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知道裴玉漪性子倔强,拦不住她,只得任由她跟着林玉生和周瑾一起去了。
周瑾熟门熟路,领着他们往四九城去了,路程并不近,几人在路上还拦了一辆驴车,紧赶慢赶走了一天这才了京城。
高高的城楼巍峨立于蓝得发沁的天空下,高大的让人不由心生畏惧,他们未曾见过如此雄伟的城墙,灰扑扑的城墙上重角飞檐,城门洞上刻着一个谷穗。城门下一辆辆运粮的马车有序地往城中驶去。
周瑾告诉他们,这里是朝阳门,南方的粮食运进京城都必须走通惠河,通过水路运到通州,再装车进城,所进的城门就是朝阳门,故而城门上面有谷穗的标记。
林玉生和裴玉漪都未曾见过这么壮观的情形,不由心都怯了几分,连走路说话都变得畏畏缩缩,生怕自己做得不对,被人看见取笑了去。
三人跟着粮车进了城,只见这京城的繁华和扬州又有大大的不同,这里什么都比扬州城大一号,不管是房子、街道,茶碗、甚至连树木都比扬州城大一些,与扬州的精致温婉不同,这里的带着天子脚下独有傲气,街上来往的人带着高人一等的神气,连说起话来,都像咬蚕豆,一个个字往外蹦,嘎嘣脆。不像江南的话语温柔绵软的像一段剪不开的情。
裴玉漪和林玉生看着新鲜,又有些手足无措,一路跟着周瑾后面。周瑾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上次来此时他的心情像是初升的太阳,明晃晃的透着希望,鲜衣怒马,想象着未来的光明坦途。
而今的他见到旧时风景,却如同将死之人,百般苦楚在心头打转,从前所见是京城繁华,人们脸上的笑脸,而今眼里看到的是穷人在街头艰难讨生活。
他日日夜夜盼着能来这里,如今终于到了,心里却更加煎熬,他睁大了眼睛到处看,希望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能有一次命运的邂逅,珮芝,你在京城吗?“我们去哪里?”裴玉漪看了半天新鲜,见道路分岔渐多,人群如同溪流消失在一条条细长的胡同里,不由问周瑾。
周瑾舔了舔干干的嘴唇答道,“大栅栏。”北方干燥,他们走了这一路,为了省钱连茶水都没有买一碗,只觉得像有把小刀在喉咙里上下摩擦。
裴玉漪也觉得干渴,骨碌碌的大眼睛不住地往路边的茶摊瞥去,却绝口不提要喝水。
林玉生瞧得分明,便对周瑾道:“我去买碗茶喝。”
周瑾没说话,大家身上都没几个铜板,都是算了又算,一个铜子都要掰成几瓣来花的,买一碗茶对眼下的他们来说都是件奢侈的享受。
林玉生不声不响地去买了一碗茶,褐色的茶汤在粗制的大碗里晃动,上面还有些零星的茶渣漂浮,实在算不得什么好茶。
四周坐着喝茶的也都是些卖苦力的人,这种地方是他们每日辛劳后的能够歇一歇的地方,喝一碗味道算不上好的大碗茶,嚼几口干粮,缓缓劲。
林玉生小心地拭去了茶碗边上明显可见的污渍,又将茶碗递给了裴玉漪,裴玉漪微微一愣,连声拒绝:“我不渴。”
“尝尝味道,难得来京城一趟。”林玉生道。
裴玉漪望着那晃动的茶汤,气味并不好闻,可是对她来说却如同琼浆玉液一样充满诱惑,她实在忍不住诱惑,接过了茶碗一气饮了半碗,又将茶碗转身递给周瑾,“你也尝尝吧。”
林玉生的脸色微微一变,没有说话,只拿眼睛望着周瑾,周瑾没有接茶碗,淡淡道:“你喝吧,我不喜欢喝这个。”
裴玉漪见他不领情,顿时心中又羞又恼,将茶碗还给了林玉生,口中道:“不喜欢喝这个,你倒是去茶馆喝上好的毛尖啊,都沦落到这地步了,还摆什么少爷公子架子!”
周瑾没有动怒,三年来裴玉漪时常会不知什么原因冷嘲热讽他,起初他还有点怒气,如今已然无所谓了,他懒得和她解释什么,或者辩驳什么,只是沉默。而他越沉默,裴玉漪就越发生气。两人虽在同吃同住三年,竟然彼此说话都极少。
林玉生见裴玉漪又动了怒,急忙将那半碗茶一气饮尽,上前哄她,“师妹,你别动气。”
裴玉漪见林玉生哄她,心头更加懊恼,这三年来,她每每动怒都是林玉生哄她,周瑾每每都视若无睹,对比两人对自己的态度,裴玉漪看周瑾越发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周瑾冷眼观瞧,见两人都喝完了茶,也不作声,径自往前走。林玉生哄着裴玉漪跟在他身后,裴玉漪心头不平,被林玉生半拉半拽地往前走。
大栅栏位于前门外,此地有许多栅栏,栅栏足有一人多高,且样式好看,故而得名。据说自元代以来便有了大栅栏,自入清以来,商贸日渐繁荣,此地倒成了一景,店铺云集,因为朝中规定“京城内城,永行禁止开设戏馆”,故而进京的戏班都在此地附近扎根,加上汉人非功不得居住内城,而大栅栏距离内城很近,故而汉人官员多居住此地,再加上各地地方商会会馆都在此处开办,这里变成了个贵贱杂居的地方,每日里极是热闹。
三人到了大栅栏,便觉得眼花缭乱,这里比起别处更是个热闹之地,各种叫卖声,说话声,尤其是让他们倍觉亲切的戏曲声,搅在一起如同一股股声浪扑面而来。
从前在扬州听过各地声腔,已是觉得难得,而今听到这些南腔北调,更觉得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让人流连忘返,竟连肚子饿了的事都忘了。
林玉生是个戏痴,一听到唱戏的声音,耳朵就竖了起来,忍不住在戏园子附近驻足细听。这三年来,他一直努力唱戏学戏,一路也曾听人家的戏,却没几个真正入得耳,而今听到这里的戏声,声声入耳,叫他忍不住拍案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