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瑜伏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低低咳嗽着。明珠将碗递到她唇边，阮瑜就着喝了几口，才又开口道：“我从没让你为我求情。”
萧元吉脸色阴沉，虽然愤怒，可是看她这样虚弱，心疼竟多过愤怒，沉默半晌只道：“是我心甘情愿，行不行？”
阮瑜没有说话。
“母后说了，只要你肯随我回去，就不用再待在这寺里了。”萧元吉面无表情道：“你回去好好养病，我不打搅你……之前的事，我保证不再发生。”
阮瑜闭了闭眼，许久才道：“这样的誓，你已经发过一次。”
萧元吉脸色一僵。
他以为她都忘了，却没想到……
原来那天她问他“这是第二次了吧”，当真是这个意思。
她的确是想起来了。
“你走吧。”阮瑜淡漠道：“如果，你觉得我跟你之间还有一点夫妻情分的话，就请你别再来见我。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没有撕心裂肺的痛，也没有快要崩溃的情绪，她是恶心这个人，但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去恨他。
现在的萧元吉对她而言，只是一个较为可憎的无关紧要的人。
萧元吉苍白着脸坐在那里，神情有些潦倒，蓦地笑了笑，“若你想起来了，你就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做这些。”
阮瑜蹙了蹙眉。
过去那些糟心的记忆她碰都不想碰，只是偶尔会有一些细碎的片段出现在脑海里，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根本不会去深想。
也就无从知道它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
阮瑜：“所以呢？要我同情你？”
萧元吉黑着脸：“那倒不必。”
“寺里不收留男客，你若不想摸黑下山就赶紧走。”阮瑜抬眸看了眼天色：“提醒你一句，我是不会给你收尸的。”
萧元吉哼笑一声，走到门外又折回来，瞪着阮瑜道：“别指望母后会心软，你以为病了她就会接你回去，妄想！”
“从来没指望过。”阮瑜道：“她如何，我比你更清楚。”
萧元吉脸色极差，过了会儿又没好气道：“你今天不跟我离开，就在这寺里等死吧！”
阮瑜闭上眼，侧身向里，不再搭理他。
良久，耳边幽幽传来明珠的一句：“走了。”
“走了就好。”阮瑜咳嗽两声，恹恹睁开眸子，“有吃的么？”
“有细粥。”明珠点点头，让莹珠去拿，又打发彩珠和沁珠去看着药。
“你把她们都支开，是有什么事情跟我说？”阮瑜转过身看着明珠。
“嗯。”明珠微微一笑，“是有一件事”
“什么？”
明珠垂下目光，似乎在犹豫如何开口，须臾道：“今天奴婢送太医出去的时候，太医告诉奴婢，西凉侯……夜夜在寺外守候。”
阮瑜一怔，倏然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瞧着明珠。
“公主不用紧张，太医与西凉侯交好，所以才告诉奴婢这些……方才侯爷说西凉侯不在乎公主的死活，完全是无稽之谈，公主切莫往心里去。”明珠恳切道。
阮瑜抿了抿唇，淡道：“他的话，我从不在意。”
往往是这样的。
只是刚才，萧元吉这样说的时候，她的心里着实像被针扎了一下，疼的厉害。
大约是被抛弃到这深山古寺中来，寂寞无聊，病中连心思都变得脆弱了，才有了这些多愁善感的苗头。
“那……公主要去见他吗？”明珠笑眯眯问。
阮瑜：“怎么见？”
“出了佛寺，便可见到。”
阮瑜恹恹道：“你当出去是容易的么？万一惊醒了主持师太，我要怎么解释？”
明珠被问住了，怔怔问：
“公主当真不见？”
阮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说：“见啊。”
*
莹珠先拿了晚饭回来。
阮瑜生着病，伙房特殊照顾，备了一碗水蛋，外加一碗粥，一碗青菜汤。
在平远寺住了这几天，她们看到蛋眼睛都发直。
阮瑜看到两个丫鬟这样，笑笑说：“这蛋我们分一分吧。”
明珠忙摇头：“这怎么行！公主不吃点儿好的怎么养病？”
“是啊，公主别担心我们了。”莹珠把饭菜一样一样摆到桌子上。
阮瑜勉强坐起来吃饭，明珠对莹珠招了招手，小声跟她说：“等会儿晚上我要和公主出去一趟，你和彩珠她们守着屋子，别乱跑啊。”
莹珠奇怪：“大晚上的你们去哪啊？”
明珠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莹珠叫了几声“好姐姐”，明珠才肯告诉她：“我陪着公主去见西凉侯，就在那后边，到时候侯爷会翻墙进来。”明珠指了指方向。
莹珠顺着明珠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担忧道：“万一主持师太发现了怎么办？”
“怎么会发现？”明珠毫不忧虑：“你胆子也太小了，师太晚上不睡觉特意来巡视么？不可能的，别多想了啊。”
莹珠似乎还有些话想说，被明珠笃定的态度给噎了回去。
“我去告诉彩珠和沁珠一声，你陪着公主吃饭。”明珠拍拍莹珠的肩，走了。
辰正是平远寺的歇息时间，众尼准时上床入睡。钟声撞完，寺院陷入一片诡秘的寂静。
阮瑜就在这时出了门。
她穿着深蓝色的棉袍，棉布里裹着厚厚的棉絮，领子很高可以挡风，跟这寺里所有尼姑所穿的一样。长发因为懒得梳理，就这么随意的披下来，衬的小脸素白如玉。
明珠一路搀扶着阮瑜来到寺院的山门前，要去推门的时候，阮瑜拦住了她。阮瑜自己将手搭在了门栓上，过了许久，才缓缓把门栓拉开。
推开门，寺庙的寂静被一声悠长的“嘎吱”声打破，很快又归于平静。
山风长啸，朝阮瑜直扑过来，阮瑜下意识闭上眼，紧紧拽住身边的明珠。等这阵风过去，她睁开眼，紧张的在四周搜寻着，直到目光在一处定住。
陆野一袭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在月光下显出一个隐约的轮廓，高瘦、挺拔。
心头涌上一波没来由的慌乱。
陆野看见她，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定，然后朝这里走过来。
阮瑜垂眸，小声对明珠说：“你留在这里守着。”
“好。”
于是阮瑜走出去，身后的明珠慢慢的把门又关上，找了个石墩坐下来。
陆野来到阮瑜面前。
阮瑜脸色有点儿别扭，倒不是几天不见变得生疏了，只是觉得在这里、在这样的情形下和陆野见面，让她有些心虚。
“你瘦了。”陆野伸出手，停在半空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抚上她的脸颊，“瘦了很多。”
阮瑜没有避开，双眼像蒙上了雾气，显出几分迷茫的神色，静静的仰头看着他。
陆野抿紧了唇角。
“想离开吗？”陆野说：“我带你走。”
阮瑜下意识点了点头。
陆野愣了一下，笑了，问她：“真的愿意跟我走？”
阮瑜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脸一红。
“啊……不是。”阮瑜慌张辩解：“这里虽然吃住都很简陋，但还是挺清净的，反正最多到除夕，我娘定会派人来接我回去。”
陆野眼神又淡下来，手移到她的后脑上，上下抚了抚，“嗯。”
“你……”阮瑜偷偷觑他一眼，“真的每晚都会过来？”
小姑娘眼里有窃喜、有紧张，却掩饰着不肯叫他看出来。
陆野笑了笑，说：“是啊。”
“为什么？”阮瑜大着胆子又问。
陆野安静了一会儿，手搭在阮瑜后颈上，轻轻一捏，轻声道：“因为想你。”
阮瑜心跳乱了一拍，紧张的拽住了自己的衣服边儿。
她干嘛要问他这个？
不对啊，她问可以，他怎么可以这么答呢？
阮瑜侧过脸，尴尬的盯着远处，“多谢西凉侯挂念，小女感激不尽。”
陆野“啧”了一声，眯着眼睛低下头，近距离看她：“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
“听懂了呀。”阮瑜理直气壮。
陆野一靠近她，阮瑜就觉得有点儿不自在，明明之前都觉得没什么的，比这更近的还有过，可她就是觉得不自在。
并不是排斥，而是……慌张。
“你干嘛啊？”阮瑜耷下眼皮，弱弱的问他。
她语气听起来像撒娇，拖着鼻音，乖巧的像只出生不久的小奶猫。陆野眯着眸子看了她一会儿，心痒的不行，便将距离又拉开了。
“没事。”陆野垂眸问：“你可以走路吗？”
阮瑜正要说“可以”，忽然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陆野抱了起来。
阮瑜一脸愕然。
“这边风大，”陆野说，“去那边林子里坐坐。”
陆野抱着她往林子那里走。
阮瑜不安的拍了他一下，问：“万一有蛇呢？”
陆野笑笑：“蛇会冬眠。”
阮瑜：“……”是哦，她怎么没想到。
山门是当风处，风直来直去的没有阻碍，林子里相对好一点，起码不会把人吹傻。
阮瑜觉得自己清醒多了。
陆野找了个石墩子把她放下来，然后去周围捡了点儿干柴火，堆成一摞，点燃。
“这样暖和点。”陆野在她旁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