又问:“你每天过来要花不少时间吧?”
陆野“唔”了一声,“骑马比马车快些,一来一回两个时辰。”
阮瑜:“那什么时候回去?”
陆野:“如果你不出来的话,再等一会儿就走了。”
阮瑜吃惊:“所以你每天都在等我?”
“算是吧。”陆野神情淡淡的,“我就是想来看看,看了心里踏实些。说不定你就出来了呢?”
阮瑜疑惑道:“可是你之前并没有告诉我你会来……”
难道是他给她递了消息,她没有注意到?
“万一心有灵犀呢?”陆野挑了下眉。
阮瑜:“……”
事实证明,并没有。
两人说话的时候,阮瑜不自觉倾向他的方向,以至于越坐越近,胳膊都贴在一起了。
阮瑜下意识把下巴往他肩膀上搁了搁,自然而然的,没有任何拘谨,仿佛已经做过很多遍了。
但是她从未对任何人做过这样的动作。
阮瑜愣住,慢吞吞的将下巴从他肩膀上移下来,不自在的咳嗽掩饰。陆野身子僵了片刻,扭过头,看她的眼神晦暗不明。
“怎么了?”他问。
阮瑜有点儿脸红,胡乱找个由头盖过去:“我是想问,荣家的事情怎么样了?”
陆野垂目,将她的两只手拽过来,合在掌心握着,“皇上拿荣家作伐,杀鸡儆猴。荣家被打压了,其他世家自然不敢再嚣张,都准备将手上的斗奴脱手,赶快卖出。”
阮瑜问:“卖给七杀堂吗?”
陆野盯着火苗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回答:“应该是。”
“那些小孩子真的挺可怜的。”阮瑜叹气:“父皇应该直接下令叫放人。”
陆野:“若真是皇上一道旨意的事儿,也不会拖到现在还没解决了。”
阮瑜无可奈何点点头,盯着陆野被火光映亮的侧脸道:“你也要小心。”
“嗯?”
“小心几个世家的报复。”阮瑜顿了顿,继续说:“不要让他们逮到把柄,所以从明天起,你最好不要再过来了。”
陆野回头看着她,目光有探究的意味。
阮瑜微微红了脸,“我不是……不想你来。现在朝堂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自己要小心,若真的让他们逮着把柄就麻烦了。”
“而且,母后最多将我关到除夕,就剩一个月了,也不必急在这一时。”阮瑜笑了笑。
陆野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点头,“我答应你。”
不知怎的,阮瑜本来应该高兴,可是他真的答应了,阮瑜心里还是有些挥之不去的失落。
她笑笑,将目光转移到别处。
寺里传来一阵嘈杂声。
阮瑜皱了皱眉,望寺里看了一眼,后院的方向有火光。
陆野跟着看过去,“被发现了?”
阮瑜紧张的把手抽走,起身道:“我得回去了,你快走吧,别被人发现。”
陆野挑了一根树枝,三两下把火堆打散,火很快熄灭,只剩下一些小的火星,他踩了几脚把树枝丢掉,说:“好像没往这里来。”
阮瑜凉凉笑了一声,“自然是不会往这里来的,这里头原因复杂,我回头再告诉你。”
山门被打开一条缝,明珠紧张的探头探脑,不敢出声,只是不断的向阮瑜招手。
阮瑜抬头看着陆野:“我真的要走了。”
“嗯。”
阮瑜笑笑,转身往山门那里走,没走几步突然感觉腰被人拦了一下,身后那人箍住她的腰,顺势往后带了一带,她后退两步抵在他怀里,瞬间被温暖的体温包围。
陆野低下头,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嗓音低沉微哑:“要小心。”
然后就放开了她。
前后不过一瞬间,阮瑜脑子发晕,还没回过神,陆野就已经离开了。
阮瑜简直怀疑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她望着陆野下山的背影,月亮当空,将陆野的影子拉的老长。他一步步走下山,很快在她视线里消失。
阮瑜恍惚不已。
“公主!”明珠着急道:“快进来了。”
阮瑜尴尬的点点头,进入寺中。明珠将门关上,扶着她慢慢往禅房那里去。两人面色镇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没等她们回到禅房,就遇上了从后院跑出来搜寺的尼姑。
“公主,住持师太找你。”
阮瑜:“知道了,多谢。”
禅房内点了三盏油灯,莹珠彩珠沁珠俱是一脸惶惶然站在角落里,住持师太脸上隐有怒色,手上挂着一串佛珠,一边念经一边拨弄着佛珠。
禅房外围了好些尼姑。
见阮瑜来了,她们纷纷散开,让阮瑜进去。
屋内除了人,还有一样特别的物什。像是稻草人,只不过更简陋些,和人一般大小,穿着衣袍戴着帽子。
阮瑜目光清清淡淡从莹珠脸上扫过,明珠一惊,瞬间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血色尽失。
她低下头,没再敢看阮瑜。
阮瑜掌心合十向住持师太行礼,说:“这么晚,师太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住持师太拨弄佛珠的手指停下,慢慢睁开眼,目光一扫那两个稻草人问:“公主可否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阮瑜从容一笑,“我病中烦闷,做稻草人解解乏。”
“那为何把稻草人放在后院?”
“因为我这里地方太小,无处可放。”阮瑜抱歉道:“如果师太不允许,我把稻草人拆了就是。”
住持师太沉默片刻,又问:“那公主方才出去是去做什么?”
“我只是出去散散步而已……我知道,寺里不许人夜游,是我不对,请师太念在我是初犯,饶我这一次。”阮瑜主动认错。
阮瑜做的事情虽然出格,但态度却让人跳不出错儿来,师太无语了半晌,终是道:“罢了,你病了几日,落下不少功课,就将《楞严经》抄五遍,小惩大诫。”
阮瑜乖乖受教:“是。”
住持师太起身,盯着阮瑜看了好一会儿,神色无奈,然后才领着众尼离开。
阮瑜让明珠把门关上。
外人应付完了,就轮到自家清理门户。
沁珠把地上的火盆抱起来,放到阮瑜床边,她觉得屋子里气氛有点儿不妙,但不知道是为什么,便只敢小声说话:“刚刚师太送来的。”
阮瑜点头,坐在床沿把外面的棉袍脱下来,上床捂着被子,目光淡淡一抬,定在莹珠的脸上。
“你有什么要说的?”阮瑜的语气还算平和。
莹珠僵硬道:“公主想要奴婢说什么?”
阮瑜皱了皱眉。
这段时间她最怀疑的就是莹珠。明珠不会背叛她。彩珠帮陆野做过事,显然也不是。至于沁珠,胆子最小也是她们四个中最不常为她办事的,萧晚晴要找眼线,不太可能找沁珠。
那便只有莹珠了。
她只是怀疑,没有证据便一直没有显露出来。今天正好有了这个机会,便拿来试一试莹珠。
果然被她猜中。
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我来说吧。”彩珠站出来,“莹珠,这其实是公主试你的圈套……”
傍晚那会儿,萧元吉走了之后,彩珠便和沁珠一起在外面煎药。明珠过来把她叫走,跟她说:“晚上我和公主会出去一趟,你和沁珠待在屋子里,若是莹珠离开,你就立即去后院,那里有一个稻草人,你和那个稻草人站在一起就行了。”
所以,莹珠去后院看到的“一男一女”,其实是彩珠和稻草人。
莹珠却以为那是公主和西凉侯,便去找了主持师太。结果师太赶到,只捉住了彩珠和稻草人,便派人在寺里大肆搜罗,然而只碰上了已经和陆野会完面归来的阮瑜。
莹珠早在阮瑜进来的那一刻就有所预料,但是不肯相信。听完彩珠的解释,她发现这不仅是个圈套,还是个只针对她一个人的圈套。
公主早就怀疑她了,早就……
莹珠脸色惨白,颤抖着跪在地上,流着眼泪看着阮瑜:“求公主饶命……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婢这么做完全是因为皇后娘娘……奴婢也不想做背叛公主的事情……求公主放奴婢一条生路……”
终于承认了。
阮瑜默默看着她,心口弥漫上来一股无力感,疲倦厌烦,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为皇后做事的?”
莹珠匍匐在地,低着头发抖不敢说。
阮瑜笑了笑,目光带有几分讥诮:“你本就是皇后的人,从你开始侍奉我的那天开始就已经在为皇后做事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