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西原王族的祖先来自中原富商,虽经过几百年北域粗犷豪迈风俗的熏陶和洗礼,但是从骨子里还是保存了部分源自中原的文化,例如接风洗尘。
今夜的王宫接风宴热闹非凡,贵宾席上坐着魏王孟爔,两人面前摆满了珍馐美食。烧制成油亮金黄的特色熏烤全羊,由纤细美丽的侍女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剔除骨头后切成小块,细心放在贵宾伸手可及的盘子中。
孟爔满意地喝酒吃肉,完全沉浸在酒宴中,俨然他才是主人。魏王习惯性冷若冰霜,碍于他在西原毁誉参半的杀神名声,众人也不敢上前打扰。
孟爔优雅地用筷子夹起一块羊肉,余光瞥着魏王,话却是对着女王道:“今晚好像没有见到漠总管?”
女王陪着笑脸,频频举杯:“老漠何昨晚冒犯了二位,作为惩罚,我把他贬到了杂役身份。作为王宫地杂役,他不够格出现在晚宴上。”
“冒犯?”孟爔语气陡然刻薄,随后又直线变回良善,“希望昨夜我与魏王凑热闹的举动,没有冒犯女王和漠总管要办的事情才对。”
绵里藏针,话中藏刀。孟爔张扬随性,并未引起女王的反感,反倒是倦怠一笑,一副开诚布公的模样,“小国寡民,比不得大陆帝国气象巍巍、江山万里、地灵人杰,可种五谷杂粮,可纳山川湖泊,可出名相贤良。而西原,在这万里黄沙看不到尽头的北域荒漠中,仅仅只是一城一国。幸得眷顾,因澜江静美而得此绿洲。我们学不来大陆帝国的恢宏气势和睥睨天下,无非是在这片荒漠中苟且偷生。俗语也有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而我西原,只得占了这地利的优势,广聚东南西北各路商贩,我们从中撮合,占点小利,以此生存下去。生存之道一言难尽,密陀城内鱼龙混杂人心不轨,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道。没有人的话又哪里有城,西原是一座自由却无法自由的城市,为了把人留在密陀城,我们也只能给出最原始的利去满足可怕的人心。人有利,才有聚集,才会有西原密陀城。哪怕是我王族,亦无法摆脱这个规则。昨晚的生死宴,不过是密陀城众多规则的冰山一角。可能大家都说我西原唯利是图,是个血腥暴力没有原则的城市,对此我很惭愧,亦无可奈何。”
魏王呷了一口酒,淡淡道:“西原密陀是北域中心为重要的枢纽城市,北极之地的牧民再跨不过冰川澜江,南荒之处的骑兵也跃不过黄沙沼泽。而西原,是这一切的中心。西原以一城而扼天下商脉,虽说弹丸之地,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女王谦虚了。”
从宴会开始,魏王始终并未多言,女王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恐怕魏王因中毒一事对西原生怨恨,不肯解救自己的女儿。如今看到魏王神色泰然,眉宇之间有的仅是因其身份高贵而习惯形成的淡漠威严,未有任何忿恨和迁怒。虽说一同前来的江阳世子话痨属性又兼具插科打诨的作用,但女王心中清明,无非是有些话魏王的身份不可随便说,便由世子身份的孟爔说罢了。
女王心中稍稍安心了一些,正绞尽脑汁琢磨着如何把话题带到“中毒”一事上,好尽快解开女儿身上的吞魄,又冷不防听到孟爔懒洋洋说了一句。
“这意思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才吗?”
女王低声问道:“此话何意?”
孟爔气焰张狂,一掀衣摆,左腿往前一身,双手柱在膝盖上,扮出一副审问的姿态:“三番两次,我大陆王朝的金甲飞将魏王居然屡次遭到了西原的毒手。先是在九寰城内被你们派来的假公主下毒,没想到昨晚先是差点被下毒,然后又是被杀手刺杀,堂堂一个金甲战将差点一命呜呼,成何体统。当初可是他一剑雷霆打跑了盘踞在密陀的叛军,仔细算算,他还是女西原的恩人。怎么,西原密陀唯利是图,但是连点底线都没有吗?”
说好了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但这白脸,表演得太过了。魏王故意咳嗽了两声,用眼神瞪着孟爔示意他别太过分,差不多就得了。
孟爔假装没有看见,继续顺着刚才的杆子往上爬,“本世子这次受皇命托付,保护魏王的安全,可谓是身负重任。魏王宽宏大量没有追究,可是本世子却咽不下这口气。万一魏王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这让我如何跟熙帝交代。我这条小命,要不要无所谓,可是魏王的生死事大。”
说话语速一下子快了几倍,他瞬间倍感口渴。
旁边那位一直低头剔骨的小侍女适时凑了过来,将一杯清凉可口的冰水递了过来。少女灵动俏丽的双眸对着孟爔眨了又眨,又讨好似的悄悄拽了拽他衣角,孟爔一时不慎失神,差点没被口中的那口冰水呛到。
女王没有察觉到孟爔的异样,沉默片刻后说道:“安排假公主入京,确实是我做得不够妥当。不过当时确实是无奈之举。实不相瞒,我的女儿银铃公主身染重疾,不知为何居然中了天下奇毒吞魄,至今昏迷不醒。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更是西原未来的主人。西原刚经历内乱不久,正百废待兴,商业路线刚刚重建,内部势力稍微平衡,而歧计残部还虎视眈眈,如果传出任何关于银铃身中剧毒的消息,恐怕西原将会遭受灭顶之灾。况且,大陆帝国帮助我西原平定了此次叛乱,加上银铃又到了受封的年纪。无奈之下,只得找了替身出使大陆帝国。不过怪只能怪我有眼无珠,竟没想到这个替身居心叵测,竟然在九寰城内掀起轩然大波,还给魏王下了密医的飘蓬。我感到万分抱歉,还望魏王不要怪罪。我定当倾尽全力,找到密医为魏王取得飘蓬解药。”
魏王不语,摆弄着手中的酒杯。他无声中自带的王者气息越发浓郁,在他冷厉的眸光之下,四处安静不敢喧哗。
见魏王如此神态,女王自知未到时候,不敢贸然在此时提出银铃解药一事。只得接着讪讪道:“而昨晚生死宴之事,完全就是一个误会。谁知魏王和世子会提前来到密陀城,又误打误撞去逛了生死宴,恰好又遇上了西原密陀内部势力的洗牌之战中,不小心卷入其中,幸好二位无恙。否则,我才是不知如何向熙帝陛下交代。”
孟爔眉眼一扬,得寸进尺道:“昨夜哪里有什么误会,分明就是一个陷阱。当初代替银铃公主进上安的女人,跟五色楼的楼主林寒韶是同一个人。如果女王觉得愧疚,在魏王中毒之后,就应该把这个林楼主抓起来才对。更可恨的是,这个女人在上安时还去调戏过我姐夫……”
“不要歪曲事实,她调戏的并非是皇兄而是你。被骗财骗名声的是你,少在这里辱没我兄弟的名声。丢脸。”魏王受不了打断道。
孟爔委屈地瞥了他一眼,呲牙道:“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兄弟吗?女王,你说,对不对。”
面对孟爔半嘲讽半尖锐的质问,女王哭笑不得,一连心酸道:“二位有所不知。这五色楼背后的势力,即便是我西原王室,也倍感万分无奈,更何况还与大清王朝有着千丝万缕。他的背后之人既是大陆王朝的三朝元老又是北域神秘组织组织天之城的创始人白先生。这样的人物,区区西原小国,实在招惹不起。”
孟爔单手托腮,好奇问道:“招惹不起?可是明明你们昨天就把林寒韶抓进王宫了。”
女王笑道:“世子看错了。不是抓,而是请。昨夜经过医士的诊治,已经确认了林寒韶跟我的女儿一样,中了吞魄之毒。”
“吞魄。原来她也中了吞魄。”孟爔在心中默念,此刻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女人每次稍微用点劲就吐血昏迷。原来早已身中天下奇毒,尤其是最忌劳神伤思的吞魄。她究竟是多么不要命,不禁损耗心神也要设计这般局面。
孟爔询问道:“她现在如何?”
女王对着孟爔,眼神却瞥斜觑着魏王,试探着说道:“身中吞魄的第二阶段,昏迷。恐怕需要尽早服用解药,否在三个月后,就彻底香消玉殒。”
魏王终于开口:“女王可曾见过白先生?”
女王摇了摇头,感概道:“北域有两位神秘之人,终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一位是白先生,一位是密医。白先生的天之城下据说奇人异士无数,他一人曾战一城,他本人如同飘渺楼阁,更有传言他仙风道骨早已羽化成仙,要遇见他本人,恐怕需有机缘。而另一位密医,则是臭名昭著,他行踪同样飘忽不定,不过他所到之处即散布瘟疫,多年来无数北域人身受其苦,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不过相比较白先生而言,密医的行踪还能掌握。根据多年的记录和观察,密医几乎是每五年出来祸害一次。上一次瘟疫大概是五年前,所以这一次也差不多了。我肯定多加派人手打听,除了密陀城外,其他的西原小部落也多加防备,出现陌生人靠近一律上报,不错过抓住密医的机会,定然为魏王找到飘蓬的解药。”
魏王淡淡道:“如此,那就辛苦女王了。”
女王刚想开口应承,背后忽然来了一堆哗啦啦的侍卫,带头的是来鹄义,他面色微红气喘吁吁,显然刚刚是一路奔跑过来。
“禀告女王,刚刚发现有人潜入王宫。”
“什么!可有什么伤亡损失。”女王脸色骤变,顾不上礼仪,略显失态。
“王宫的药库被盗,护卫药库的士兵……全被毒死了。”来鹄义低头,想到那几位被毒得七窍流出黑血的同僚,他的眼睛微微发红,语气带着点难以察觉的伤感和哽咽。
女王大怒,指着来鹄义喝道:“今天来了贵宾。你们却居然连王宫都守不好,还不快去好好彻查……”
话音未落,只见突然飞来了密密麻麻的黑鸦,盘旋在王宫上空飞翔,或停靠在砖墙上阵阵嘶哑叫唤,映在幽邃深远的夜幕上,一片萧肃破败的残景之象,令人毛骨悚然。
“啊……是密医……乌鸦来了,乌鸦要来吃尸体了……”
“密医来了……”
“快逃……”
……
侍女和陪客开始不顾身份和礼仪四处逃窜,酒杯、食物泼洒满地。
接风宴一片混乱,没想到仅仅是出现了几只乌鸦,竟然对众人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来鹄义在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喊道:“大家不要荒,站在原位不要乱动。以防密医在慌乱中混进来,保护女王安全……”
忽闻一声尖锐的乌鸦嘶鸣,一只体型硕大的乌鸦陡然从空中直冲而下,似箭般朝被来鹄义护在身后的女王啃噬过去。来鹄义的速度极快,反手抄起乌金刀,咬紧牙关抵御乌鸦坚硬的鸟喙。但黑鸦的速度丝毫不逊色于他,眼见它如利剑般破开来鹄义的防御,朝着女王的眼睛啄去。
十万火急之际,魏王挺身而出,只见他右手中泛起微微白光闪电,在千钧一刻之际对着黑鸦一击必杀,成功保住了女王的双眼。
年华不再但姿色尚可的女王,经历一阵惊吓后软绵绵伏在了地上。
混乱之际,一直低头剔骨的娇小少女仰起头,在四处奔散人群中寻找孟爔的身影。她个子比较矮小,只得拼命踮起脚尖,可惜还是不足够引起孟爔注意。于是她干脆豁了出去,借着周围人流的掩护跳上了一张桌子,对着孟爔挥挥手,嚣张地朝他努努嘴,还挑衅般还扮了个鬼脸,示意他跟她走。
孟爔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瞟了一下四周,发现大伙都顾着逃命,没什么人关注自己。他遂夹起尾巴混入人群,朝着少女的方向偷偷摸摸溜过去。
调皮可爱的小身影蹦蹦跳跳到一个隐密处,便蹲了下来。孟爔一路跟着小侍女,看到她进了拐角处,左右四下看了一会后确认无人,也一骨碌躲进角落,一把抓住小侍女后颈的衣服,强迫她转身后故意恶狠狠说道:“快说,你姐姐藏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