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那样热闹,抱着一杯奶茶坐在冷天的街头横凳上,艾莉怀里的手机始终没有亮起来。
烟火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说话不算数的都是混蛋。她觉得委屈极了,也觉得害怕极了。
临别的时候,翟鳕只对她说了四个字,但那就足够让她心中发怵了。
她说:“小心顾笙。”
原来那些害怕都不是没来源的,原来也不是她一个人在疑神疑鬼,也许早就有许多人看穿了她所拥有的爱情里的瑕疵,只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小心顾笙。她要怎么小心。那个女孩那么漂亮,又那么有手段,她要抢谁的宝贝,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么?可是……她又是那么相信陆鸣,相信到一贯心中藏不住秘密的自己可以忍住百合花的秘密,装作心无旁骛那么久。
此刻的她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可怕场景,不接电话的陆鸣将电话设成静音,也许就是为了和顾笙在一起吃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或许他们早就已经定了誓约,时间一到,就向蒙在鼓里的自己摊牌……偏自己傻瓜一样,自以为是地以为陆鸣只会喜欢自己。
是啊,杨百微说得对,陆鸣那么好,自己怎么配得上他。
这样一想,心中顿感悲伤,一种被抽空的感觉,让她感到焦躁万分。
这样热闹的节日,街头漫步的一对又一对那样妥帖,可是陆鸣却让她成为了一个大笑话。
他放了她鸽子。
他从来都不放她鸽子的。
可是他对她那么好啊。不不不,他一定不会那么做的,他答应过自己的。
心情像是钻进了死胡同,怎么也出不来,一会儿像个弃妇一样地唾弃陆鸣,一会儿却又圣母一样地替他找理由。
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来不了啊。不方便接电话什么的。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啊?
猜测的情节就这样浮想联翩,陆鸣躺在血泊里,却还惦念着手机。
“我要给她打电话……”
呸呸呸,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呢。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会去诅咒陆鸣的。
无论什么事。
手中的奶茶忽然被抢走,艾莉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便看到林吉田握着奶茶,故作享受地喝了一口。
“唔,味道还不错。不过他们家的,还是数鸳鸯最赞。”
真是一朵奇葩,艾莉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对他的无耻行径感到很愤慨。
“你!我在里头吐过口水!”
“哦?”林吉田却不以为意,又喝下一口,“唔,我不介意。”语罢饶有兴致地看着艾莉,“怎么,不是有男朋友吗?圣诞节还落单?那种男朋友要来干嘛,不如找我。”
“呸。”艾莉甩头就要走。
林吉田却笑开了:“你生气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啊。”
“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艾莉回头喷他,才发觉不对,怎么被这个家伙夸,都觉得怪怪的啊。
林吉田将喝完的奶茶抛物线丢进了垃圾桶里,回头忽然正色说:“说真的,你一个人在这干嘛呢。你家又不在这附近,上次的事还不够提醒你别一个人乱跑嘛。”
他提起上次的事,让艾莉感到心里一阵寒。
“我这就回家。”
“烟花大会马上开始了。看不看?”
“你有票啊?”她随口一句。
“没有票,不过我知道有个免费观赏台。”林吉田朝她眨巴下眼睛,“要不要一起去?”
“才不要去。”艾莉朝他横眉竖眼,“让开!”
林吉田说的免费观赏台,是一个废弃的楼层。并不高,只有四层,但因为是在半山腰上,视野倒也算通透。这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子林吉田,似乎将整个城市都收入他的心中,他的脑,就是整一个城市地图。
“哎吵死啦,你的话怎么这么多。”艾莉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林吉田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是第一个嫌我话多的,女,的。”
这是实话,不过也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蛮诧异的。
事实上,他早就认识艾莉了。
只不过,对于他而言,艾莉只是个名字,无法对号入座。
他对她充满了好奇,到后来,充满了不屑。在他眼里,那不过就是一个不懂得感情的自私小孩。
是的,自私的,拥有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却一点都不知感恩。
住在旧弄堂的时候,他死活不肯搬家,如果不是严燕派人强制地将他的东西全部搬到新家,他是死活都不会屈服的。
严燕美其名曰,这里太差劲,治安也糟糕,你呆在这里,不好。
呵呵,她知道什么?
环境太差,但他从来都不是公子哥,在她出现之前,自己的生活一点都不富足,有时候饿肚子饿上好几天,就会去抢同学的盒饭吃。
治安太差,可他又不是什么安分的好公民。甚至那些混混们,哪个不跟他称兄道弟?
呆在这不好?
没什么比这里好了。养父母把他养到十二岁,在他们去世之前,他虽也曾觉得这生活糟糕透了,可在那之后,却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
最好的不过是那些关心你的人都在你身边,柴米油盐酱醋茶,在夏天拖着一双塑料拖鞋穿着洗褪色的大花短裤去广场上买五毛一支的冰棍吃,在冬天外头结霜的时候阿嬷端上一碗飘着红油的清汤,围着老火盆喝得额上出汗。
而不是如今,面对着银行卡账户上每月打入的“巨款”,嘴角浮出一丝冷笑,也不是现在,对着一间空旷的大屋子,在冬天里开上最暖的空调,也不能驱逐走的冷意。更不是此刻,孤独得像是一张辽阔海域里的风帆,风平浪静,却心无所依。
林吉田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好小孩,他给家里惹了太多太多的麻烦。
以前觉得没有什么,待到后来,才发觉自己错得太过离谱了。
小时候他就知道有个漂亮阿姨经常会来家里,但他搞不懂为什么每次她都会戴一副很大的墨镜,遮去她漂亮的五官。她总是天黑后才出现,可是即使天黑,那副墨镜也不会离开她的脸。
后来他看电视,跟小朋友们说,这个阿姨我认识,她对我可好啦。
他们都不信。他气急了,又重复了一遍,是真的!
他们都说他吹牛,那可是明星啊,你怎么会认识。
最后,他把他们都揍哭了。
也是,严燕总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神秘得像是只存在他的世界里。
她举止古怪,对自己好像很好,但是又很疏远。
有一回,家里没有人,只有他在,吃着一碗干冷的米饭,穿着一件养父用自己的旧裤子改小的大裤衩,像是一个落魄的漂亮小难民。
她蹲到他面前,摘下她的眼镜,林吉田看到她的眼睛里竟然有泪水。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他伸出小手拭去她颊上的眼泪,问,阿姨你怎么哭啦。
她抓住他的手,声音哽咽,问他,吉田,你能叫我一声妈妈吗。
他可不能拒绝漂亮女人,于是甜甜地叫了一声“妈妈”。
那是严燕唯一一次让他叫她妈妈,也是他唯一一次叫她妈妈。
林吉田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艾莉看得有些莫名,他陷入深思的样子与平日里的浪荡子气质大相径庭,她看得,竟有些害怕。
“喂你干嘛不说话啊……”
林吉田侧过脸去逗她:“不是嫌我话多吗。现在谁先说话谁就是傻逼。”
“你……”艾莉真是接受不了他的人格分裂。
“傻逼。”林吉田乐了。
他看着女孩生气到跳脚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足。
艾莉,你都不知我有多羡慕你。
金婆婆搬到弄堂的时候,他有听说,她的独生女儿去世了。而女婿新娶了妻,她自然得搬出来。
他的印象中,很不喜欢那个叫艾莉的女孩。
因为常常听金婆婆说她要来,做上一大桌子菜,她却始终不来。
那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孩一定不会知道,她的承诺对于一个仅有她一个亲人的老人,是有多重要。当她许诺时,那整件屋子里喜气洋洋,金婆婆哼着年轻时代的歌,一边炒上一桌子的菜,那香味跑得满街巷都是。而当她辜负时,那整间屋子的喜悦,却都像忽然失去浮力般掉落下来,砸在地上。整个屋子又变得静悄悄了,充满了老年人的腐朽味道,那种过一日就少一日的腐朽,多浓郁的食物香气,都不能掩盖的悲凉。
他讨厌她。那个自私的小孩,她践踏了他想得却得不到的一份爱。她活在他的想象力,趾高气昂地被爱着,那种感觉,令他无比地讨厌她。
所以,在知道了,眼前的女孩就是艾莉的时候,他对她充满了好奇,忍不住想捉弄她,弄得她不开心。可是林吉田发现,她没有那么讨厌。
金婆婆患上老年痴呆症时,他已经搬走了很久了。回去看老人时,被告知,她被孙女一家人接走了。
有个爱谈天的阿姨还跟他比划着,婆婆的孙女可有孝心了,看到外婆这副样子,都不认得她了。哭得那叫人一个揪心哦。听说啊,是金婆婆跟她爸爸娶的女人有点不太好,那女人不太高兴金婆婆的孙女来看她……哎……总之那闺女,挺叫人心疼的。夹在中间,难做人啊。
哦,艾莉,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
他见过她哭,哭起来真像一个小孩子,他都忍不住想去抱抱她。
而像是命运一样,他们总是相遇,每一次看到她,她看起来都不是很开心。
总是撅着嘴,像是谁亏待过她一样。真是有意思。
“真好看。”
爬到天台的时候,烟花大会早已到了鼎盛时期。
因为有些远了,盛大的烟花会像是被缩小成了一个方寸。
但艾莉还是惊呆了。
大朵大朵的烟花,已经过了接力的阶段,此刻一同绽放,虽远,却仿佛还是将城市的天空毫不费力地变了颜色。
“哎……”艾莉却忍不住叹息。
“你叹气干嘛。”林吉田诧异地问她。
“都是钱啊……一朵一撕拉,好多火锅烤串冰淇淋就没了。”艾莉一脸的惋惜。
原来如此,此刻的艾莉呆呆地望着远方,表情认真无比,她有一张还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脸,因此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小一些。
林吉田撇过脸去看她,她脸上的惋惜逗乐了他,此刻他的脸上映着烟火的光辉,看起来好像是不真切的少年。林吉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哎……”他也叹了一声。
“你干嘛学我叹气。”
“只是觉得这种良辰美景好时光,不该辜负啊。最好有个美女接个吻什么的……”
“流氓!”
“谁流氓你了啊。我是说有个美女接个吻……你是美女吗……唔,如果胸大一点,屁股翘一点,个子高一点,脸小个一圈……还能充的上美女里的‘女’字……”
林吉田简直太讨厌了,艾莉忍不住咆哮:“就算世界上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亲你的我宁可亲一只大猩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