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应了一声，便退下去给苏长歌备了饭。收拾停当，苏长歌独自从后门出了府，绕来绕去，绕道城西的沐阳书院，轻轻叩门进去，直往正堂而去。吴章领着一众人早已候在正堂中。因知道苏长歌总会到沐阳书院中来，便也提前汇集了众人等着。
待到苏长歌推门而入，众人都纷纷站起身来，对着苏长歌而拜，苏长歌淡淡一笑，扬手以示不必拘礼，便穿过众人往正座而去。一如众人一年前初见苏长歌那般，苏长歌仍是那一袭玄色衣袍，不着修饰，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一个青年模样，虽也不似去年一样锋芒毕露，但是老成持事却也是一如往常。
立在众人身前，苏长歌俯首而拜：“辛苦诸位！”
众人见此，具也都俯首还礼。停了一瞬，苏长歌这才同众人一道直起身来，环视一周苏长歌便坐了下来，众人亦然。
“昨夜之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吧。”苏长歌缓缓道。
“真没想到。”吴章先开了口，“长公主竟会提这种事。”
“实则我并不意外。”苏长歌仍是冷冷地说。
“我也并不意外，依着长公主的为人做派，提出这事实在是在意料之中。”说话的正是稽内所栾立平。栾立平就任稽内所多年，浸淫于收集、分析情报，虽栾立平并不曾亲眼见过长公主云沁，但长公主云沁却常常出现在他的案头笔尖，论起对长公主的了解，栾立平可以说是无人能及的。
苏长歌同其他人都不再说话，只等栾立平继续说下去。栾立平清了清嗓子便说道：“以长公主近几年的种种行径，依靠大司马向罡在朝中处处都有爪牙。前些年，叶老将军整饬军务，改革军制，除掉不少军中同向罡交好的人。因此，王京三营，边境五军以及各州府军中并没几个长公主的人。自叶老将军战死，他们便一直想在军中动动手脚，眼前，你就是一个香饽饽。”
吴章笑笑道：“那大司马向罡和叶老将军是政敌，他们怎么也不想想，统领他又怎会同意这桩事。”
“所以长公主才会在昨晚提出要将舞阳郡主嫁给统领，这算盘倒是打的响亮。”栾立平也笑着评道，“在这等场合上，长公主自以为统领不过是刚刚打了胜仗的将军，绝不会因为个人好恶或是先辈渊源而当众拒绝王室的指婚，所以才会当众说出。”
“统领昨晚回绝的可是够不留情面了。”陆吾所首座裴建文如是说道，“一句话说得长公主哑口无言，遍观风弋全国，现今大约只有统领一人。”
“只怕那长公主绝不会善罢甘休。”蓝俊风亦说道。
“依长公主和那大司马向罡的手段，能做出什么来我都不奇怪。”栾立平又道，“这么多年来，他们所做的事情若说别人不知道，我可是一清二楚。”
“可是，就算他们能做些对统领不利的事情，又能如何呢？”穆雨有些疑问，说道，“统领现今可是王上亲封的侯爵，又是能带兵打仗的人，即便是他们在背后给统领捅刀子，大约也不会伤到统领分毫。”
“小穆，你知道天下最不能和他们交往的人都是什么样子吗？”吴章慈爱地望着穆雨道，“凡天下有人无数，而既有无数人，就有无数性情。与人相交，察其言行，在这些无数性情的人中，唯独不能交往的就是当面见你就时时同你嬉笑，见所有人都是这姿态。他们都不是什么真性情的人，你不知道背地里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穆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栾立平便接过吴章的话道：“大司马向罡，不是什么正儿八经读圣贤书中科举为官的人，其人做官之前本就是一府账房管家，蝇营狗苟，目中皆是自己的私利。你若同他无关，他见你就是微笑打个招呼罢了，可你若是动了他的利益，他再见你便会愈加亲热，只想着要怎样置你于死地。”
“所以，当年叶老将军当堂破口大骂向罡后，向罡竟会遣人送了一批金银给将军府。”这边柯巡也搭话，边笑边说道，“这就是小人难惹，若非当年先王无必信任叶老将军，只怕就又是一个自毁长城的故事了。”“现下，既然统领已经当面回绝了他们，不出多少时日，必会有他们报复，栾首座这些时日务必多多关注长公主府和大司马府的动静，咱们也好及早做些防备。”吴章转向栾立平说道。
苏长歌也冲着栾立平拱手道：“既如此，那便有劳栾首座了。”
栾立平也回礼道：“统领不必客气，这本就是在下分内之事，但在下还有一言提醒统领。”
“首座请讲。”苏长歌仍是淡淡的望着栾立平道。
“统领现今是举国上下目光所系之人，统领你的一举一动必会招致许许多多的事情。而统领你现今受封冠军侯，只因黑山口一役，如此情形下必会有诸多眼红的人，无论如何统领都需注意。须知，人心险恶，不可不防。”栾立平望着苏长歌，语重心长地说道。
苏长歌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应道：“苏长歌明白。”
见此情形，一直不曾开口的夜刃所首座颜维道：“还有一事，前些日子所说的各所均需招募些人手。当时虽说是要招募，但左右统领不在此处，也没法拍板敲定，我们各所倒是一直在暗中查勘有无合适的阁中子弟抑或是外间的人，可以破格吸纳进来。现今，统领既然回来了，这事还需统领来做个最终抉择。”
听颜维这样说，一旁的简朔也说道：“这倒是现今头一件大事了，以往的人手绝不足以应付日后的局面，更何况十余年里，在其余四国潜伏的兄弟也都需要换一换，让他们回归本国将养一阵。人手不足固然处处掣肘，但是若在选拨查勘人员时，混进些不三不四的人，恐怕后果难以预料。”
“天星阁向来几乎只在阁中子弟内选拔人手，像穆首座这样的倒是少数。”苏长歌接过话来，继续说道，“人手选拔固然重要，但以我们天星阁行事隐秘重大的缘故，各位首座绝不可因为一味要增添人手而弃了这准则，这点简朔说得有道理。”
五所首座具都点了头，苏长歌又想了想道：“还请吴主事多多留意这事，各所近日内若是有看好的人选，即可着手整理其家世背景为人行事。整理好了，先都报到吴主事那里，由他来做个甄别，再行决断。”
众人又都点了点头，方才散去，各自忙碌去了。日近午时，吴章见苏长歌无意离去，便就地邀他一起吃些便饭，苏长歌想了片刻，说道：“先不劳烦您了，没想到回来就有各种糟心事情，昨晚既然有这个情形，少不得我今天还得进宫一趟。”
吴章抚着胡须点头道：“统领倒是想的周到。”
“身居风口浪尖处，再不周到些，只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苏长歌无奈地苦笑道。
说罢，苏长歌便同吴章告别，离了沐阳书院又走进人群之中。混入人流之中，苏长歌独自一个人走着，看着周围百姓在这座偌大的城市之中，为了生计而奔波，为了能吃得更好穿得更好而不停地同其他人讨价还价，苏长歌突然记起自己父亲还在世时，曾同师父齐云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那时节，年初时齐云就同叶正钦说了，要在一两年间带着苏长歌走走风弋的大小地方，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总要到处走走才能通晓人事。叶正钦允了，也恰好那年叶正钦亦在各处奔波整饬军务，走了半年，齐云同苏长歌在东境傲州相遇。
叶正钦白日处理军务，大多是没有时间的，齐云白日便带着苏长歌四处吃吃喝喝，走走瞧瞧，到了晚间就领着苏长歌跑到叶正钦所居住的官驿内蹭住。那日夜间，微风不燥，星辰熠熠，齐云便领着苏长歌在叶正钦所居的院中纳凉，恰好叶正钦也刚刚结束手中事务，见他师徒二人还不曾睡，便也走到院中，坐在一旁台阶上想同他们师徒聊天。
齐云在叶家住了许多时日，同叶正钦也熟悉，但他二人却不怎么常在一处说话，见叶正钦也坐了过来，齐云微微颔首以示欢迎便又重新躺在竹椅上，叶正钦倒也只是微微笑笑，便自顾自地坐了。三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竟都一直沉默着。良久，还是叶正钦打破了沉默，说道：“澄儿，离了家这半年，想你娘吗？”
彼时，苏长歌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虽是少年老成，持重的很，但到底也是个孩子心性，便瘪了瘪嘴道：“想，想娘给做的点心了。”
叶正钦微微笑着，拿手摸了摸苏长歌的头道：“只想你娘做的点心？”
“还想家里种的葡萄藤了。”苏长歌如是答道。
“你们家的葡萄藤结的葡萄倒的确是不错。”说到这儿，齐云亦搭话道，“同街上买的滋味并不同。”
“那株葡萄藤，是我从禹州山里找到的，后来带回了家里种了起来，这些年一直精心培育，大概因是从山中找到的，所以滋味和街上的不一样吧。”叶正钦眯着眼睛笑着回答。叶正钦生于禹州军人世家，自小习武，自然也是生得勇武不凡，从军成家以后，又留了长须，更添了几分粗犷，但其又是那种心思极为细腻之人，领兵出征，即便麾下有数万人都可一一记得士兵模样。而大多数世人想不到的是，叶正钦闲暇时最爱的事情便是种种花草，整理自家园子。齐云初始叶正钦时，也觉得奇怪，但一直不曾问过叶正钦，这番提及园艺叶正钦似是扫去一切疲惫一样，津津有味说了起来，齐云忍不住好奇心，便开口问道：“敢问叶将军，为何独爱园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