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姨姨,此事说来话长,你……还是问谢大哥吧。”
秋白声音比蚊子还小。
叶千千见秋白不欲直说,叹了口气:
“我那离儿,自小就疯野惯了,说话没个准头,问他莫不如不问的好。”
“谢大哥……他……颇具‘孟尝之风’。”秋白小心道。
觉得用词不确切,又道:“也可言‘古道热肠’。”
叶千千脸上泛起一丝喜色,旋即便消,“多谢秋姑娘美言。”
“娘,我去请善爷爷”谢离从屋里冲了出来。
“嗯?别让秋姑娘站在这里啦……”风也似的去了。
叶千千望着谢离的背影,又长叹一气:“不知何时才能定个形状。”
又转向秋白:“姑娘今夜……可是要在这里借宿么?
“我这里舍我之外一夫一儿,不知你那巴陵的家里……”
秋白泫然欲涕,“我已没有家了,纵使有家……”
说着没忍住,两道泪痕直落下来。
叶千千方才见她似有隐情,此番提及家事,又这般伤心,亦生一丝怜悯。
因说道:“姑娘莫要哭,只不过……”
沉吟一下,“随我来吧。”
便将秋白带到一间窄屋,“蓬门荜户,今夜你就在这里将就将就。”
秋白道:“倒是有劳姨姨啦。”
“你且在这歇息片刻,我去去就来。”叶千千微微一笑。
说罢飘然而去,只留下秋白在这小屋之中。
这小屋靠北一面小窗,几近墙角一张竹床,摆设亦是甚为简朴,却也同样干干净净。
忽听到院内传来脚步声,心想是不是谢离回来,开门便出。
只见谢离挎着一个箱子,在外边领进来一个须发皆白的驼背老者。
看样子足有七十多岁,一脸绿豆大小的麻坑要人极不舒服。
后面还跟着一条土狗,浑身半长的黑毛,只一双眼睛上边两点白星。
“这么快!善先生来就好办啦。”谢四九从屋里迎了出来。
“正巧碰到他,好办不好办诊过才知道。”那老者嗓音如铁。
瞄了一眼秋白,便不再看。
谢离朝秋白摆摆手,进了屋子。
秋白只得又返回屋内,心中思绪万千:
“不知谢大哥的妈妈到底是何许人,她必然是读过书的,只不过不知缘何在此处守却田园。
“而我与她就像早已见过数面一般,只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便是一见如故吧。
“但她对我冷若冰霜,甚或颇有敌意,不知何故。
“是了,初次见面,怎么能要人家一上来便嘘寒问暖。”
如此想来,心中略觉释然,转念又想:
“她与谢大哥是为母子,但脾性却如此不同。
“再看这夫妻二人,一个淡雅清新,镌着半丝傲气;
“另一个却粗陋颟顸,带着些许俗气。
“他们本应冰炭不投,怎地结亲生子?谢大哥长相随他妈妈多些……”
又想起爹爹妈妈不知身在何方,心中又念道:
“他们定以为我已不在这个世上了,那我在这世上虽有亲人,却与无亲无故没什么两样。
“如此说来,此时此地,这谢离岂不是我最近的人啦?”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听那三人出门,忙起身贴在门口。
少顷,但听谢离叫道:“娘,我饿!秋姑娘——”
秋白听见谢离唤她,心中一阵翻涌,拉开房门,颤声道:
“谢大哥,我……我在这呢。”
“刚才就知道妈妈让你住北屋,嘻嘻。”谢离很欢喜的样子。
谢四九正从外面走进屋来,好像要问些什么,见了秋白,话又缩回。
“见过谢伯伯。”秋白盈盈俯首。
“哎……见过见过。”谢四九神色间甚为尴尬。
叶千千挑了床被褥,来到堂屋,但见三人旗杆也似的立在那里。
便道:“离儿,你善爷爷怎么说的?”
谢四九一见叶千千,宛若见到救星一般,抢道:
“善先生说不碍事,留下几服药,说五日便可活动,半个月就会全好啦。”
说着朝厨房走去,“咱们吃饭吧。”
谢离一听要吃晚饭,兴致大起。
“娘,咱们今儿个吃什么,这又多了口人,够么?”说着看了秋白一眼。
秋白蓦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缎子鞋尖儿,低声说道:
“谢大哥,小女子原不该如此不加自重,夜宿别家,只因……”
谢离忙说:“秋姑娘,这是哪里话,文绉绉的。你不是忘了吧?不说我去哪你就去哪么?”
秋白自不会忘,她这番话似对谢离而讲,实是说与叶千千,叶千千岂能不知?
但见她走到秋白面前,平平说道:
“方才不是安排了你的屋子,要你将就一夜么,怎么又提了一遍?”
将手中物事递与秋白,“你先带回屋去,待会咱们吃饭。”
“那人能吃东西么?”见秋白回屋去,又问谢离。
“善爷爷说他戌时服药,便会醒来,不过又会睡过去,要说到吃东西,还要待后天早上。”
当晚,四人在堂屋支起饭桌,围在一处吃晚饭。
秋白见很多东西之前莫说吃过,见也没见过,俱是些粗米饭,淡菜汤。
谢离一会儿夹菜,一会添饭,忙得不亦乐乎。
“也不问人秋姑娘吃不吃得惯?就生添给人家。”叶千千开口。
谢离道:“定是吃得惯的。”秋白道:“饭菜可口得很,好吃着呢。”
叶千千笑道:“真是说笑了,乡下人的饭菜,怎比得了城里?不过秋姑娘喜欢就好。”
“离儿,到这时就告诉爹爹妈妈怎么一回子事吧。”谢四九也开了口。
“不说倒给忘啦。”谢离拍了一下后脑。
秋白忍不住一笑,心想:“看来谢大哥这‘不说倒给忘啦’说的却是熟流。”
谢离见秋白发笑,更来精神,便眉飞色舞地说起事情原委。
时不时地看看秋白,等她点头印证自己所言非虚。
秋白当然极为应合,有时不待谢离看她,便自点头。
谢离说到兴处,手舞足蹈,只听得谢、叶放下碗筷,目不转睛,细听端的。
待到谢离讲完,谢、叶对视良久,默默无语。
约莫半晌,叶千千道:“做梦……下咒……离儿,你就蒙我俩吧。”
谢离本还在兴头上,听妈妈这样说,登时身子矮下去,小声嘟囔:
“我没撒谎,你放心吧,我没事。”
“那场面太凶险了,爹爹妈妈怎么放心?”叶千千已经听见谢离说话。
“娘子,有客人在。”谢四九又开了口。
叶千千闻言旋即作罢;谢离暗暗朝秋白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秋白心头一凛,因她家中父亲与哥哥举手投足间,无半个与这谢离相似。
而佣仆厮役中的男子,见她面均是侧首低头,更不敢与她说笑。
这谢离倒是无拘无束,百无禁忌。
“秋姑娘,听离儿的话,你二人像是梦到了同一个人?”
叶千千忽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