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问一出,众弟子心中一寒。
道衔却眉开眼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离道:“可惜你非君子。”众弟子听言心中一暖。
道衔不悦,问道:“老夫行的端坐的直,今上都是认可的,你个娃娃家的怎地如此胡言乱语?”
谢离道:“今上认可你是之前,可他要知道你这样,便不会再认可你。道衔道:“知道甚么?”
谢离道:“明明是你徒弟混在一众反贼之中,要害我大哥,技不如人被我大哥杀了,你不向我大哥赔不是,反倒要取他性命。
“而今又要以我一个小孩子胁迫大哥,你说今上听到,会怎样想你?”
道衔沉吟道:“这话是方才操琴那丫头教给你的罢,果然一样阴毒。”
谢离道:“姊姊又不知道你这么看得起我,要收我为徒,事先教我这一段话。”
道衔本意不在谢离话说的是甚么,而在于姊弟俩同是岳州而来,一样能言善道。
不想谢离直来直去,就着台阶便进大院儿,直噎得道衔口不能言。
谢离又道:“我虽非三合帮弟子,但在三合帮呆了这么长久,心中早已将他们当作一家人,当他们是我的哥姊弟妹。
“按理说只要拜你为师便可解大哥性命之忧,可那样他们就都看不起我了,我不能因为要救大哥就让人看不起。
“更何况,我大哥未必就真输给你,纵然输给你,你如此不讲道理,江湖自有公论。
“而且,倒时咱们看大哥要败,就一拥而上把你撕碎,救下大哥。若是你乱叫,我姊姊用琴打你。”
司徒长老喝道:“离儿!对武学宗匠不可出此狂言。”但却双目斜垂道衔,掩饰不住得意之情。
就在此时,众弟子喝喊:“公子好气概!”
道衔江湖得名数十载,今日教一对姊弟几番为难,气量再高也忍将不住,一声长啸,长剑向肖倾城攻去。
这一战何止千招,道衔怒火中烧,剑术打了折扣,肖倾城听了谢离之语,心中又增豪气,与道衔占个平手。
日斜西山,二人影子映在东侧弟子脸上,那些弟子便绕到南北两侧仔细观瞧。
若论看得最仔细的当属谢离,自运行大小周天之后,虽有酣畅淋漓之感,却在招式上不痛不快。
今日经孙东亭点拨,有茅塞顿开之意,又有肖、道两位当世高手为其演武,且已千招有余,愈益月朗风清,不自觉中武学造诣提了数层不止。
也合谢离生性聪慧,虽于人情世故不太通透,但于武学竟有误入桃花源之感,看不够奇花异草,闻不够馥郁芬芳。
只听肖倾城令道:“明火!我与禅师夜战。”中气仍然十足,未有半点见弱。”
道衔道:“年轻人眼神不好么?”内力亦是充沛,不让半毫。
肖倾城笑道:“我是怕老人家眼花而已。”
早有弟子燃了十几把松明火把,将忠义府大院照得亮如白昼。
又过百八十招,肖倾城道:“禅师可要歇歇?”
道衔长剑“唰唰唰”,又一招“三顾茅庐”,说道:“你累啦?”
肖倾城看准第二剑和第三剑缝隙,蹬了一脚,道衔第三剑虽已发出,却被挤错方位,口中疑惑。
肖倾城道:“你这招使过啦。”道衔不语,一剑快过一剑。
肖倾城连消带打,又说道:“你使剑可不比我一双肉掌。”
谢离心中疑惑:“为甚么长剑不比肉掌?”
道衔道:“各有所长而已。”又撩一剑,说道:“这招见过么?”
肖倾城运气于拇指中指,“叮”地将长剑弹下,说道:“我的破绽内力好照应。”
道衔又是“唰唰唰”几下,还是那招“三顾茅庐”,笑道:“你再试试?”
肖倾城蹬在“第三顾”上,笑道:“使剑内力不好照应破绽。”
谢离心“哦”一声,省悟到肖倾城所说“长剑不比肉掌之意”:
并非说长剑打不过肉掌,而是说高手对战,均会出现破绽,弥补破绽之法一在快,二在内力相补。
相比之下长剑与肉掌相搏,自然占了兵刃的便宜,但在内力照应破绽之处,却落下风。
因倘若长剑想照应空当破绽,有时势须将真力蓄在剑上,不如肉掌得便。
谢离又破一玄机,内心愈益欢喜,只盼二人永不要停下来,一直打到地老天荒。
再看场上,肖倾城正说道:
“如意,如意,随我心意。”
双手于胸前画圆,似端着个海碗,罩住斜来长剑,那剑竟不能再近一分。
道衔问道:“是何咒语?”肖倾城道:“哪里来的咒语,心得罢了。”
道衔欲要收剑,岂料长剑竟也退不得半分,已被肖倾城双手逼住。
当下再催动内力,向侧面拉扯长剑,长剑终是缓缓斜上挪将出来,说道:“内力长于衡山之时。”
肖倾城并不搭话,又一招“金翅擘海”。
道衔道:“我都会使了。”长剑亦如在衡山时来破肖倾城,哪知肖倾城身在半空,竟也粘住了长剑。
道衔爆喝一声,随剑而起,左脚平平踢出。
肖倾城长啸一声,“鹞子翻身”避过,稳稳落在地面,笑道:“禅师长剑才被肖某制住,怎么不长记性?”
道衔道:“原以为你在空中,再试一试。”
随即长剑挽一朵剑花,火光摇曳之下,“荧荧”作闪,“嗡嗡”作响,搅得众人眼花乱飞,耳石乱蹦。
肖倾城斜身而上,又与道衔缠战起来。
肖倾城逞着一股豪气战到如今,实属难得,但终究不如道衔,又时刻避着对手精钢火热的内力,逐渐逐渐落了下风。
有几次露出破绽,若非道衔谨慎,怕肖倾城赚他,已吃大亏不止。
已有数人看出端倪,其中便有谢离。谢离大叫:“大哥小心。”
卓无咎道:“谢公子若关心大哥,就应该答应我师父,与我做个师弟才好,免得公子这样担惊受怕。”
谢离道:“卓兄,你难道忘了,你家做大师兄的可是不吉利呢,我叫你一声‘大师兄’你敢答应么?”
卓无咎笑道:“这有何不敢?不过你不能叫我‘大师哥’,你得叫我‘二师哥’才是。”
谢离道:“看你还是心里怕不吉利怕得很,算了罢。”
谢离这边与卓无咎打着嘴仗,眼睛却始终盯着场上,又见肖倾城劣势每下愈况,心中也焦急起来。
只听司寇长老说道:“帮主禅师年事已高,能不能叫老人家歇一歇?”
肖倾城道:“我倒想体恤他,可他不同意啊。”
话未说完,道衔一剑险欲刺中肖倾城左眼,众人叫出声来。
不知过去多少回合,肖倾城下风更显,眼看要败。
卓无咎向谢离道:“谢公子,方才没听家师说,拜师以后能帮你报仇雪恨么?”
谢离道:“有大哥帮我,不消外人。”
卓无咎道:“你拜师以后,咱们就是亲师兄弟,同肖帮主一样远近。”
谢离道:“我不拜师父就不是一样远近。”
卓无咎道:“肖倾城害得你家破人亡,你还当他是好人!”
谢离目光从场上二人身上移开,低头思索一阵,抬头说道:
“真正害我家破人亡的是你大师兄!衍忒起来,没有你大师兄,我大哥就不会受伤中毒,我大哥不受那么重的伤,我就不会家破人亡。
“之前从来没细想过,全怪在黑衣人头上,原来罪魁祸首就是你大师兄。
“时至今日,经你提点,我才想通,就是你大师兄害得我家破人亡!
“倘或你师父真想替我报仇,就请自刎罢,一解我心头之恨!”
场上道衔剑诀引开肖倾城两手一脚,长剑正要刺入他眉心,众弟子惊呼“帮主”。
肖倾城心道:“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