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盛清欢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扶疏正扛着她走在人烟熙攘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纷纷投来一道道异样的目光。
她的头靠在他的胸腔上,声声紊乱的心跳在耳边清晰的跳动。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可是公众人物!
盛清欢第一反应是捂住自己的脸,第二反应是伸手捂住扶疏的脸,在公众人物这道路上他好像成功甩了她十万八千里。
她不是没有试图抗争过,但是一想到万一他一个不小心松了手,自己一个不小心摔下去,倒霉的可是自己,她这个挣扎的幅度便相当自觉的减弱。
其实或许也是因为她知道他不会怎么样自己,所以才会这样小打小闹地任他扛着自己吧?
走回车子所在的位置,扶疏拉开车门,毫不客气地把肩上的女人塞进去,他矮身上了车,驱动车子驶入车流。
一出城区,公路上立马开阔起来,道路两旁的建筑变得稀少,在明媚的夏日里显出难得的萧瑟。
盛清欢坐在后座揉着自己被他抓疼的手腕,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喂,你要带我去哪?”
扶疏从后视镜中冷冷的看她一眼,没有片刻停留的将目光移回前方的道路。
“我可是有人身自由权的,你凭什么一句话不说的把我带去……我连去哪都不知道!”盛清欢继续抗议。
扶疏闻言抬手揉了揉额角,眉目间渐露出一丝倦色。
盛清欢从后视镜里看见这一幕,口中的话仿佛被堵塞住,一句也说不出来,脑海中浮出他刚才跑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心疼。
她不知道自己在心疼些什么,以她现在的处境似乎也没有资格心疼什么。
一直到车停在一处废弃的祠堂前。
扶疏解开安全带,下车快步走到车后座的位置,拉开车门,俯身伸手将她牵出车外,像是怕她还会再逃般,一直将她牵进废弃的祠堂里。
里面荒草丛生,墙面斑驳,是一处废弃的戏台。
这时,扶疏松开她的手,单手插进口袋里,垂眸定定地看向他,缓缓开口:“盛清欢,你是想逃吗?”
她怔了一下,弱弱地辩驳道:“我是回家,怎么能用逃这个字眼呢?况且我继续留在青川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意义?”他的声音冷而低,却字字清晰,“我给你。”
他长腿一迈,穿过戏台前半人高的杂草,沿着残旧的石梯走上戏台,长身玉立,俯瞰台下。
“清欢,你知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场配音是什么吗?”扶疏神色自若地自问自答,淡淡的表情没有一点起伏,“不是我第一次配音工作,也不是为让我名声大噪的角色配音,而是一次青少年传统文学推广的有声读物的配音。”
盛清欢心想她应该趁他在台上的时候迅速逃离,但是一步也挪不动,只能站在原地傻傻地望向他。
他默然半晌,从容不迫地说道:“我记得那是河图成立之初接的第一桩工作,配的是《三十六计》,当时只有我、大王和林乔,三十六个故事,一百多个角色,三个人配得昏天暗地,每天除了吃饭洗澡上厕所就是配音,每天天还没亮走进配音室,天黑了还没出来。每天晚上入睡的时候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明天早上醒来是不是还能发出声音来,整本书,每一句台词我们三个人都记得滚瓜烂熟,因为要随时替补第二天可能失声的同伴。我这么说,你可能无法真正的感受到,所以,今天在这里,我要把这本书从新配给你听。”
低润清凛的嗓音随风吹来,飘浮在空荡荡的戏台上方,从第一计瞒天过海到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声线变幻莫测,时而他是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诸葛亮,时而是江左风流美丈夫周公瑾,时而是笑里藏刀的郭嘉,时而是混世枭雄曹操……闭上眼睛聆听,狂放悲壮与深藏若虚交相辉映,如潮汐的变幻般充满了生命的气息,把胜者为王与败者为融汇而成的情感流入每一个字音中,宛若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瑰丽与飘逸宁人。
盛清欢坐在台下风化得只剩个囫囵的石墩子,静静地听着,丝毫没有察觉周围的夜色在什么时候渐渐深沉,又在什么时候渐渐淡去,渐渐的,东方浮出一道火红霞云,清脆的鸟鸣在树枝上跳跃,晨光像是被过滤似的,澄净透澈。
台上人站在朦胧的晨光中,一袭仿古长袍飘飘飘如仙,眉眼清明,嗓音清淡如流水,时而涓涓沉静,时而惊涛拍岸,最后流入汪洋大海。
扶疏停下,抬手抚在咽喉处,轻轻地咳了几下,施施然走下台,走到盛清欢身前,冷冷地问:“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那是属于我的梦想,我不会奢望别人会替我抓住,如果达不成注定要痛苦,那就倾尽全力做到。盛清欢,以你的付出,你有资格放弃,有资格逃跑吗?”
她怔怔地抬起头望向那张居高临下的脸,一夜未睡,白皙的肤色更显苍白,脸上的神色也更淡了,那双紧盯着她的黑眸幽深得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去一般。
两个人一动不动的看着彼此,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盛清欢倏地站起来,背对着天空初升的朝阳,立在石墩上,伸出两手按在扶疏宽厚的双肩上,看着他一脸认真地说:“你说的对,我没有资格放弃,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追求我的梦想。”
扶疏不动声色地清了下嗓子,目光从未离开盛清欢的脸,眸底在晨光下渐渐有了暖意。
***
第二天,扶疏将车开进小区的时候,保安照例叫住了他。
“朱叔,我说过了礼……”
“扶先生,我知道,礼物一概不收。”保安大叔笑眯眯地递过一个保温瓶,“要是别的我肯定不收,但是今天天还没亮,我出去喂了个猫,回来就发现这保温瓶放在我桌子上,我寻思吃的东西又不能久放,扔了又可惜,所以还是拿来你亲自看看。”
扶疏微挑了挑眼角看去,保温瓶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利贴,纸上娟秀流畅的字迹写着:谢谢你。
漆黑的眸子掠过一丝笑意,随即又隐了下去,他看似随意地指了指后座,语气颇淡:“既然她都做好了送过来,就麻烦您帮我放在后面位置上吧。”
保安大叔没有察觉他片刻的失神,拉开车门将保温瓶放到车垫上,车子平稳地驶入小区,拐弯,倒车入库,后座上的保温瓶在行驶过程中一颤也没有颤过,比放在一张桌子上还要安稳得多。
扶疏泊好车,拉开后座车门,左右看了看确定车库里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才俯下身一手拎起保温瓶的手柄,一手抚在瓶底,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他几乎是秉着呼吸拧开瓶盖,一股香甜的热气在瓶盖被掀开的瞬间温柔地喷吐在脸上,是冰糖炖雪梨。他抬手习惯性地揉了揉眼尾,唇畔的梨涡若隐若现,低头微微抿了一口,温热滋润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甜度刚刚好。
扶疏一只手闲适地搭在腰间,另一只手拿着保温瓶,边喝边脚步轻快地走出阴沉的车库。
她的人从未出现过,但是冰糖炖雪梨没有一天迟到早退过,虽然他和她还没有在这个城市偶遇过。
盛清欢承认她是故意避开扶疏的,但是她想要避开的不仅仅是他,而是一段长达六年的失败的感情,无论是宋䪭,还是其他任何和这段感情有过一丁点牵扯的人,她都希望在余生与他们say goodbye。她知道自己又成了一只鸵鸟,遇到事情只会把头埋在沙子里,回避,回避,再回避,在工作上她是出击型人格,包括在电台工作都是她后这俩毛遂自荐得来的,但是在感情问题她简直判若两人,是一只怕受伤的鸵鸟。
现在对于她最重要的是努力挣钱!
她要参加成人高考,靠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真真正正的播音人!
盛清欢在心里仰天大喊三声“我能行”,斗志昂扬地看向身前狭小的办公桌和桌子上仅有的一台电话机,一本宣传手册,一本超市会员电话簿。
今天是她新工作上班的第一天,她目前就职于青川市某大型连锁超市,职务是——电话推销员。
她向青川市大大小小所有的电台投出的上百份简历都石沉大海,受尹力事情的余波影响,现在根本没有任何一家电台敢收她,但是要想继续留在青川,吃穿住用都是一笔笔费用,她前四年在电台工作的工资不高,日常花销后根本所剩无几,四年下来连五位数的亏款都没有,如果要重新回到学校攻读播音专业意味着她有四年的失业期,她必须要为那四年存够足够数量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