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不由想起了一句话:屋漏偏逢连夜雨,般迟又遇打头风。他苦笑一声,这句话倒是很应景,与他而言此生没有更糟的际遇了。
他捡了一块尚算干的地方坐下,摊开了自己的单薄的行李晾晒,除了几块干粮和少的可怜的银两,只有那个背回来的泥娃娃和一杆笔。
周瑾拿起这个穿着红袄扎着头发的泥娃娃在手心里摩挲,他第一眼看到这个泥娃娃的时候就想起了珮芝,她也喜欢穿红袄, 扎着两个揪揪。珮芝从小和他感情最要好,她自小爱哭,可是见到他就不哭了,向他伸出两个胖乎乎的小手每次都会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稚嫩的嗓子喊道:“哥哥!”
他的心都被她喊化了,他为她梳头,穿衣,唱戏,逗她玩。她爱吃糖,他就把自己的糖省下来给她吃;她爱穿红衣,他就想法子给她扯红布做红衣;她爱梨花,他就缠着祖母在家里种下了整整一排梨树。为此娘总笑道他这个做哥哥的,倒比做娘的还要和她亲。
眼泪模糊了视线,隐隐之间仿佛又看到珮芝粉嫩的小脸朝着他笑,张开双臂朝着他跑来,他一伸手却感到了一阵冰凉,雨水透过缝隙达重重地地打在他的身上,这一颗冰凉的雨水让他清醒过来。
“珮芝,哥哥一定会找到你的。”周瑾将娃娃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怀中,拿出了烧饼,就着雨水艰难的吞咽。
破庙的门被撞开了,周瑾吓了一跳,朝着门看去,却见三五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口中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妈的,这雨下的烦死人了。”
“都几天没开张了,都怪这雨,出门的人都少了!”几个汉子口中骂着,一抬头看见了角落里的周瑾,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片刻功夫后,身无长物的周瑾被扔出了破庙,他踉踉跄跄地站在雨里,听到身后的笑声,“小子,算你走运,今天初一,大爷们不杀生!”
大雨浇透了他身上的每一根纱,他倍感屈辱,恨不得冲进庙里和他们拼了,可是他摸着胸口那个泥娃娃停下了脚步,一咬牙朝着远方一瘸一拐地继续前行。
真饿啊。前心都贴着后背 ,嘴巴里面也不断地冒清水。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各种好吃的,他最喜欢吃小河鱼了,娘每次都会给他烧一锅,浓郁的汁水,细嫩的鱼肉如同豆腐一样,入口即化,不用吐刺,满口都是鲜香的滋味。
周瑾感觉更饿了,自被那几个人抢劫之后,他已经有四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肚子里饿得咕咕叫,然而囊中羞涩,他实在没办法拉下脸皮问人讨口吃的,只能忍着。山上的青草和野菜他也识不得,饿得太厉害,扒拉了几根野草咀嚼。
就在他饿得头晕眼花之时,看到了一条河,河水碧绿青翠,像一条碧玉带缠在山间。周瑾两眼放光,几乎看见了河底的鱼,他用仅剩的力气朝着河边奔去。
只刚跑到河边还未看到鱼,却见一个人在河中扑腾,口中不断地高喊:“救命!救命!”
周瑾没有细想,朝着河中跳下去,拉着那个人朝岸上游,那人如水草一般紧紧缠住了他,周瑾连咳了数声,挤出话来:“别动,都会死的……”
那人却听不见,缠得越来越紧,周瑾急了,用力打了那人一下,待他晕过去,才费劲气力将他拖往岸边。
周瑾从未觉得如此艰难,浑身也没气力,眼见着两人都要沉入河中,就在这时,从岸边跑来了两个人,将他们一起拖上了岸。
待到上岸后,周瑾才发现自己救的那个人是个妙龄少女。
“谢谢你救了我女儿!”一名男子抓着他的胳膊感激涕零。
周瑾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他没有力气再说话,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火光欢快地跳跃,照亮了不大的房间,饭菜的香气足以让已经一脚踏入地狱的周瑾复活,他睁开了眼睛,什么都顾不上,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面前那碗堆满了菜肴、香喷喷的米饭。
他拿起碗就往嘴里扒拉,恨不得一口将那碗饭吞下,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他都没听见,一直到吃完了三碗饭后才惊觉自己身处在一个没见过的地方。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四面墙上都是灰蒙蒙光秃秃,地上亦是坑坑洼洼,惨白的光自一面薄窗透入,可以看到斑驳的墙脚下堆着不少箱笼,当中的支着一个长长的竹竿,竹竿上面挂着许多衣裳,这些衣裳却不是日常人家所穿的衣裳,花红柳绿,蟒袍玉带到长衫铠甲,各色袍服都有,衣裳虽是半旧,上面亦有些缝补的痕迹,却打整的干干净净。衣裳后面摆着一架破旧的锣鼓和一个黯淡无光的铙钹。
“这里是……戏班?”周瑾疑惑地问道。
“正是。”男子朝他笑道 ,“我是庆和班的班主裴喜,这是我两个女儿……”
男子的话音未落,周瑾从床上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庆和班?”
裴喜被周瑾激动的神情吓了一跳,“是啊,怎么了?”
周瑾的脑子里面嗡嗡作响,他想问裴喜许多问题,想问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张口之前又停了下来,万一他们和那四喜班也有关联呢?
周瑾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疑问,云淡风轻地道:“没事,曾经听说过,你们戏班很有名。”
裴喜苦笑了一声道:“那是从前,现在……”他轻轻叹了口气。
周瑾没有关注裴喜的痛苦,他看向了另外两个人,裴玉溪正在缝补戏服上的破洞,她揉捻针线,细细地将破的地方缝好,连一丝破绽都没有。
裴玉漪却歪着头看着他,“你是谁?”
周瑾一愣道,“我,我是周瑾。”
“周瑾?怎么又姓周。”裴玉漪皱了皱眉头道。
“姓周怎么了?”周瑾的心一跳,试探地问道。
裴玉漪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不喜欢这个姓罢了。”
“玉漪!”裴喜厉声道,“你又在胡说!”
裴玉溪见状喊道,“玉漪,帮我拿线来。”
裴玉漪嘟囔着嘴去帮裴玉溪拿线,裴喜搓搓手歉意地对周瑾道:“玉漪她从小被我惯坏了,请多多包涵。”
周瑾望着裴玉漪的身影道:“班主言重了。”
裴喜又道,“不知公子打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周瑾顿了顿道:“我从杨家村来,准备去京城。”
裴喜一愣,“公子要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