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是萧家老太太的忌日。
老太太是在萧元吉和阮瑜成婚的第二年去世的,享年八十。阮瑜一直觉得,要不是因为她,就凭外祖母那健朗的劲儿再活四五年都没什么问题。
天还蒙蒙亮,月亮挂在西边的树梢上,奄奄一息。阮瑜起床梳洗,换了身素白的衣裳,头发简单利落的绾成一个髻,别了根银簪。丫鬟们来回走动,屋门开开合合,步履轻缓,仿佛是在昼夜交替时出来游荡的鬼魅。
吃完早饭,阮瑜来到陆野的屋子外,生怕他还睡着所以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陆野闭着眼,呼吸匀停。
阮瑜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触上他的脸颊,轻声道:“我走了啊。”
外祖母忌日的事情她昨天已经告诉了他,他并没多大反应,但阮瑜还是有点不放心。
陆野眉心皱了一下,抬手去揉,碰到她的手,本能的握住,拇指在她手背上蹭了蹭——不经意小动作,却很暧昧。
然后才睁开眼。
阮瑜惊讶:“我吵醒你了?”
陆野扭过头看着她,说:“不是,我本来就没睡的很沉。”
他握着她的手不放,目光沉黑,有几分执拗的味道。
“我要走了。”阮瑜试图把手抽出,“外祖母的忌日我必须去,等结束我就回来。”
往年老太太生日,除了扫墓之外,还要连办三天宴席,她既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又是孙媳妇,无论如何是不能缺席的。
陆野弯了弯唇角,“请我去吃酒吗?”
“你要是过去,这两天就没法太平了。”阮瑜无奈道,“你想吃什么我回来给你做,还有,不许喝酒。”
陆野忽的从床上坐起来,一把将阮瑜搂入怀中,右手搭着她的脑后,食指很不安分的从发间一路滑下去,颈间薄薄的皮肤就这么泛了红。
阮瑜耳根也烧起来。
“你好狠心啊。”陆野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语调缓慢,每一个字都咬的轻飘飘的,像委屈又像不怀好意的揶揄,一股子酸味儿快把盖子给掀翻了。
“那你想怎么样?”阮瑜没了脾气。
陆野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酸溜溜的问:“你要跟萧元吉待三天?”
阮瑜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怪不对劲的。
三天就是一眨眼功夫,而且她跟萧元吉分住不同的院子,顶多就是白天一起给外祖母上炷香什么的,用不着这么介意吧。
“我又不跟他住一起。”阮瑜强调。
“晚上不能回来?”陆野摸摸她的脸,看着她问。
阮瑜:“……”
“我跟萧元吉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明白的。”阮瑜垂下目光,思忖道:“总归我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或者是这么个契机,才有可能摆脱他。”
“什么契机?”陆野问。
阮瑜扳着手指头,数给他听:“要么我母后犯了什么错误,惹怒父皇——当然,这个我不希望发生。要么,是萧元吉做了丧尽天良十恶不赦的事情,担不起驸马这个身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爹娘或者哥哥突然开明了,这个不要想,因为不可能。”
两人无言对视良久。
这三个契机,至少现在是没有可能实现的。第一和第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第二嘛,萧元吉虽然做了不少坏事,但还没到“丧尽天良”的地步,在陆野眼里他本质是个怂包。
“如果机会真的来了,我不会放弃的。”阮瑜认真向他保证,“因为我比你更讨厌他。”
陆野眼皮子掀了掀。
“我真的要走了。有什么事情派人传信就行。”阮瑜站起来,犹豫片刻眼中突然亮起羞涩的光,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
陆野眼神一动,刚要拉着她,阮瑜已经小鹿似的跑远了。
陆野无奈抵了抵腮帮。
*
汝南侯府门口挂着的灯笼已经换成了白的,门匾上挂着白绢,府门大开,丫鬟小厮进进出出,往马车上架东西。
一共五辆马车,每辆都系着白绢,一辆是萧元吉坐,一辆给随行的丫鬟坐,还有三辆摆放祭品黄纸等物。
阮瑜从马车上下来,一出现门口的丫鬟小厮都呆住了,好几个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大白天的做梦。
不是,这人活生生的,确实是公主没错。
立即有灵活的小厮反应过来,往府里去报消息。
阮瑜不是很想进去跟萧元吉见面。
没啥好说的,祭祀的过程两人都轻车熟路,不需要沟通什么,因此阮瑜只是到门房坐坐,等下人把东西弄好就走。
不知那小厮的话传到没,反正没过一会儿,萧元吉就搂着柳芙霜出来了。
两人亲亲我我,萧元吉的手搭在柳芙霜的腰上,不适捏一下。柳芙霜虽也穿着一身素白衣裳,但是点缀着兰花,显得不那么单调,而且这衣裳很合她的身段,走起路来一步三摇袅袅婷婷,笑容比花儿还灿烂。
反正没半分难过的样子。
阮瑜不敢说自己有多么的痛彻心扉,但是想起外祖母还是会觉得很惆怅,心情低落,反正笑不出来。
阮瑜站在门口,冷眼看着这二人走过来。
萧元吉先看见她,脸色一沉,很快那张清瘦且透着些萎靡之色的脸又笑起来,更放肆的跟身边的柳芙霜调笑,时不时拿余光瞟一眼阮瑜。
阮瑜并不在意萧元吉和柳芙霜怎样,她只是希望这两人能庄重一点,好歹今天是外祖母的忌日,不要这么放肆随便。
“你还记得回来啊。”萧元吉走到她面前,冷笑一声,满眼嘲弄。
阮瑜冷淡不语。
萧元吉搭着柳芙霜的肩,轻轻敲了两下,笑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所以让芙霜替你,你不介意吧?”
阮瑜看了柳芙霜一眼。
柳芙霜对她还是有畏惧之心的,早已收敛了笑容,低眉垂目站在一旁,见萧元吉把火引到她身上,登时惊恐的抬头看着阮瑜,不知所措。
阮瑜:“不介意。你可以跟柳姨娘一起上坟。”
反正她这次回来是为了祭祀外祖母,又不是非要跟萧元吉一起。
萧元吉笑容僵在脸上,有些恼怒的瞪着她,“你是想告诉祖母,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是不是!”
阮瑜觉得十分好笑,但因为今天日子特殊,她不想跟萧元吉吵架,“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你要跟柳姨娘一起,我没有意见,只要能好好完成祭祀就行。”
阮瑜这番话暂时浇熄了萧元吉的火气,但他还是觉得很不满意,冷冷瞪了阮瑜一会儿,毫无情绪的说:“我们一起。”
阮瑜有些意外,但她不想在这种没意义的事上浪费精力,便答应下来:“也行。”
“也行”透露着几分不甘愿,萧元吉像只炸了毛的狮子,刚要发作,阮瑜已经朝马车那里走去了。
一直在旁边瑟瑟发抖的柳芙霜:“……”
敢情她就是个拿来激将的。
阮瑜上的是来时那辆马车,萧元吉跟柳芙霜坐的另一辆,一行人往城郊萧老太太的坟地赶去。
萧家祖上并不是京畿一带的人,因此祖坟也不在这里,但从老太爷开始就算在京城扎根了,老太爷在京郊入葬之后,老太太也跟着葬在了京郊。
离城内稍有些远,在一片偏僻的林子里,靠近河流,马车过去大概一个半时辰。
一圈坟,地上铺的是花岗岩,墓碑用大理石立起来,上面刻着“超品汝南侯忠勇大将军之妻何氏之墓”。
萧元吉的爵位是从祖辈袭下来的,只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而已。老太爷时期的汝南侯府,绝对是京城一等一的权贵,官员们使足了劲儿巴结,先皇都得礼让三分。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萧晚晴一及笄就被抬进宫做了皇后。
柳芙霜指挥着下人摆放祭祀物品,阮瑜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偶尔出神盯着远处的林子发呆。
萧元吉看了她一会儿,走过来,大约是觉得氛围有些伤感,所以语气没太冲:“你这段时间在哪?”
阮瑜回过神,顿了顿答:“西凉侯府。”
萧元吉“呵呵”冷笑两声,“我知道你喜欢那个斗奴,可你们两个是见不得光的,就算我不管,帝后也不会任由你胡闹下去。”
“这是我的事情。”阮瑜说:“如果你主动向父皇母后提出和离,对你我都好。我知道你担心和离之后萧家败落,其实没那个必要——哥哥身上也流着萧家的血,他不会亏待你的。”
“太子会帮我?”萧元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神一阴,“你太不了解你哥哥了。”
“不帮你难道帮我?他要是愿意帮我,我不至于跟你耗到现在。”阮瑜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萧元吉看了她一会儿,表情晦涩难懂,半晌闭了闭眼睛脱力道:“你错了,你的那位哥哥眼中只有他自己,如果说还装得下别人……”
那就只有你这个妹妹。
他话没说完就住了嘴,阮瑜懒得追问,只道:“你若真的主动向父皇母后提和离,我也会给你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