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瑜懒得跟刘嬷嬷多费口舌,只盼着她赶快办完了差回去,别在这儿逗留。阮瑜把袖子一撩,胳膊伸到刘嬷嬷面前,不冷不热道:“腿上也有,嬷嬷要看吗?”
白皙的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暗红色的伤痕,有的已经结了痂,呈长条状弯弯曲曲,着实让人有些不忍看。刘嬷嬷目光收回去,嘴唇动了动道:“不必了,奴婢心中有数。”
阮瑜笑笑,有点儿轻蔑又有点儿无所谓,把袖子给拉上了。
刘嬷嬷顿了顿,又说:“奴婢一定如实禀报皇后。公主好好休养。奴婢就先告辞了。”
说完,刘嬷嬷微微屈身,后退了几步离开。
明珠一见她走,赶紧把药碗放下,悄悄把窗户推开一点儿,探出头盯着刘嬷嬷的背影。过了一会儿转头对阮瑜说:“没走,去了薛管事那里。”
“她势必要交代点儿东西,随她吧。”阮瑜语气也无甚在乎,“薛管事你们别去招惹,他问什么你们装不知道混过去就算了,离他远点儿。”
明珠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好。”
*
入夜后,游廊上的羊角灯散着油黄的光,几拨丫鬟打那灯下走过,便再无人声了。
明珠是最后一个从屋子里出来的。
她脸上还带着几分迷惑不解,频频回头,步子迈的有些缓,显出迟疑的味道。
明明昨儿已经说好了,今天她来守,让彩珠回屋好好睡一觉。可是公主亲自留了彩珠下来,这便让她觉得奇怪了。
好像……公主和彩珠在计划着什么。
她宁愿是自己多想,毕竟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并不好受。她摇摇头,快步回了屋子。
阮瑜并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过来,她熬的困倦了,只好先睡一会儿。彩珠把灯灭了,坐在榻上,手支着下巴迷迷糊糊假寐。
月亮当空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声音小到可以忽略不计,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晃进了屋内,下一刻,门便被关紧了。
若是有人瞅见这一幕,指不定会以为自己眼花。
彩珠本就睡得不沉,听见响动立即站了起来,借着游廊上灯笼投进来的一点光轻轻巧巧的走到那人跟前,小声说:“公主知道了。”
那人一身黑衣,无声隐于黑暗之中,彩珠抬眸看他一眼,然而也看不清什么,便简洁利落道:“记得把公主喊醒,她要见你。”
说完,彩珠抬脚走了出去,在外面的台阶处坐下。
那人却像是怔了一般,在原地立了许久,才慢慢走到床边。
窗户微隙,投落下淡薄的月光,笼罩着女孩儿清丽的眉眼。只是此刻,她的眉心微皱,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手紧紧拉扯着被子,俨然一副被梦魇住了的样子。
“阿瑜。”那人握住了阮瑜的手。
阮瑜并没有立刻醒来,但是在梦里,她感觉到了有人在叫她,以至于她所处的梦境都变得虚幻了一些,不再牢牢的禁锢住她。
她觉得这声音好熟悉,仿佛在很久之前,这人也这样喊过她。
手心传来温暖的温度,她在这样的温暖中睁开眼,清醒的刹那她有些晃神,心跳快而有力。
她动了下手指,完全是无意识的,指尖在那人手心蹭了下。那人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将手收了回去。
阮瑜慢吞吞的扭过头,一双眸子里蕴着水汽,在月光下像是浮了一层淡淡的光,温柔莫名。
刚刚噩梦留给她的阴影已经淡去,她发了一会儿怔,然后轻轻浅浅的笑起来:“真的是你。”
陆野垂眼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孩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甚至连自己该有什么样的表情都不知道,便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气氛逐渐微妙,许多难以用言语表述的情绪不断的滋生蔓延,说不清那是尴尬还是高兴,或是别的什么复杂的情绪。
阮瑜垂下眼问:“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来?”
“怕惊扰你。”陆野始终注视着她,目光不曾移开过,“丫鬟说你不愿见人。”
“那为什么又来了?”
陆野顿了顿,直白道:“因为我想见你。”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因为想见你,所以便来了。
阮瑜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接,或者说,她根本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她有点儿尴尬的别过脸去,脸颊微微发烫,于是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半张脸。
陆野低眸一笑。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阮瑜试图把话题往正道上拉一拉。
陆野说:“不难,公主府里本来就有我的人。”
“什么!”阮瑜惊讶的顾不上害羞,一翻身对着他问:“宫里有你的人也就罢了,为什么公主府也有?”
陆野往宫里安插势力不难理解,朝中但凡有点儿权势的大臣都会这么干,方便传递消息。但是公主府……哪够的上让人打这种算盘?
陆野笑笑,“你就当我闲吧。”
阮瑜:“……”
“那彩珠也是你的人?”阮瑜糊涂了。彩珠从小就跟着她,怎么会跟陆野有联系?可若是没有联系,彩珠又为什么要帮陆野?
“不是。”陆野否认,“彩珠不是我的人,但她的确帮了我。”
“她为什么要帮你?”这话一出口阮瑜就后悔了。彩珠是她的丫鬟,自然做什么都是为了她,说不定是揣度她的心思才为陆野开这方便之门的。
阮瑜尴尬的把脸往枕头上埋了一埋,表示不太有脸见人。
幸好陆野只是一笑,并未解释,这问题就算过了。
“你是不是每晚都做噩梦?”陆野一边问,一边下意识伸出手在她额头上蹭了一下,给她看:“都出汗了。”
他每次来,都能感觉到她睡得很不安稳,迫切的想醒来,却被梦境死死拽住。
阮瑜神色黯淡了一下,她实在不愿去回想梦里的情景。那种糟糕的事情每晚反复经历,谁都受不了。她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的,如今不仅想起来了,噩梦还多了一重。
每次陆野一来,噩梦便淡褪,不知是凑巧还是有什么机缘。
阮瑜想到这里,眼光陡然亮了一下,唤他:“陆野。”
“嗯?”
“你身上熏的是什么香?是不是有安眠的作用?”阮瑜下意识的捏住陆野的手,往自己的鼻子旁边带了带,嗅了一下。
还是那股凛冽的味道,锋芒棱角之下蕴藏着不着痕迹的暖意。
这个味道,真的能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
宫里香料应有尽有,可是没有任何一种安息香能阻止她的噩梦,反而会让她睡得更沉,沉浸在噩梦中的时间更长,因此阮瑜试了几次便不敢再用了。
陆野手指动了下,只觉小姑娘的鼻息轻轻浅浅触着他的手指,一股酥麻感就这么一路流进了他的身体里,他脊背僵了僵,却还是没有将手抽走。
“没有熏香。”陆野说,“从来不用。”
阮瑜:“……”
如果陆野不用熏香,那她嗅的岂不是……
阮瑜默默的把陆野的手放回去,想着自己今天丢的脸要怎么捡回来才好。
陆野现在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变态?
阮瑜把被子往上拉,这回盖住了整张脸。
陆野:“……”
陆野无声笑了笑,说:“你要是不介意,我在公主府里住下,你想见我……我想见你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来看你。”
半路收回去就当她听不见了吗?
分明说的是“你想见我”!
阮瑜气的咕噜了一声,犟声犟气道:“不想!”
其实她应该回答“介意”,但满脑子都是陆野那句“你想见我”,以至于一时口误说成了“不想”。
上赶着此地无银三百两。
脸皮越丢越大,阮瑜生无可恋的把被子蒙的更紧了一点。
然而下一刻,被子就被人掀开了。
呼吸陡然顺畅,然而带来的后果是,她不可避免的要跟陆野对视了。
她几乎是怯怯的,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十足的无辜,小声的说了句:“真的不想。”
陆野目光淡淡垂视着他,不做表情,“别闷坏了。”
她说“不想”。
不管是真不想还是假不想,他的心情都很不爽快。
“那做噩梦了怎么办?”他似不经意的问。
阮瑜认真考虑一番,说到底,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陆野可以帮她驱散噩梦,可能只是巧合,因此,丢脸事更大。
小姑娘十分倔:“那就忍忍,反正只是梦。”
阮瑜说着话还是挺心虚的,她实在厌恶极了那梦。一次都不想经历的事情,却要在梦里反反复复的遭罪,她最近晚上都有点儿不敢睡觉了。
陆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可以看得出,他是很不高兴的。至于这不高兴的原因是什么,阮瑜没敢去细想。
她就是单纯觉得自己脸丢大了,想找回点儿面子。
“那如果我想留下呢?”陆野语调淡淡的,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强硬,“我说了,我想见你便来了。原本也不想打搅你。可你既然见了我,又想把我丢开,那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