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图，盛清欢总是忍不住茫然地去寻找扶疏的身影，虽然往往只有落空，这段时间扶疏几乎一踏进河图就把自己锁在二楼的“上书房”，即使偶有碰面他都把她视作透明人，不闻不问。嗅到危险气息的河图员工们自觉避开越发沉默的自家老大，避免殃及池鱼，以及做好自家大嫂的安抚工作，他们都相信嫂子这么好，老大回心转意指日可待。
住在江贤家的时候，阿不思平白无故给盛清欢生活增添了许多乐子。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门口死缠烂打，一哭二闹三上吊要送江贤去实习的设计所，每每这个时候江贤就把盛清欢往他怀里一塞，让顺道把他们嫂子送去河图就当送她。当然少不了每天的意外惊喜，外卖，礼物，都是亲自送上门，一身花里胡哨的花西装，然后再以腻死人的腔调说上一句：“知道你想在今天结束前多看我一眼，不巧，我也是。”
要是搁在平时，江贤早就一记扫堂腿将阿不思扫地出门，虐得他以后再也不敢靠近她十步远，可是现在不能，她知道盛清欢比她更需要相思每天不定时的耍宝，起码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能让她暂时忘记那个人，展露笑颜。
时间悄然滑过，转眼已是盛夏。
周六早上，江贤跃跃欲试在阿不思的护送下前往设计所加人生中第一次班。盛清欢赖在床上十一点多才在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肚子催促下软绵绵地爬起来。匆匆吃完江贤留下的凉粥，她打开电视，从零台按到最后一个台，上百个频道，每一个都索然无味，她只想开着电视让空荡荡的屋内有点人声，仿佛这样就会充盈起来。
迷迷糊糊睡着又醒，肚子实在饿得不行她才起身关掉电视，打开冰箱看了看除了饮料还是饮料，盛清欢随手拿起江贤搭在沙发上的外套穿上，抓起沙发上的单肩包，准备去一趟小区超市。
门一开，她愣住，门外有人。
楼道昏黄的阳光下，潘西无声地站在那里，目光定定的锁住那扇门，随着打开的大门，她的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盛清欢身上。
“我能进去坐坐吗？”
盛清欢条件反射地往里让了让，潘西姿态优雅的越过僵住的她，径自走进屋内。
她在外面站了多久？如果自己不是突然要出去她会一直那么站着吗？
潘西走进客厅，盛清欢还呆愣的站在门口，她缓缓回过神关上门，声音已经恢复平静：“随便坐，要不要喝点什么？有冷饮喝热茶。”
“不用了。”
潘西在沙发坐下，盛清欢也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完全是主人招待客人的彬彬有礼。
潘西略略打量一番客厅的布局，看向她，无不讽刺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和扶疏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各自飞了。”
盛清欢心底泛起难言的苦涩，她微微一笑，不避不闪地迎上潘西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吗？如果是这样你大可以直接敲门不用在外面等那么久。”
潘西想不到她如此淡定坦然，黛眉一挑，讥笑道：“对，没错。”
盛清欢口气仍旧淡淡，不受影响：“你已经做到了，然后呢？”
潘西嘴唇掀了掀，突然低不可闻地说：“扶疏，他失去了他的声音。”
盛清欢愕然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是宋䪭告诉我听的，已经一个多月了，具体什么原因他说答应扶疏保守秘密，怎么都不肯说。”潘西沉默了一下说，“还有下个月我要出国学习小提琴，可能三年五载都不会回来，出国深造一直是我从小的梦想，但是因为某些人某些事一直没能去。”
她顿了顿，苦笑：“当我知道扶疏在发不出声音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和你分手，我才懂得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有机会走进他的心里，那些事那些人早在十五年前就与我无关了……”
盛清欢垂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潘西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不知道。
“滴答”。
“滴答”。
“滴答……
泪水从眼眶决堤而出，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砸在手背上，盛清欢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哭，可是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脑海中一个小男孩笑脸仿佛穿越时空重新浮现，看似清隽的五官却向她绽放出纯真的笑颜，肉嘟嘟的小手紧紧地牵住她的尾指，好听而稚气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我长大后再来找你好吗？到时候我就不走了。”
当时十二岁的她听到这句话不亚于父母说要生二胎，要来一个和自己分好吃的，好玩的还爱哭的小弟弟，宛若九雷轰顶的她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假兮兮地笑了。
盛清欢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心脏仿佛被千万根无形的丝线缠绕，伴随每一次心跳越收越紧，越勒越紧，痛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江贤晚上回来的时候，盛清欢正在厨房做菜，她变魔法一般从身后抽出两杯奶茶，“当当当，阿不思庆祝我第一个月领工资买的。”
盛清欢挑了挑眉，笑道：“看来你也不是很讨厌他吗？”
江贤坐到灶台上，从塑料袋中抽出吸管一一扎破两杯奶茶，一手拿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口，幽幽地说：“目前还在考察期，看他表现吧。”
盛清欢低头喝了口她递过来的奶茶，把肉片一一沾上蛋液。
江贤突然问：“你今天下午和潘西聊得怎么样？”
盛清欢怔了下：“那个时候你回来了？”
“这不是赶巧吗？”江贤耸了耸肩，“再说我不是想着给你们腾个场地吗？她说了什么？”
盛清欢搁下筷子，靠近江贤审视起来：“你就不怕我和她打起来，这个时候你要在没准还能给我打个下手呢？”
江贤见她还能说笑，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潘西走后听到清欢的哭声，她担心得不得了，阿不思却把她拉走，说这个时候要给嫂子一点个人空间释放释放，于是两个人绕道大半个城市去买珍珠奶茶。
她嘴上接着：“这要打起来吃亏的也是她啊？柔柔弱弱的，你一个人能凑她两个？！”
盛清欢眯起眼：“江贤，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江贤连忙陪笑地把珍珠奶茶递过去，稍稍严肃地问：“她到底说了什么？关于他的吗？”
盛清欢点点头，向后靠在壁橱上，平心静气地说：“她告诉我扶疏失声了。”
“什么？失身？！”江贤被珍珠噎住了。
盛清欢无语地朝她翻了个白眼，好不容易酝酿出的镇定荡然无存，她闭了闭眼，有些无力地解释：“他喉部出了问题，说不出话，就在他和我分手那个早上。”
江贤艰难地咽下珍珠，追问：“怎么会这样？他没去看医生吗？”
“潘西走后我去医院找过宋䪭，他告诉我扶疏不能讲话的原因是因为肿瘤。”盛清欢用力抓住手腕，强迫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肿瘤手术切除后是否会影响声音，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都要等切除以后才能确诊，但扶疏一直没定下手术。”
对于一个把声音视作自己骄傲的人失去声音是多么残忍。
江贤砰的把奶茶放在灶台上，跳下来，两只手抓住盛清欢的手，一脸笃定地说：“扶疏一直把声音视作自己的未来，他害怕失去声音的自己不能够给予你未来，所以才要和你分手，我的乖乖，我确认你这次是百分百遇到真爱了！”
盛清欢抽回自己的手，伸手捏了下她的脸，一本正经地说：“这个老娘早就知道了。”
“那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办？找他复合？”
“不，研究菜谱。”
“那珍珠奶茶还喝不喝？”
“喝！”
周日，扶疏在亲妈后爸十几通电话的轮番轰炸后老老实实地回家吃饭，刚一走进家门纯纯就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抬起头亮晶晶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哥哥，你怎么才来啊？嫂嫂天刚亮就过来了！”
嫂嫂？
扶疏微微一愣，顺着纯纯的视线看去，厨房里灶台上摆满瓶瓶罐罐，盛清欢腰间围着围裙，两只手套上一次性手套，卖力地搅拌一个颇大的不锈钢盆里的米粉，时不时往里面撒点烧熟的白芝麻或酱油。
仿佛感觉到他的目光，她抬起头朝这个方向看来，正好有一缕晨光跃在她脸上，纤长的眼睫毛如镀金般根根清晰，她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甜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