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已是泪眼朦胧,只说道:“离儿,姊姊好辛苦!”便扑在谢离怀中。
又不知过去多久,恍惚中觉有敲门声,听外面狄心问道:
“姑娘,咱们今日在这儿罢?”
二人这才分开,秋白回道:“嗯,在这儿。”
谢离道:“姊姊,吃过也别走啦,咱们睡在一起多好。”
秋白正在擦拭泪水,听言又笑出泪来。
谢离喜道:“姊姊这是允可啦,那我这就教她们去内宅收拾东西过来……”
秋白伸手抚摸谢离脸颊,说道:
“傻弟弟,姊姊这不是欢喜落泪,这就是笑出的泪水,笑你个傻子笑得。”
谢离奇道:“很好笑么?”秋白道:“你是即时就要与姊姊‘生同床’么?”
谢离道:“是啊,一想到和姊姊在一张床上,就欢喜得不得了。
“咱们这回晚上也可以说好多好多好多话呢。”
秋白泪水又涌,笑道:
“离儿,爹爹妈妈一点也没同你说过么?那孙大哥、齐大哥他们也没同你说过么?“
谢离道:“说甚么啊?”
秋白若饮浓酎,低低说道:“离儿,那得成亲才行,你在梅子岭没见过成亲么?”
谢离一拍脑壳道:“对啊,得先成亲,哎呀,那姊姊你说咱们甚么时候成亲?明儿个成不成?”
秋白道:“离儿,咱们一时还成不得亲。”谢离急道:“这怎么说?”
秋白道:“我都白教你啦,一到这时便忘到九霄云外,本来咱们要守孝三年,只不过情势由不得咱们热孝在身而已。
“既然已如此这般,姊姊也没计较过。若论成亲这等终身大事,须得以礼相待才是。”
谢离听过,只说道:“为了爹爹妈妈,应当如此。”
又长叹一气,“唉!倘若妈妈知道咱俩要成亲,不知道会有多么欢喜。”
秋白将手从谢离脸颊上放下,说道:“离儿,你猜妈妈愿教咱们成亲么?”
谢离道:“这甚么话?我方才不是说过么,她必定欢喜。”秋白道:“我看未必。”
谢离迟疑半晌道:“嗯,约莫她心中与我成亲的不该是姊姊一样人。”
秋白低声吟道:“夜夏凉如水,秋声越北飞,莫问春归否,红尘数几回。”
谢离道:“天数真玄妙,姊姊说的也真好听,不过冬天去哪里了?”
秋白道:“我这个《问春归》无辙无韵,乱平乱仄,粗鄙之什,张打油还差不多,哪里好听?
“你又问冬天在何处,问春归,莫问春归,不就藏着冬日么?”
谢离道:“那到底教不教问呢?”秋白道:“问也罢,不问也罢。”
谢离这才省悟,又会心道:
“原没有秋日、夏日里盼春天的,均是大冬天的才想到春天何时到来。
“哎呀!那纪恺夫也处热孝当中,有人求亲直说守孝即可,为甚么还要编一个意中人出来?真想不透。”
秋白似在极力想一件事情,说道:
“我看……嗯,他应有不得说的理由,那也就是说他……意中人极可能是编出来的。”
谢离道:“本来我就说他是编出来的,他的托辞而已,有甚么能教他不说守孝的事呢?”
秋白道:“原来……果真……竟也……本来就没有……”说不清是不是释然。
谢离道:“我好傻,这大好的日子说别人,就说咱们罢。”
秋白又伸手抚摸谢离脸颊,谢离亦探手擦拭秋白泪痕。
秋白又想起一事,双手到后腰处抽出一把小剪刀。
谢离奇道:“姊姊怎么随身带着一把剪刀?这个是从梅子岭带出来的罢,那时你一直放在身上。”
秋白佯怒道:“哼!谢离,原本今日这剪刀不是插在我的胸口,就是插在你的胸口。”
谢离惊道:“啊?姊姊原来气性这么大?当真么?嗯,以姊姊的性子,我看是当真。”
秋白莞尔一笑,甜甜道:“不过眼下就不是用来刺人胸口啦,它还得用来作别的……”
谢离问道:“用来做甚么?”
秋白不悦道:“原来离儿不是真心要我做你的心上人啦,你方才怎么说的,你在哄我么?”
谢离急道:“这事怎么会哄姊姊玩儿,我方才说……
“啊!是了,我也要把姊姊的头发带在身上,这是要给我剪一缕头发么?”
秋白道:“这还差不多。离儿,帮姊姊一下。”
谢离道:“那把剪刀递给我,我挑一处里许的剪。”
不期秋白竟然拒绝,说道:
“我才不要你替我剪,我要自己剪,自己剪的才可心。”
说着将簪子摘去,散开发髻,轻摆玉颈,一道黑瀑倾下。
谢离教秋白低头半伏在床上,摘出一缕,秋白伸手剪了。
又将剪刀放在褥上,接过这缕头发,捧在手中,说道:
“原本心尖儿极痒极痒的,这一剪刀剪下去,就好似有人用指甲尖儿横竖划上几道口子,即刻消解,姊姊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那个舒心劲儿。”
谢离笑道:“姊姊舒心,离儿就舒心。
“不过若是姊姊总想着舒心的话,虽说一头密发,可也总有剪完的时候啊。”
秋白道:“就这一下,再剪就不管用啦。”
谢离掏出荷包,问道:“怎么放?”秋白道:“离儿,我早已想好。”
说着从胸前扯出一根素色绒绳,教谢离自颈后解开,自胸口带出一只荷包来,又说道:
“妈妈的头发我已系好,再把姊姊的头发系好,放在这只荷包里,离儿就可以永生不离怀中了。”
秋白从荷包里取出一根短绒绳,将自己那缕头发系好,仔仔细细放在荷包里。
递给谢离,谢离接过,比在脖颈上,竟然不短。
秋白亦撩起谢离没束起的头发,审审慎慎将绒绳系一个扣子,把荷包放入谢离胸口,拍了拍;
拣起方才谢离解绒绳时放在床上的荷包,嗅了嗅,兢兢谨谨放在胸口,复拍了拍;
这才长出一气,坐在床头,双手抚在双腿之上,又拍了拍。
一时间眉语目笑,娇羞无限。
谢离见秋白如此情状,忍不住轻轻将她搂在胸前,说道:
“姊姊生的真好看。”
秋白将头埋在谢离怀中,羞道:“你只知道姊姊美,妈妈也把你生的教人爱看。”
谢离道:“只有姊姊这么说,别人没说过。”
秋白道:“你忘了,姊姊可没忘,在家的时候,那个卓无咎说过。”
谢离道:“那日听了一知半解,不全懂。”
秋白道:“只知是好话便可,且若你生的难看,那苏小过也不会这么远的来要做你的心上人。”
谢离道:“姊姊不生气啦?”秋白道:“眼下不生,倘若她再来,我还会生气。”
此时此刻,斯人只盼金乌缚翅,玉兔歇足。
一炷香燃过,谢离忽问道:“姊姊说早已想好,甚么意思?”
秋白扬起头来,反问道:“甚么早已想好?”
谢离看秋白一双妙目,虽然憔悴,也是清澈有神,笑道:
“我问你的头发怎么放,你说早已想好,又是剪刀,又是绒绳的,你说的‘早’有多早?”
秋白推开谢离,羞愧难当,低声道:
“那剪刀本来就是带来要刺你的,好一解我心头之恨。
“刺不得你,又或刺死你,我再刺自己。”
谢离笑道:“都是‘恨’不是‘气’啦,那绒绳呢?”
秋白声音更小:“从衡山回来时就……就想好你怎么放我的……头发……”
谢离惊道:“那么早?我可真混蛋,竟不知道!原来你那时说想我是这个意思!”
一把搂过秋白,又说道:
“姊姊,我好欢喜啊,真想快点让大哥他们知道。”
秋白猛推开谢离,正色道:
“离儿,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