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长歌这个样子，云封笑了笑说：“你且起来了，我说了，今日这里就你我二人罢了。想说什么就放开说，不必顾忌些什么。”
“是。”苏长歌应了一声，却还是跪在榻前，说道，“而今大琰立国久矣，天下诸侯割据，民生缭乱，敢问王上可有治国齐家平天下之志？自古为国者，当教化万民，则万民可为之驱使，若王上有此志向，则万民必会相从。”
云封仍是笑着，说：“你这话说对了一半，若只我有治国平天下的志向，却没有治国平天下之行，哪里会有万民追随。”
苏长歌见气氛不似刚刚那样紧张，便开口说道：“臣没说错，是王上漏听了一句话。自古为国者，当教化万民。”
“你且大胆说说，如何教化万民。”云封见苏长歌还跪着，忙又抬抬手令他起来坐着。
“现今我国中民风淳朴，先王国策，封国数年。而这数年间，百姓几乎不曾同他国有任何交往，此时，便是教化万民之最好的机会。”苏长歌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复又坐在榻上道，“臣所言的这个时机，千载难逢。”
“你的意思是，要让百姓知道国家，要用德治教化百姓，要用小利收买人心？”云封一点就通，便说道。
“是以教化万民，应当双管齐下。”苏长歌笑着点头说道，“其一，是要施以恩惠，能让百姓得利，百姓才会誓死追随。现如今，我国中民生还算富饶，有近几年并无战争，再加上我爹改革军制革除积弊，又省出不少开支用度，想来国库中应当不至于太过贫瘠。在此情形下，广泛施恩于百姓，减少税收，测算土地，还地于民，更今现有放开国禁在即，鼓励商贸，让天下士农工商皆能受以恩惠，那么百姓必会追随。其二，教化万民，其根本需得落在教上，我国中科举取士久矣，自上而下学得都是圣贤书，可纵然如此，也有些学圣贤书学成流氓的人。不靠圣贤书，而去教民以善，教民以德，更教民以忠，如此则百姓必会世代相追随于王上。”
“施恩能留住百姓的脚步，教化则能留住百姓的人心。这道理，老师也曾同我说过，可真当站到这个位置上的时候，却已然忘了这些道理。”云封笑笑摇头道，“你倒是真的有那份出将入相的才能，父王薨逝前为何定要让老师保你出征黑山口，我已经知道了。现下让你当一个平时并无什么事情的将军，倒是委屈你了，再等些日子，我啊，不会让你这枚璞玉被埋没的。”
苏长歌听是先王安排下要让自己出征黑山口的，忙道：“臣惶恐，得先王厚爱。臣必不会负先王所托。”
云封不再说话，只拿眼睛打量着苏长歌，却还是那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对于苏长歌云封向来都是全身心信任，而今愈看苏长歌心中愈加欢喜，苏长歌所说的治国齐家平天下，他不是没有这份心，更何况他自小就被立为王世子，云武擎对他耳提面命，所说来说去的左右不过就是要让云封有朝一日能问鼎天下。时至今日，云封才想明白，自己父王素有识人之明，向来独绝天下，而这苏长歌便是云武擎留给他的最好的助力。
二人又对面默默坐了一会，天色已晚，云封又站起身来往窗外看去，一整个平丰城被黑暗笼罩着，但却灯火辉煌，远处亦是烛光点点一盏灯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便是一份生气，平丰城这夜晚透着的正是生机勃勃。云封望着窗外这景象，不由得看痴了，他招呼着苏长歌也同来看，待到苏长歌也走到窗前时，云封拿手攀住窗框道：“本王只愿，他们能日日都如今日一样，有吃有喝，家人都在一处，能共享天伦之乐。一家安，就是一国安啊。”
苏长歌微微笑着，拱手对着云封道：“王上大义，乃是万民之福！”
约莫有看了会，宫城即将关闭，云封便不好再留苏长歌，忙令内侍领苏长歌出了宫城。同外间一比，宫城之内的确萧索，远无人声近无人影，待到刚出宫城，苏长歌才感受到了些许这人间烟火气。出得宫城，见两马具都在下马石旁的桩上拴着，苏长歌知是万宣应还在茶馆中，便抬脚去了宫城左近的那个茶馆。
一墙之隔，墙内是寂寂无声，可这墙外确实喧闹非凡。紧邻着王宫的西南边，便是一处玩乐的地方。没走几步，苏长歌便走至他所说的那个茶馆前，上挂着“庆宣茶馆”，再往里走时，早有小二迎了上来，口里高声喊道：“爷您屋里请。”
苏长歌微微颔首，进了茶馆大门，那说书先生正在眉飞色舞的不知讲着什么，周围一众人听得确是津津有味。苏长歌环视一周，在个犄角旮旯处找到了万宣，只往万宣那儿看了一眼，万宣却正好也看了过来，便立即起身往门口苏长歌这儿走。
待到万宣走至苏长歌身前，苏长歌本无意听这说书先生说得是什么，却好巧不巧听到自己的名字，站定听了两句，这说书先生说得正是苏长歌在黑山口外大战苏祈的事情。听了会，苏长歌微微笑了笑，也刚巧万宣便过来了，苏长歌便同万宣一道去牵马。
苏长歌深知，万宣自小就随着万宇在各地奔波，不曾到过这平丰城中，笑着对万宣道：“以前没机会听说书吧，这儿这么热闹说得是新事还是旧事？”
万宣亦笑着道：“这还是头回听说书，那说书先生本来说的是前朝旧事，不知是谁起哄说要听本朝的事情，那说书先生便开始说将军您。左右我也是亲历过这黑山口一战的人，这才知道说书先生这张嘴是活的能说成死的，生的能说成上天的。”
苏长歌笑着道：“不过是些民间谈资罢了，取乐打发时间而已，也无人把这当成真的。”
说了没几句话，他二人便已经走至宫城门前，牵了马，万宣本欲上马，苏长歌却突然停了说：“大晚上的，也别在街上骑马乱跑了，你我牵马回去吧。”
万宣应了一声，便在苏长歌身后亦步亦趋往城东将军府走着。一路行去，万宣才是实打实的感受到什么叫繁华，路上有各色卖吃食的商贩，有刷杂耍的，有撂地唱戏卖艺的，亦有沿街乞讨的，往来人熙熙攘攘。过去万宣在黑山口时，总能盼着到东城去逛逛夜市，可到了平丰城，这琳琅满目眼花缭乱，万宣都不知道看些什么了。
走了有一会儿，苏长歌领着万宣，往东边拐了去，城东是高门大户聚居之地，一进城东，这四周瞬间便不再喧闹。刚走没几步，拐了几条巷子，却迎面撞上了叶东。叶东一早便去了兵部述职，他已有三年多不曾进京，一到兵部自然有大大小小的事情围着他，虽是苏长歌带着万宣今日也去了兵部，但并不曾遇见叶东。
远远见叶东，苏长歌忙走了几步问好道：“东叔，这么晚才回来？”
“一进那兵部，就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做，这会儿虽是回来了，明天一早还得再去。待到将事情梳理清楚了，还得进宫向王上再捋一遍。边城事多，大大小小的一时半会儿，只怕也弄不明白。”叶东叹了口气说道，“你呢，这么晚才回来，往哪去了？”
“去了趟宫里见王上。”苏长歌道。
“倒是也该去见见王上，昨夜那事，王上怎么说？”叶东问道。
“王上又能如何？”苏长歌无奈笑着道，“王上难道能左右得了长公主的想法？”
“王京凶险，不比禹州。”叶东语重心长道，“往日你爹还能在别院躲躲清净，现下你却不能了。”
“任他风来雨来，我自岿然不动。”苏长歌亦笑着回道。
此刻寂静的青石板路上，唯有马蹄声哒哒哒，和苏长歌叶东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站在他们身后的万宣亦是静静走着，望着叶东苏长歌一老一少，想着自己这些时日的际遇，万宣微微笑了笑。不一会儿，三人便走到了将军府门口，早有守在门口的士兵去将马夫张五喊了出来，张五领人牵了马进去，苏长歌便请叶东去自己屋里坐坐说说话。
虽说叶东第二日还要再去兵部述职，但见月色如水，当下并无困意，便就应了苏长歌去了苏长歌屋中。两人坐定，说了会儿闲话，聊了聊往年叶正钦的事情，苏长歌才切入正题道：“禹州若起战事，东叔以为，单凭禹州军能否抵挡？”
“怎么突然问这个？”叶东有些惊讶道，“北晋这一两年倒是消停，边境也无意异动，若只是坚守不出，粮草充足，倒是应该也能抵挡些时日。”
“现今，禹州军的军粮存在何处？”苏长歌不答话，又继续问道。
叶东虽然心中存了疑问，却也还是回答道：“少将军这里有没有地图？”
“后面书房里有一个我爹的沙盘，也有地图，东叔随我来吧。”说着，苏长歌便起身领路往后面书房去了。吹去那沙盘盖子上的积灰，苏长歌将那沙盘放到堂正中，正是禹州地形。苏长歌又取了小旗请叶东将禹州现今军力部署一一在沙盘上表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