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娥听了陆野的一番话,丝毫没有愧疚感,只是对陆野又生出几分畏惧。乡下人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把孩子卖掉是常有的事,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可这孩子如今功成名就,田秀娥全然忘了自己之前是怎么把这孩子交给七杀堂的人、全当他死了跟自己毫无关系,她跟自己说以前都是不得已的,陆野不原谅她就是没良心,而她其实是一个一直牵挂孩子的“好母亲”。
陆野问她,你有良心吗?
田秀娥觉得自己是有的,好歹把他拉扯养大了。
可是陆野没良心,一个混迹在那种地方的人,杀人如麻,还有什么良心可言?
田秀娥完全以一个受害者自居,一个被不孝子抛弃的乡下母亲,以至于一路愁眉苦脸,到了皇后妃嫔和众命妇跟前。
萧晚晴温言道:“夫人何故闷闷不乐?”
田秀娥听不懂萧晚晴这文绉绉的话语,迷茫的睁着眼睛,命妇小声窃笑,阮瑜忍不住提醒她:“皇后问夫人,为什么不开心?”
田秀娥见这满殿之人皆是绫罗珠翠,看着显贵非凡,兴许有人能压那兔崽子一头,便想找人来评理,噘着嘴道:“生了个不孝顺的儿子,竟说我这个当娘的没良心!你们说,有这样的道理不!管他有多大能耐,还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
众人对视嗤笑,心说这田氏还真是不负众望,一下子就出丑了。她们明知道田秀娥这是歪理,但为了勾田秀娥多说点话,便迎合她:“可不是!夫人可太委屈了!”
田秀娥一听来了劲,心里的苦水不住的往外倒:“各位娘娘、夫人,你们不知道我家里的苦处,当年可是连饭都吃不起的啊!一捧米,煮半锅的稀饭,吃到嘴里都是米汤!要是不把他卖掉,一家人全都得饿死。把他卖给人家,好歹有吃有住有穿,胜过在家里挨饿受冻的是不是?”
众人脸上都露出鄙夷之色,很看不上田氏的穷酸样儿,这样的出身这样的言行还能封诰命,尤其她们不少人的诰封还在她之下,这就更不能忍了。
阮瑜听不下去,打断田秀娥:“夫人快向皇后行礼,仪典要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公主急什么呀?”有人笑道:“让田夫人多说几句,她说的这些我们都没听过,怪有趣儿的。”
田秀娥笑着搓了两下手。
阮瑜不留情面怼回去:“想听故事回去找两个庄稼人来讲给你听,这是封诰仪典,安静观礼就好。”
“公主息怒,我又没说不让她封诰,就是一时听的来劲儿了,算了算了,回头我请田夫人到家里聊,田夫人可一定要赏脸啊。”
田秀娥不知所措的点点头。
阮瑜撇了一下嘴,很看不上这群人惺惺作态。
萧晚晴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开始吧。”
本以为仪典能顺顺当当过去,却没想中途又出了岔子。
田秀娥刚一跪下,就听到一记撕裂声,原是她衣服侧边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的衬衣。田秀娥尴尬的扭身去挡,结果这一动弹,口子崩的更大了。
众人当场笑疯,一个个顾不得形象笑歪在一起,拿手指点着田秀娥小声咕叽些什么。田秀娥慌张的左顾右盼,结果并没有人来帮她,她的脸迅速涨红,低着头羞愤的站了起来。
阮瑜也很愕然,她完全没想到没闹这一出。
礼服都是由宫中的绣娘精心缝制,不可能这么容易坏,况且田秀娥身材还算匀称,不至于胖到把衣服撑开。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当务之急是帮田秀娥缓解丑态。
阮瑜立刻吩咐明珠去拿披肩来,明珠匆匆离开,然而来回还要一段时间,阮瑜又不能脱下自己的衣服给田秀娥。田秀娥如同一只戏耍的猴儿,被妃嫔诰命围在中间,窘迫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连萧晚晴都忍不住抬起手掩了掩嘴角,一向掩饰的很好的表情也露出了些许轻慢。
连这些诰命都看不起田氏,更何况是她——大昭的皇后?
阮瑜上前一步,站在田秀娥的侧边挡住衣服开裂的地方,冷冰冰的目光看向萧晚晴:“宫中制备的礼服竟出了如此错漏,是他们失职,请母后追究过错之人。”
萧晚晴看向女儿,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眼神不满。
阮瑜如此维护田氏,理由是什么,她不用想都知道。无非是因为田氏是陆野的母亲,田氏丢脸就等同于陆野丢脸,她舍不得罢了。
萧晚晴捻了一下指尖,沉默片刻开口:“没错,这事儿是要给田夫人一个交代,不过还是等仪典结束之后吧。”
“礼服已经坏了,仪典如何继续?”阮瑜的架势有点咄咄逼人,“如果不现在就把失职之人拎出来问罪,怕是散漫之风日盛,绣娘们个个偷懒耍滑,如何治得好?”
阮瑜态度强硬,因为她知道萧晚晴并不是真心要追责,只是这样敷衍她,等风头一过,这事必然不了了之。到时候人家就知道,欺负西凉侯的母亲也没有什么关系,便有人欺负到西凉侯头上了。
不在此时杀鸡儆猴,必定后患无穷。
萧晚晴对上阮瑜的眼睛,虽然表情不动声色,但阮瑜知道她已经生气了,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萧晚晴得保持自己的庄严矜贵,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阮瑜也正是仗着人多,才敢跟萧晚晴正面叫板。
半晌,萧晚晴终于同意:“把制作礼服的绣娘叫来。”
妃嫔诰命顿时止住了笑声,一个个意外的盯着皇后看。
想不到皇后竟愿意为了这么个村妇大动干戈……
其实萧晚晴并不愿意,奈何阮瑜句句在理找不到错处,而且这丫头的性子太倔,如果她不同意,这丫头可以跟她一直耗。
她是皇后,关键时候还得以大局为重。
阮瑜笑了笑,“母后英明。”
明珠把披肩拿来,阮瑜为田秀娥裹上,然后领着她去隔间换衣服。
田氏把礼服换下之后,阮瑜捧着那衣服细看,问田秀娥:“你把衣服换上之前可检查过?”
“当然检查过!没什么问题,就是……就是有点挤。”田秀娥讪讪道。
她以为是自己撑破了衣服。
“有点挤?”阮瑜语气怀疑。一般制作礼服之前,都会有专门负责裁剪的人去量尺寸,一般情况下都会做的稍微大些,不会往小了做,田秀娥怎么会觉得挤呢?
“就是,屁股这块儿。”田秀娥摸着自己的胯骨,转过来给阮瑜看,“就这儿,比较挤。可能我这段时间吃的太好了,长胖了。”
阮瑜:“……”
“等会儿要人量一量就知道了。”阮瑜淡定说:“当初量的尺寸多大,这衣服做的多大,一量便知。若真是她们故意缩减……”
“怎么会呢?”田秀娥不想惹事,而且也觉得没人想害她,“无缘无故的把衣服做小,怎么可能?可能就是做衣服的人一时失手,唉也没什么,算了吧。”
阮瑜看她一眼,摇了摇头,“夫人等会儿在人前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事是一定要追查的,不能姑息。”
“诶。”田秀娥点头。她能感觉到阮瑜想帮她,所以也愿意听阮瑜的话。
*
衣服的尺寸一量,果然比当初所量尺寸要小些。尚衣库里裁衣的宫女跳出来认,说是自己一时疏忽没有注意,请皇后责罚。
阮瑜根本不相信尚衣库会出这样的疏忽,可是也没有证据证明是裁衣的宫女故意如此做的,更说不清这背后是否有人指使,只能稀里糊涂将这宫女责罚了,以儆效尤。
那宫女被拉出去打了三十大板,作为罪奴被打入掖庭,算是给了田秀娥一个交代。
仪典继续,田秀娥穿着宫中留存的一件一等国夫人封诰时的礼服,将剩下的仪式都进行完,领了宝册,就匆匆走了。
陆野等在凤祥门外。
“侯爷先送田夫人回去吧。”阮瑜看着陆野说:“今天殿里出了一些状况,夫人也累了,送回去休息吧。”
陆野睨了田秀娥一眼,“要她住在我那里?”
阮瑜想了想,觉得这样未必好,“侯爷可以另外找间宅子。”
陆野其实一点都不想管这个女人的事情,他不想跟她有任何的关系,可是为了阮瑜,他今天过来了,眼下也不想因此跟阮瑜起争执。
“行吧。”陆野不耐烦道:“我另外安排人送她,我有话跟你说。”
“你先送田夫人一下。”阮瑜劝,“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既然来了,就把礼数做做全。”
陆野无言盯着她看了半晌,那么多天不见,他总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她还一直催赶他。
陆野实在是觉得很烦。
一烦,看田秀娥就更不顺眼,冷燥的丢下一句:“跟我过来。”就兀自往宫外走了。
“要不,我还是一个人回去?”田秀娥鼻子眼睛都耷拉下来,她宁愿一个人回去,也不想跟陆野同车。
阮瑜笑笑,“夫人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