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漪虽在戏班长大,却没见过这么好的生角,竟一时看愣了神,许久望着戏台发起了愣。
老夫人高兴,一叠声的“赏”,仆佣们抬着一只木托盘,木托盘里面摆满了铜钱,朝着台上撒去。老班主裴喜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连连向东家作揖。
裴玉漪找到了裴喜,裴喜眼珠一翻斥责道:“你怎么跑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待着吗?”
裴玉漪没理老父,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林玉生,他刚下台来,身上妆容未除,站在班里众多人之中如同鹤立鸡群。她的脸微微泛红,目光偏转一时又落到了落魄书生周瑾身上,他和往常不同,并未躲在后台帮忙,而是站在台前望着出神地望着戏台。
裴玉漪嘲弄地问道:“不是看不起我们唱戏的吗?平时连戏台都不屑多看一眼的人,今天怎么了?”
周瑾未搭话,只是收回了目光,走入了台内。裴玉漪自讨没趣,将目光投向他之前看的方向,隔着空荡荡的戏台,众多看客里有一名嫣然巧笑的女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名女子坐在女眷的坐席里,穿着一身浅青色的绸裙,生的肌白胜雪好样貌,如柳细眉下生着一双杏眼,眸光胜水盈亮,眼波流转时,叫人的心也跟着她的眼睛转。
裴玉漪自认自己也是个美人,没成想这世上还有这般漂亮的女子,还生在这样的人家,再想想自己的处境,不由心中又羡慕又有点嫉妒,收回了目光,没头脑地骂了一声路过的小子:“你仔细点,东西打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那小子被骂得茫然,他手里只拿着一只小匣子,匣子里面装的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东西,实在不知裴玉漪发的什么邪火,他知道裴玉漪脾气不好,也不做辩驳,低着头走了。
裴玉漪的心情并未纾解,她一转头又瞧见了周瑾,又讥讽道:“这世道真是好笑,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也不自己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
周瑾目光微沉,冷冷地望了裴玉漪一眼,裴玉漪望着他沉沉的双目,心头一紧闭上了嘴。
前台换了几出热闹戏,皆都演得不错,水家很满意,裴喜很欢喜,预备着领赏回去时,管家来问话:“裴班主,你班里可有人会唱石台腔?”
裴喜一时犯了难,石台腔不是正经戏,人人都会哼上两句,但若是说唱得好,倒也不是,可若是说不会又扫了主家的兴致,便向身后扫了一眼,最后将希望寄托在林玉生身上,“玉生,你会唱石台腔么?”
林玉生正在卸妆,听得裴喜问话,停下手来规规矩矩地答道:“徒弟平日里也会哼哼两句。”
裴喜大喜,“太好了!玉生,你可真是个宝啊!”
一旁的管家却道:“裴班主,要唱旦角的。”
裴喜一愣,“旦角?”
管家点头:“我们小姐要彩衣娱亲,亲自登台扮个生角,你班里可有人唱旦角?”
裴喜又瞅向了林玉生,林玉生却摇头:“师父,我一直都是唱小生的,旦角不行。”
裴喜也明白自己是强人所难,又望向了他人,奈何无人可用,便清了清嗓子,又问管家道:“小姐要唱哪一段?”
“《槐荫记》里面董永和七仙女。”管家答道。
“我来吧。”一直默然不语的周瑾陡然开了口,“我会。”
裴喜吃了一惊,“你会?”
周瑾点了点头,裴喜有点不相信,自周瑾入班里以来,除了那日喝醉了唱了两句,除了帮他们抄写戏本外,几乎不沾任何和戏有关的东西,他们开戏的时候,也不曾在前台多看一眼,想不到今日竟然说上台唱戏。
裴喜道:“这可不是小事情,登了台就得唱完,你要是唱得不好,丢得可是咱们班的面子。”
周瑾没答话,只是开口唱了起来,他的声音高亢圆润,小嗓清亮,一句未唱完已是满堂皆惊,裴喜一连拍了十几下大腿,叫了三声好:“周公子,你当真会唱!词你熟吗?”
周瑾点头,“刚抄过,记得。”
裴喜喜不自禁,“来,我给你扮上!”
周瑾默默换了行头,裴喜亲自为他扮装,一边画一边叮嘱道:“你到台上别慌,心里就想着你那词,眼睛别乱看,耳朵听清了再唱。”他并不放心,可是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周瑾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望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他从前也曾这样扮过,为了讨祖父母欢心,想起从前有几分恍然,仿佛前世做的一个梦。
他一直避免和戏台再沾上关系,可是听说了水家小姐要彩衣娱亲,不由一时冲动答应了下来。
贴花黄,点绛唇,插银簪,周瑾望着镜子里面那个千娇百媚的女子,缓缓地闭上了眼,前程往事俱都忘记,此时此刻他是那个思凡的七仙女。
他站起身来,目光望向了前方的戏台,四周的人仿佛都不存在了,他的眼里只有那个突然闯入眼帘的少年郎君,姿态翩跹,虽有女子的体态,却带着别样的娇俏,是她。
周瑾的心里陡然一紧,之前隔着远远的戏台一眼便看见了她,目光登时挪不开了。那一刻他忘了所有的苦楚,仇恨,只想看着她。
他没想到那个要彩衣娱亲的小姐就是她,更没想到她要扮的是生角,而自己却成了旦角,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她大大咧咧,他却扭扭捏捏。
两个人在戏台上唱了起来,第一次对戏,却像已经练习过千百次一样,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唱词,眼神交错的瞬间,连词也唱得缠绵起来。
裴玉漪黑了脸,她知道这出戏,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戏班里也曾演过,只是黄梅调唱得少。她咬紧了唇,看着水家小姐,越看越不顺眼,好好个女人要扮什么男人?再看周瑾,更加气恼,这个大男人扮个女人扮的这么像!还不如就做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