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道:“怎么了?”
裴玉漪拿过线团嚷嚷道:“爹,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裴喜斥责道:“你慌什么?没瞧见人家周公子才醒吗?”
裴玉漪一双妙目瞪向了周瑾,似乎她挨骂全是因为他的缘故。裴喜深感不满,“你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了,人家周公子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一点感激的样子都没有。”
裴玉漪叉腰冷哼道:“救命恩人?明明是凶手!他打得我到现在还痛呢!”
裴喜气得跳脚,周瑾忙拉住他道:“班主息怒,是在下之过,为了救小姐的性命下手重了些。”
裴喜恨铁不成钢瞪着女儿道:“去把戏本收起来。”
裴玉漪便将放在火边烤的戏本一本本收起来,那些戏本都是很早以前的古本,如今都是破破烂烂的,裴喜很爱惜,将戏本用线串起来缝好,但是中间有些字迹已经沾水粘在一起,字迹模糊或者残缺不清。
裴玉漪将一本戏本拿起来翻了翻,懊丧地对裴喜道:“爹,这本又粘在一起了。”
裴喜忙将那本戏本拿过来一翻,自我安慰道:“还好,还好这本我会唱,我记得词。”想了想从箱子里面取了一根破旧的毛笔、半块砚台和一张泛黄的纸,随手磨了点墨,一边哼哼一边在纸上横七竖八的写起来,半晌才写了一句词,中间还忘了字该怎么写。
周瑾在旁看着难受,便提议道:“班主,让我来试试吧?”
裴喜喜出望外:“你会写字?”
周瑾点点头,接过了笔墨在纸上写下一串工整的兰花小楷,裴喜一见甚是欢喜,“周公子,想不到你居然字写的这么好,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公子帮忙帮我录下这两页?”
周瑾忝笔道:“若是班主不嫌弃的话,就让在下帮忙吧。”
裴喜高兴至极,对周瑾念起了戏本里面的内容,周瑾写的很快,很快就将两页粘在一起的戏本写完了,裴喜拿起那两页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不停地赞赏周瑾。裴玉漪有几分意外,多打量了周瑾两眼,没有吭声。
周瑾谦逊地笑了笑,“班主过奖了。
裴喜欢喜地满脸都笑出了褶子,“来,周公子,喝酒!”
没有像样的下酒菜,就着几颗花生米,三两杯热腾腾的热酒下了肚,驱散了寒意。裴喜兴致很高,同周瑾说起了庆和班的往事,说得兴起之时裴喜扯着嗓子唱了两句。一开口便惊艳了周瑾,只可惜唱不了两句就哑了嗓子。
裴喜有些尴尬,一旁的裴玉漪接着唱下去,她继承了父亲的好嗓子,嗓子甜润,高音尖而不破,低音沉而不闷。身段也极好,武生戏她也舞得潇洒飘逸。
裴喜很欣赏地望着女儿的表演,许久后失落地端起酒杯喝了一盏,女子不得上戏台,即便她唱得再好也没用。
周瑾出神地望着裴玉漪,她一边吟唱一边随着舞动身姿,那声音仿若从天而降,字字铿锵有力,忽而腾挪,忽而跳跃,一拳一脚都干净利落,她仿佛不再是个娇柔的女子,而是战场上杀敌的将军。
这一唱一打直入周瑾的心间,他原本就喜欢唱戏,许久以来压在心头的痛苦在这一刻消失不见,他情不自禁地跟着裴玉漪唱了起来。
裴喜惊讶地望着周瑾,没想到他竟也会唱,他是个行家,一听便知周瑾的声音极具天赋,虽然有些地方唱得不对,吐字换气不对,可这绝对是个好苗子,假以时日必定可以成为名角。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好像看到庆和班又重回巅峰,还是那个人人满口称颂的戏班。
“周公子,你和谁学的戏?”裴喜问道。
这一问让周瑾重新回到了现实,周瑾垂下头望着一旁的火焰,做出一付无事人般,云淡风轻地说道:“没有学过,以前看别人唱戏,就跟着瞎哼哼。”
裴喜越发惊喜,他越发觉得周瑾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无价之宝,恨不得当即将他收入班中。他定了定心神问道:“周公子此去京城是要赶考吗?”
周瑾摇了摇头:“不是。”
裴喜又道:“那你去做什么?”
周瑾抬起头看着裴喜道:“我去寻人。”
裴喜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吗?”
周瑾的心头绷紧,双目失神许久后才缓缓摇了摇头,裴喜见周瑾如此,心生同情,给他倒了一盏酒道:“来喝酒。”
周瑾一口将杯中酒饮下,苦辣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流,连同他苦涩的人生一起咽下。
周瑾哭哭笑笑,一句话都不说,裴喜也就陪着他一起喝,直到两坛子酒都喝光了,他喝得酩酊大醉,这才罢休。
裴喜将周瑾扛上了床,给他盖上了被子。这才和两个女儿一起收拾桌子吃饭,裴玉溪朝着床边看了一眼小声道:“爹爹,这个人看着怪可怜的。”
裴喜扒了一口饭,亦抬头看了床上一眼,周瑾全身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烧熟的虾米,“吃饭。”
裴玉漪一声不吭地吃饭,一双灵巧的眼睛时不时地朝着床上看过去。
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裴喜翻身起床,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叠纸, 他拿起来一看,不由一呆,这是之前那本残破的戏本,已经全部重新抄写,一水的兰花小楷,写得工工整整。
裴喜又惊又喜,没想到周瑾竟然会将戏本重新誊写了一遍。他拿着戏本就去找周瑾,却见周瑾昨夜睡的床上空无一人,里外找了一遍,这才找到了正要离开的周瑾。
“周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裴喜顾不得肩上要掉的衣裳拉住了他。
“叨扰班主一天了,我该走了。”周瑾向裴喜拱手道。
“周公子,你要走也吃了饭再走啊。”裴喜不由分说拉着他回屋,“你给我抄了这一本,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才好。”
“班主客气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周瑾道,“班主,在下先行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