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喜喉头哽咽，“其他话都不说了，明天我就去重新做招牌！”
张玉琦不声不响地从身后拿出一块长条形的木头递给了裴喜，裴喜接过一看，黑底上端端正正地朱漆描红写着庆和班三个字。
“这是？”裴喜一愣。
张玉琦怕裴喜以为他们多花钱，连忙道：“木头是大师兄找来的，我做的牌子，字是周公子写的，没花钱。”
裴喜拿着庆和班的牌子，依次看向了三张年轻的面庞，他们是庆和班的希望。他抚摸着那块显得有些粗陋的牌子对他们笑道：“咱们庆和班又回来了！”
众人发出了欢呼声，举着半碗热汤当做酒大口吞咽，他们对着月亮高歌，唱亮了夜空。
天一亮，众人就从稻草上翻身起床，准备新的一天的活计，只刚走到破庙门口就看到了裴喜已经早早站在门口，神情严肃地望着他们，“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去做工。”张玉琦打了个哈欠。
“从今天起都不准再去了。”裴喜道。
众人都是一惊，“不做工怎么挣钱？”
“你们都忘了吗？我们庆和是个戏班！你们端的是梨园的饭碗！”裴喜的神情严肃：“你们都多少天没有练过功了？”
众人面面相觑，自仓皇逃出扬州到今天，他们一天都没有练功。
“老祖宗是怎么说的？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吃梨园饭的人更不能偷懒，要想人前显贵，就要人后受罪，你们荒废了功夫，以后怎么登台？”裴喜的目光依次扫过众人，“都给我练功去！”
“师父，我们放工回来再练行吗？”林玉生道。
裴喜望着他道，“不行！我知道你们怕没钱吃饭，这事轮不着你们操心，这是我做班主的人想的事。”
众人见裴喜决意如此，都老老实实地回到破庙里，拉开架势预备练功，唯有周瑾拎着幌子还要出门，裴喜叫住了他：“你去干什么？”
“我不练功。”周瑾淡淡答道，“上街摆摊去。”
裴喜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见着周瑾的身影慢慢淡出了视线，心里有些感触，这也是个重情义的人啊。
裴喜趁着大家练功，去这附近转悠，破庙附近有个不大的村落，村子里的人并不多，当中有个小祠堂。裴喜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找了附近的人家搭话。
得知这村子里有人家中要做喜事，便忙忙地去那东家毛遂自荐，要为他们唱戏庆贺。偏门小户家中虽然殷实，却不肯多花闲钱请戏班来唱戏热闹，便拒绝了他们。
裴喜并不死心，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寻了个空地，问住在附近的村民道：“想看戏吗？”
村民嘿嘿一笑：“咋不想看呢？多少年都没戏班来了，上回镇子上面演戏，好多人去看呢。”
裴喜道：“我就是戏班的班主，我给你们演戏。”
村民喜不自禁，又想起了什么似得：“那得多少钱？”
“不花钱，你只要把附近几个村的人都喊来就行，要是有了钱我给你一份。”裴喜道。
那村民闻得此言，不由欣喜不已，立即将门一锁跑出去喊人。
乡下粗陋，连个像样的戏台也没有，裴喜也不计较，在空地四周放了几条借来的椅子就当街开了戏。
他们只剩下一箱行头，就着箱子里面的行头来上戏。虽然只是在乡下，但是众人依然一丝不苟准备着，只是多日里未曾练习，都有些生疏。
张玉琦主动请缨，第一个先上场开戏，他登场后，并未按照程式表演，而是先打了十几个旋子，而后耍起了棍法。他按照从前卖艺的方法，博了个满堂彩。
裴喜虽然不喜欢他擅自将戏改成了卖艺，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其他人准备上场。乡下人看戏好热闹，文绉绉咿咿呀呀唱不行，武戏最受欢迎，十里八乡的村民都赶了过来看热闹。
半天戏唱下来，虽然没有打赏，但是饭食有了着落，乡民朴素，见他们无米下锅，纷纷邀请他们回家吃饭。张玉琦最受欢迎，连着十几户人家都来请他进家吃饭。还有些乡民拿出了自家的花生、糖饼等物送给他们，村子里面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肚子里有了着落，众人也都有了精神头，前些日子他们做工，一天天累得狗一样，落的钱虽然比这个多，可是到底都是登台上戏的人，谁不想有人喝个彩？
刚放下饭碗，众人一抹嘴就要继续为乡民唱戏，裴喜却拦住了他们：“悠着点，你们慌什么？今天把力气都使光了，明天怎么办？”
众人都笑了起来，裴喜对林玉生道：“你上去演一出张协状元。”
林玉生应了声，便去妆台前扮上，登台演戏。他凝神提气，只刚唱了半出，就发现下面的人越来越少，不由心头一凉，四岁登台以来，还未曾见过如此情形。
渐渐的人都走光了，他的身子发僵，咬咬牙不再看四周，只是听着锣鼓继续唱，这是祖宗的规矩，开了戏就必须唱完，哪怕台下就算无人也一样。
好容易熬到一出戏唱完，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后台，就听到前面锣鼓声一响，张玉琦挥着棍子登了台，人潮立即从各家门缝里涌了出来，迅速占满了四边的板凳，张玉琦还未开始动手，就听到四下里掌声、喝彩声绵延不绝。
每一声响亮的喝彩和掌声都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林玉生的脸上，他望着镜子里面，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能吃这行饭。
“师兄，你的饭。”林玉生之前没有吃饭，裴玉漪将饭碗端了过来，饭碗里堆得冒尖，隐隐可见下面埋着几片肉。
林玉生没有胃口，只是接过饭碗一转手又放在了桌子上。裴玉漪见他神色不好，猜到他因为之前台下无人心情不好，便道：“你理他们做什么？他们哪里懂戏？都是只会看热闹的罢了。”
林玉生望向了裴玉漪，心事重重地道：“我以前也不是没有在乡下唱过戏，可是从来没有这样过，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