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孟爔和林寒韶睁大眼睛在王宫附近守了一天,生怕漏了一丝光亮。刚开始,孟爔还兴致勃勃,调戏一下美人,偶尔盯盯梢。奈何天气实在太热,他渐渐没了耐心,开始偷起了懒,优哉游哉风度翩翩坐到阴凉处。
林寒韶仅斜眼睨了一眼,未作任何表示,依旧在烈日下盯着远处火祭台。
直到浅月高悬,连林寒韶的耐心也即将消失殆尽,才终于看到有人影靠近了火祭台。
孟爔嗖一声站了起来,确认了来者正是叔父,跟随而来的几个人扛了两个人过来,可能就是失踪的银铃公主和魏王。
林寒韶推推孟爔,努嘴道:“魏王就在眼前,昨天十万火急的,这时候你不上去把他抢回来吗?”
孟爔撇了撇嘴,望着她的眼神亮了又亮,“魏王又不是漂亮姑娘,我又不需要抢他做媳妇,急什么。”他眼眸微眯起,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何况魏王可是战无不胜的杀神。待我冷静下来一想,他是真的被我叔父所擒,还是根本就有意而为?”
林寒韶点点头,认同道:“魏王心机深沉,实战经验和狡诈经验皆远胜于你。他若是有意而为,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明着褒他,暗着贬我。我和他此次来西原,虽说是被你骗来解毒,但我看得出来他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找回连凤台中遗失的炼石,尤其是已经现身的吟魄和有了眉目的离魂。说到吟魄,小美人儿,你把东西藏到哪里去了,安全不安全呀。”
“放心放心,我把它藏在了除了我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等万般尘埃落定,四块炼石齐聚,连凤台自然便会开启。不要把话题岔远了,我们现在说的是跟随国师进入死涯幽地。”
远处的一团人忙忙活活,搬搬运运。
国师立在那处,似乎也正在望向孟爔这边。
孟爔莫名感受到来自叔父的视线,令其想起儿时被鬼故事支配的恐惧。他心中顿时一哆嗦,两手一拍,对着林寒韶恍然大悟道:“为何我们此刻不上前,联手干掉我叔父。然后自行进入幽地中去找离魂呢?”
林寒韶歪着头,水润双眸暗含三分懵懂四分纯真五分嘲讽,笑吟吟道:“你加上我,对上人鬼莫测、自成一道的花间鬼侯,胜算有几分?”
腰间鸣风微颤,隐隐表露出对前主人的敬畏之情。孟爔无奈皱眉,声音又弱了几分,叹道:“估计一成都没有。”
林寒韶俯身朝向孟爔,她黑若点漆的乌眸映入孟爔的桃花眼中,直白说道:“我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救回魏王,以他实力根本无需任何人去救他。进入死涯取出离魂是我的目的,而你的目的是为了阻止花间侯拿到离魂,所以我们的行动目标一致。在幽地之外,我们皆不是花间侯对手。但幽地内千变万化,有各种说不出的巧妙机缘,虽也凶险万分,永远无法预知会遇到什么,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我们可先趁机利用花间侯找到离魂,再利用幽地制服花间侯。”
孟爔一双黑色瞳仁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林寒韶,目光中流淌出倾慕、欣赏、缠绵,另掺杂了些危险的意图。
林寒韶道被他火热的视线烫得脸微微发红,低下头轻轻道:“你看什么?”
孟爔收回目光,背过身,顿了顿道:“你实在太过聪明,聪明到无法令我无法完全相信。你数数,迄今为止骗过我多少次了。你既然能利用一切,我怎么敢相信在幽地之中你不会找什么机会再次欺骗我呢?”
林寒韶正了正形,如水双目中透出一股坚毅执着,沉声道:“切记,从进入幽地之后开始,我们二人绝对不能对对方怀有一丝不轨之心,必须相互信任、生死相托。否则定会困死在死涯幽地中,灰飞烟灭。”
她目光沉沉,里面盛满孟爔看不明白的哀伤迷离,比起从前的艳丽绝伦更令他动容。他伸过手去,轻轻捏住了她的一只手。
轰的一声巨响。
黑夜突然恍如白昼。
一道耀眼的亮光仿火祭台中喷射而出,照亮了整个夜空。
孟爔下意识紧握住林寒韶的手,他的情绪突然有点暴躁起来,紧张问道:“我叔父已经开启祭台了?”
林寒韶点点头,蹙眉回道:“应该是,我已经感觉到了幽地中泄露出来的气流。再等片刻,待国师进去后,你我二人再下去。”
孟爔道:“发生这么大的动静,王宫内竟然空无一人。即便叔父密医的身份已经暴漏,他在火祭台既然来去自由,无人敢阻拦。”
林寒韶道:“王宫侍卫长来鹄义,他对银铃公主爱慕已久,恐怕早已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孟爔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是他给叔父送去了钥匙。”
话音未落,林寒韶反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快速朝火祭台跃去。
火祭台已经空无一人,不见国师花间侯,亦不见魏王。中间拔地而起的光柱直冲云霄,望不见顶也看不见底。
祭台从顶到尾留下了一条条血红色的纹路,隐隐散发出丝丝炙人的热气。
林寒韶霍然转身,郑重对着孟爔说道:“我刚刚说过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孟爔点点头。
她不再言语,从袖中抽出小刀,对着嫩若青葱的手指,毫不留情划了下去。鲜红的血线顺着祭台的纹路,逐渐往下流动。
孟爔照着她的做法,亦划破自己的手指。
当两条血线汇聚于火祭台的底部,光柱中霍然出现了一个缺口。
两人相视一眼,尔后闭上眼睛,齐齐朝着光柱内的缺口坠落。
若云若雾,轻轻飘飘。
孟爔在坠落的过程中并未感到任何不适,他悄悄睁开了眼睛,发现身旁的那人亦睁开了眼睛,正一瞬不瞬看着自己。
她正看得入神,全无戒备,忽然便这般与孟爔四目相对,被迫无辜至极直直望进他眼中,竟也觉得不好意思,略显生涩撇开了头。
他忽地从心中升起一股喜乐安宁,轻轻攥了攥她的手。
片刻后,两人轻然落地。
孟爔惊讶不已,他眼前呈现出来的是蓝天白云、青山碧水,一派勃勃生机盎然的山林景象。他伸手弹走一株野花上凝聚而成的清露,捡起石子射击高树上休憩的鸟儿,他清楚的听见密林深处传来的阵阵野兽嘶吼。
孟爔不解笑了,笑得春风四溢,无比满足,“这就是死涯幽地?感觉跟外面也没什么不同,花香鸟语世外桃源,要是出不去,在这儿呆着好象也挺不错嘛。”
林寒韶凝重道:“不。我们还并未进入幽地之中,此刻仍旧只是在幽地的浅处。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我们必须穿越假象才能去到深处。”
孟爔道:“怎么那么麻烦?”
林寒韶定定盯着他,眼眸深处似有幽幽火焰跳动,正在酝酿一场风暴。她语气平静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幽地也分人境和物境。江阳的栖山幽地属于物境,那位前辈创造栖山的目的是为了牵制曾经无处可归的游魂,它必定永恒存在。而死涯则是人境,娆姬皇后用自己未了的心愿倾注其中等待着有缘之人前来破解实现,一旦破解后它就会消失。”
孟爔眉目含笑,他以手拂发,一身白衣在天地间洒脱自在。刹那间,风华仪表足以媲美当年花间侯,能叫世间多少女子倾颜爱慕。
他全身放松躺在了碧绿的草地之上,双手负于脑后,闭上眼睛尽情呼吸。
“破解之法是什么?”
良久后,他仍未听到任何回答。
似是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来临,他双眼倏忽睁开,只见一把银色匕首正对自己眉心上方。
刃光冰冷,离孟爔双眼仅有一寸。
林寒韶双手紧握刀柄,跪坐在他的上方。只要她微微再一用力,便可立刻刺瞎孟爔的眼睛。
空间瞬间凝固了,孟爔不再说话,怔怔望着她。刀锋投在他温和如曦的脸庞,一道清泉般的银光一闪而逝。
两人四目交缠。
“你为什么不躲?”
孟爔轻轻一笑,温柔说道:“因为适才你郑重跟我说过,要我毫无保留相信你。所以,我信你。”
林寒韶手间匕首再进半寸,冰冷决绝道:“这次你又错了。从一开始我就骗了你,不过是想要用你炙热的王族之血助我进入幽地。如今你我已经顺利来到此处,你于我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像我这种充分的利己主义者,一定会把没有用的累赘通通抛弃掉。”
孟爔亦定定凝望着她,一动不动。他瞳仁幽深,眸光深处流淌出一股毋庸置疑的自信。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林寒韶眼神微眯,透出危险的警告,“你不相信我会动手?”
孟爔再次摇头。
林寒韶先是有些怔忡,突然间双目朝他一瞪,狠狠说道:“必须给你一个教训,让你知道女人什么话该相信,什么话不该相信。”
血水顺着银刃蜿蜒而下,她手中的匕首已经死死钉在了地面。
她动了手,避开孟爔的一切要害,刺破了他的额头。
林寒韶居高临下,冷泠泠道:“恭喜你通过了考验。刚才如若你没有必然相信我的决心,无法与命相托,恐怕你我都已经迷失在了这幻像桃源中。”
孟爔缓缓抬手,擦拭了一下正在流血的额头,他的唇边渐渐逸出一丝难以琢磨的微笑。他拈住那把刺偏的匕首,将它从美人手中夺了过来。然后另一只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腰身,微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带进了自己怀中。
他端着笑脸,用上安城风流之子的多情口吻,嬉笑道:“既然你已知我心意,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把事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