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最后一朵云霞灿烂如锦，那天天际通红，云霞如一匹大无边际的彩锦将整个天边都铺满，层林浸染金光，如火一般燃烧天空。
“真稀奇，还没到夏天，怎么这云霞就这样了。”老太太刚做完了寿面，换了干净衣裳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边道。
“老天爷都知道爹爹今天做寿，给爹爹来贺喜呢，您瞧这天上的云霞多红火。”儿媳妇周夫人一边说一边给老太太奉了一杯茶。
老太太闻言两只眼睛笑眯眯地弯成了一条缝，周夫人一低头看见在一旁玩耍的女儿周珮芝的衣扣散开了，唤她过来，摘了一朵茶花扣进了她的扣子里。周珮芝并不喜欢茶花，将扣眼里的花摘了去，抬起白嫩嫩的小手嚷着要梨花。
周夫人忙上前哄她道：“茶花多好看啊，红红的。”
周珮芝却很坚决，扬着白生生的小脸道：“我就要梨花。”
周夫人板着脸道：“不行。”
周珮芝扁了扁嘴要哭，老太太道：“给她吧，一朵梨花而已，难道还真能妨了谁？你说你们这些人，年纪轻轻倒比我老太婆还要迷信。”
周夫人见老太太不避讳，这才摘了一朵小小的梨花递给周珮芝。周珮芝接过梨花这才露出了笑容，拿着梨花满院子里面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唱。
老太太微笑地看着周珮芝道：“珮芝今年八岁了吧？”
周夫人点头笑道：“是的，比瑾儿小七岁。”
老太太点点头道：“那也不小了，你还这样惯着她，将来可怎么许婆家。”
周夫人忙赔着笑脸道：“我想过两年再教她，也不迟。”
老太太的眼神投向了远方的天空，“现在这个年纪该学学女则、女训了，再过些年可就迟了。”
周夫人敛眉垂目道：“是，等过两天媳妇就教她。”
小丫头周珮芝并不知道未来有什么命运在等待她，她站在花丛里面用清脆的童声唱起前几日里刚听到的黄梅调。她的声音虽然稚嫩，却字字句句都在调上，吐纳气息分毫不错，清脆婉转的歌声如同云雀飞过枝头，飞过天际。也飞到了一墙之隔的戏班所在的西院里。
不仅庆和班的裴玉漪听见了，刚入门的四喜班的人也都听见了，裴玉漪不屑地朝着那边呸得一声吐了一口唾沫。四喜班的班主罗定海站住了脚步问道：“这是何人所唱？”
领着他进门的小伙计道：“这是我们小姐的声音。”
罗定海露出了讶异的神情，“你们小姐还学唱戏？”
小伙计忙解释道：“不是，上次小姐听到墙外有人唱的，就听会了。”
罗定海不由隔着月洞门朝着里面看去，却见花丛里有个小小的身影，边唱边舞，“这么说来，你们小姐倒有些天赋。”
小伙计笑道：“可不是呢，我们觉得她唱的都比外面的好。”他放下了手中的箱笼，对罗定海道：“罗老板，您受累，先在这里候着。”
罗定海笑着对小伙计拱拱手，又朝着月洞门里多看了两眼。
老太太闭着眼睛听了一阵后笑着对周夫人道：“珮芝这孩子唱的真好。”
周夫人有点紧张地向四周看了看，“也不知道在哪里听来的，珮芝，快别唱了！你爹要听到，仔细你的皮肉。”
老太太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按理说，唱个曲听个戏也没什么，咱们不是哪样的人家，我小时候就爱看戏，那会子每到年节就有傩戏。”
周珮芝从花丛里面蹦蹦跳跳地走来，稚气未脱的面孔上红扑扑的，她生得乖巧可爱，很得老太太的喜欢，扑到老太太怀中问道：“奶奶，傩戏是什么？”
老太太拂去孙女身上沾着的树叶，“就是戴着面具跳的，敬神的，戴上面具就是神。戴上面具唱戏，闹起来好看的很。”
周珮芝似懂非懂地眨巴着两个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问道：“奶奶，那有我唱的好听嘛？”
老太太爱怜地抚摸着孙女的头顶道：“你这个丫头，你可是周府的千金小姐，别的不学，倒比起这个来着。我问你，你这身段是跟谁学的？”
周珮芝歪着头道：“哥哥教我的。”
老太太不由皱起眉头看了周夫人一眼：“珮芝还小，闹闹戏也就算了，瑾儿怎么还学这个？”
周珮芝歪着头道：“奶奶，哥哥唱的可好了，比我好多了……”
周夫人慌忙打断周珮芝的话：“瑾儿以前唱过，自老爷教训过后，再也没唱过了。一直努力进学，这次去京里赶考，算日子这些天就该回来了。他说他要给爹爹过寿，肯定会赶回来的。”
老太太点头道：“男孩子就该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将来一方为官，造福百姓。唱戏能有什么用？”
周夫人忙道：“瑾儿这孩子也说过，将来要和老爷一样，当个知府，治理百姓。让媳妇以后等着像您一样，享享清福。”
老太太笑了起来，满脸都是骄傲的神情：“我这辈子没什么可骄傲的，唯有儿子总算是给我争口气，现如今没人不称赞我，说我儿为官清正廉明，前些天还有个商人送来老大一块匾，说我儿刚正不阿，造福百姓。”
周夫人亦笑道：“可不是吗，我前天出去上香，还有人拦住我的轿子，说要送老爷菜，东西虽小，情分却大呢。”
周涯是周家人的骄傲，周家是世家大族，多年来家训严苛，历代以来出了不少人物。周涯算不上家族中最大的官，却是令老太太中最为得意的一个。
此时，这位令老太太最为得意的周大人却在书房里大发雷霆，青花瓷杯碎了满地，滚热的茶倒了一地。
周涯满脸怒容地拍着桌子对面前的一名男子道：“太不像话了！这简直是无法无天！拿京里大人来压我，当我周涯是什么人？要怕了他们，我早就不干这个知府了！”
那名穿着绸袍的男子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一个劲地对周涯道：“周大人，周大人，您息怒。您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今天老爷子做寿，是个好日子，您别生气，要不，要不您就让一步？那边我和他们说去，让他们以后都小心点，不准再犯！”
“哼！让一步？只要我让了这一步，他们就敢往前进十步！百步！拿国法当什么了？一个个简直胆大包天！”周涯怒意不消，“你回去告诉他们，我周涯绝不可能答应的！”
男子还要再劝说，见周涯黑着脸，只得讪讪道：“那我祝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完拔脚就要离开。
“站住！”周涯道。
男子一喜，忙扭头看向周涯，“大人，您说话？”
周涯指着桌子上摆的木匣子道：“把这些东西带回去！”
男子颇为为难道：“这是送给老爷子的寿礼，这怎么能拿走？”
周涯冷冷道：“我爹爹受不起这么重的礼，这里面怕是有一万两白银吧？你们可真舍得下本钱，不过你们找错对象了，别拿这套来对付我！”
男子讪笑道：“这……这就是一点心意，没什么别的意思。”
“行了，你赶紧拿着东西走吧。别在这里磨蹭了，一会被我爹知道了，非得打折了你两条腿！”周涯冷冷地将木匣子塞回到男子的怀中。
男子无奈地捧着木匣子走出了书房， 他看着院子里面热闹的情形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