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说万事无常、诸事难料，但在“无常”和“难料”没有落到自己头上之前，没人会真正对其产生实感。
季立霄也从不觉得这是两个多么可怕的词汇，他虽然悲叹自己的命运，惋惜自己的求而不得，夜深人静之时还会忍不住问，“为什么偏偏是我活得如此狼狈”，但他也从未深刻体会过什么近乎绝望的无奈。
直到他透过那扇生了锈的铁门看到疯疯癫癫的钟允黎。
钟允黎蛰伏十年，从一夜爆红到锒铛入狱，再到痛失妻子、精神分裂，竟然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不过是半年，他就几乎经历了别人的一生。
季立霄心中无限酸楚，试探着叫了一声：“钟允黎？”
钟允黎坐在窗前的木板床上，一下一下抠着床单上那个黄豆大的破洞，口中桀桀的笑声回响在空荡的病房中，令人毛骨悚然。
季立霄眉头忍不住皱起，又更大声地叫了一遍，钟允黎却仍是没有丝毫反应。
一旁的护士提醒道：“他的症状很严重，谁都不认识，也听不懂别人说话。”
季立霄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他还能治好吗？”
护士耸耸肩：“这我可不知道。大概治不好了吧。”
季立霄好像被人猛地打了一拳一样，捂着胸口，闷闷的说：“他是个很有名的演员，他好不容易才火起来，结果……”
护士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些我知道，《极夜》嘛，我看过，值班室还贴着他的海报，也不知是谁贴的。但是你和我说这些也没用啊，治不好就是治不好。”
季立霄差点腾起的怒火没来由地被浇灭了，他好像生了一肚子的气，可却不知该和谁撒出来，最终也只好化作一声叹息和一个轻微的鞠躬，一句没什么起伏的，“谢谢，麻烦请照顾好他”。
回到别墅，方雅晴立刻迎上来，着急地问：“允黎情况怎么样？”
季立霄脸上是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他病得不严重，医生说是可以治好的。”
方雅晴终于松了口气，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她赶紧捂住脸，背转身去。
季立霄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再说话。
方雅晴的悲伤季立霄是可以理解的。
当初是方雅晴一手发掘了钟允黎的才能，力排众议将他签入YQ，帮助他一步步从无人问津变为众星捧月，钟允黎于她而言，是朋友，是伙伴，甚至可以称作是亲人。
结果钟允黎竟然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方雅晴心中除了难过，更多的还是内疚。她明明答应过，会让他站上世界最大的舞台，可现在留给钟允黎的，只有一间逼仄狭窄的病房。
网络上亦是一片唏嘘，半年前YQ影视公司异军突起，在娱乐圈掀起了一片血雨腥风，甚至重整了娱乐圈的风气和规则，那时候不少人都猜测，YQ将在不久之后碾压银星娱乐成为国内娱乐圈的新龙头。
然而谁能想到，不过才半年就物是人非。YQ的两位核心人物一死一疯，YQ也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钟允黎的“沉浸式”表演方式依旧受到众多明星的争相模仿，方雅晴推广的“编剧中心制”也还在影视界盛行，而他们两人的名字却已经消散于尘埃。
至此，方雅晴再也没有任何留恋。她最爱的人想要置她死地，她最好的朋友变得疯疯癫癫，她打拼的事业功亏一篑。她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很快，季立霄办好了她的新身份，方雅晴拿着全新的护照，打开看到名字那里写的是“宁朦”，有些疑惑地问：“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季立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联系了美国一对华裔老夫妇，让你假扮他们的女儿。那位老先生姓宁，我就擅自给你起了这个名字……如果你不喜欢的话还可以换。”
方雅晴摇摇头：“不，名字只是代号，我无所谓的。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
季立霄顿了一下，表情渐渐变得柔和，轻声说：“因为，我希望你能重新开始，把生活给你的柠檬般的酸楚，酿成和柠檬汽水一样甘甜。”
方雅晴呆住了，瞳孔中像有什么东西要苏醒过来，她眼眶蓦地红了红，重重地点头：“立霄，谢谢你，我会记住这句话的。”
与此同时，柯景辰在医院住了两天之后也终于出院了。
柯小语亲自开车来接他，但一路上柯景辰一句话都没说，不管柯小语问什么他都像没听见一样，眼神呆滞地望着窗外。
柯小语担心不已，把他送进家门后说：“哥，我这就回家收拾一下东西，搬来和你一起住。”
柯景辰终于有了反应，厉声说：“不要。”
柯小语一愣，坚持道：“可是你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还是让我……”
“不用！”柯景辰的语气更加严厉，让柯小语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离开了。
柯景辰把自己关在书房，没命地喝酒，怀里抱着他和方雅晴的合照，用袖子一遍又一遍地擦。眼睛红的快要滴血了，可他却坚持不肯哭出泪来，就像在和自己怄气一样。
他在书房里待了一天一夜，外面忽然响起很轻的敲门声，柯景辰整个人惊得从凳子上跳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门，好像下一秒就会听到方雅晴叫他吃饭的声音。
但最后传来的是苍老憔悴的男声：“景辰，明天是雅晴的追悼会，你来吗？”
柯景辰身上蓦地一软，整个人都支撑不住摔倒在地，酒瓶也被他扔到了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金黄的酒液洒了一地。
方爸爸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忙问：“景辰？你怎么了？”
一旁的方妈妈也立刻紧张起来，双手紧紧攥到了一起。
隔了很久，柯景辰沙哑的声音才传出来：“我没事。”
“那明天……”
“我不去。”柯景辰近乎冷漠地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