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娘娘薨了。
那个娴静文雅、清冷孤傲的女人,不声不响以决绝的方式自缢死在了长意宫。宫人们听闻死讯,不少年长者不禁掩面痛哭。贤妃娘娘素有贤名,虽深居简出,但却宽厚仁慈,时常帮补宫中弱势的旧人。十几年来,她不争不抢淡泊雅静,与跋扈嚣张骄奢淫逸的德妃娘娘形成鲜明对比。
绛华宫中的熙帝听闻后,哭泣伤心得卧床不起,就连茈衣虞美人,也无声枯萎了一半。
落花铺满了半个九寰城,仿若离人碎了一地的心。
此时江阳王府内,小皇孙已经发烧了整整两日。小小的孩子还不会说话,浑身热乎乎不甚舒服,他只能哭闹,哭闹累了喝点水休息一会继续哭闹,折磨得一群人寝食难安。
宫里的御医来了一个又一个,方子一剂又一剂得开出来,但小皇孙身娇肉贵,愣是一点药也不肯喝,灌进去又全部吐出来,最后连御医们也束手无策。
就在一群人焦头烂额、孟爔想要跪下来喊外甥祖宗的时候,齐王府意外来了三位访客。
太师府来的鸣双、屠陈,还有林寒韶。
鸣双一来,便开始对着孟爔叽叽喳喳,一会吐槽他简单粗暴的育儿手法,一边又麻利快速地诊治小皇孙。
“婴儿还那么小,谁愿意喝那么苦的药。取蜂蜜过来……”
“发热发烧,还穿这么多捂着……想热死他吗……取冰块过来……”
“你愣着干什么……不要挡路……快去我姐姐那里……咦,我姐姐呢?”
鸣双叉着腰,对着孟爔一派颐指气使,待转头一看,才发现跟在旁边的林寒韶早就不见了。
一直蹲在地上闭目养神的屠陈缓缓睁开眼,慵懒地用手指了指窗外。
鸣双蓦地就转换了口气,抓起屠陈的手,娇滴滴说道:“陈哥哥,你干嘛蹲在地上,这又不是我们家的篱笆。我跟你说,齐王府的软塌可高级了,一会我给你找一张躺一躺。还有我刚刚试了一块萝卜糕,好香啊……”
孟爔气得看不下了,他顺着屠陈的指向看向窗外。只见自家阿姐和林寒韶,正一左一右站在园子中的池边对峙。
两个本来就不对盘的女人,怎地单独凑到一起去了。
齐王妃道:“你来齐王府干什么?”
林寒韶反唇道:“自然是来探病。”
齐王妃眉毛一挑,不满道:“你怎么可以自由进来?”
林寒韶低头一笑:“我是魏王的未婚妻,自然是通过了他的批准可以进来。”
齐王妃微微一愕,随即咬牙说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宮里……宮里究竟是怎么了,母妃怎么突然……突然就……”
齐王妃嫁入上安城七八年,跟婆婆贤妃的关系不冷也不淡。一个住在长意宫,一个住在齐王府,大家保持礼数周全但绝不亲近。贤妃喜爱清净,早把齐王妃的各种请安免了。这么多年来,齐王妃想起婆婆的最大感受就是清冷,偶尔得空跟着齐王去坐一坐时,她也只是埋头绣字寒暄几句,便又开始赶人。
清冷的目光之中,映照出来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但是齐王妃心中明白,贤妃娘娘是担心日子久了人和人之间有了感情,以后想要生分或者分离就难了。
看似是与世无争,其实是生无可恋。
齐王妃对于贤妃的自缢,并不感到意外。她意外的是,为何贤妃挑选了这个时机。
林寒韶明眸迎上齐王妃英气的修眸,淡淡说:“这也是魏王让我来的原因,有些话他不好传。贤妃娘娘过世了,德妃娘娘下了懿旨,要以皇贵妃之礼厚葬贤妃娘娘。如今恐怕江阳那边也得到了消息,江阳王也必定会派人过来。”
齐王妃一时未曾听清,好一阵后才醒悟过来:“妃嫔葬礼,哪有什么藩王吊唁的道理,这里面又有什么阴谋?”
贤妃虽为贵妃,她唯一的儿子又与孟家结亲。但是江阳王身在千里之外,又是拥兵自重的藩王。妃嫔葬礼又何须藩王吊样?
林寒韶敛眉低首,故作一副柔顺的姿态:“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来提醒一下王妃,十日之后便是钦天监选定的日子,届时齐王府的禁令会打开,王妃便可前往佛堂吊唁,应该就能见到齐王和江阳王了。”
“哦,终于可以出去了。但是这条出去的路,怕是会沾血吧。”齐王妃发出一声轻笑,她生来便是豪迈清爽的女子,习惯了刀光剑影,不喜欢暗箭伤人。她身侧的的另一只手握了握,脸上换了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从齐王到阿熙再到魏王,姑娘的眼光可真是毒。整个上安里的年轻俊彦,你都凑了个齐。再找一个,你就能凑一桌麻将了。”
林寒韶掩觜曼笑,她身形极美,一笑便是华光四溢:“王妃何必咄咄逼人。你也知道,世间女子本就薄命,我区区一个弱女子,想要做些事情就不得不依附男子。”
齐王妃目光锐利,恨不得上前扒了这个女人不知披了多少层的狐狸皮:“这一次你又想做哪些事情?玩弄别人于鼓掌之中,很有趣吗?”
林寒韶眼神倏忽轻飘起来,好似越过了齐王妃,看向了不知名的方向:“我只是想,看看我母亲的遗物而已。”
这句话说得又轻又柔,一下子打碎了齐王妃铁血般的质问,温而暖的情意瞬间洒满了她的齐王妃的心房,她想起了方才还在她怀中哭闹的孩子。
孩子都是父母的软肋,但是已经阴阳两隔的父母,又何尝不是孩子心中永远的缺口。
“你……你们想打开连凤台?真是疯了,难道你们就不怕……”齐王妃片刻的柔软之后又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转念一想,好象这样也无所谓了,“是啊,还怕什么。说不定我们都要消失了,那些深锁高台的秘密算的了什么。太师真是好狠,釜底抽薪一点余地都不打算留下了。”
林寒韶闻言,她半掩的双眸下如寒冰冷冻,看不出里面的光和暗:“毒瘤,任其自由生长,定会害人害己。不如就先发制人,直接揭破,先把里面的脓和血挤出来。到时真相也就不那么吓人了。”
齐王妃不置可否,她声音沉重:“虽然我不知道连凤台里的是什么,但也隐约知道一二,里面的东西怕是跟我江阳脱不了关系。既然如此又何必惺惺作态,在摇花楼那夜里你们直接看着我死就行了,居然还用了花颜阵,我至今都还能感受到来自于你精血的供养。怎么样,碎骨生血的滋味不好受吧,在床上熬了个把月才有力气站起来,到现在还在疼得紧吧。不过说到底,我还是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也许晅儿就生不下来了。”
林寒韶走过去,牵起齐王妃的手,一副姐妹情深的和谐模样:“王妃姐姐不必客气,我可没那么大方,救了你的命肯定是会要求你还回来的。”
齐王妃似笑非笑,反手抓起了林寒韶的雪白的腕子,不经意间看到了孟爔描画的桃花。她摇摇头,手中动作不急不缓:“我那弟弟,遇上你真不知是福气还是晦气了。不过太师大人还真是好手段,居然连我江阳蛮族的秘法都识得,影月阵、花颜阵。可不知这个阵法妹妹晓得不?”
一股莫名的刺激从齐王妃的手中传到林寒韶的腕上,顺着那朵描画的桃花渗进皮肤,刺进骨头里。
一种刻入骨髓的疼痛感瞬间飙满全身。
林寒韶的脸色煞白,三番屡次受伤的身体本就未曾恢复完全。本能一反手挣开齐王妃的钳制,快速拈起一缕发丝。墨黑的长发如灵蛇一般,与齐王妃缠斗在一起。
两个本就不对盘的女人,果然打起来了。
孟爔心中一紧,不由得紧张起来,看上去自己喜欢的女人好像还处于下风。
他感觉头又大了一番,眼看林寒韶就要被阿姐逼入水中,搓了搓手,再也按捺不住加入了战局,适时护起了林寒韶。
“阿姐,冷静一点。”
齐王妃看准时机,启动了不知何时就画好的陷阱。孟爔和林寒韶靠着的池边护栏突然塌了下去,两人双双落入了水中。
齐王妃瞟了水中的二人一眼,留下一句话便去看儿子了:“看我一手养大的白眼狼,有了女人就忘记了亲阿姐。”
池中的水并不深,仅到腰间。
孟爔怀里抱着林寒韶,他的表情微微有点别扭,还是故意不敢正眼看她。感觉此时要是先开了口,不是代表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但林寒韶双眉紧蹙、浑身发冷,好似正在经历一场极其痛苦的痉挛,她双手紧紧攥住孟爔胸口的衣服。孟爔顺势低头一看,这才慌了神,一个洒脱转身抱起美人从水中起来,直奔疏桐院。
鸣双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屠陈象征性拦了一下,估计会直接往孟爔嘴里灌毒药。于是鸣双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孟爔指着浑身痛到痉挛的林寒韶,花颜阵的事情全部吐了出来。
“我姐姐为了你姐姐,痛不欲生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你倒好,居然还跟和你姐姐一起来欺负我姐姐。我告诉你,要不是我姐姐,你姐姐早就没命了,更不要提刚刚那个小屁孩子……”
“你真是没有良心。为了给你外甥治病,姐姐求了师父老半天,才能来齐王府给你们通风报信……”
孟爔听到林寒韶痛不欲生一个月,早已呆了。
屠陈反应很快,再接收到林寒韶的眼神示意后,飞速捂住了鸣双喋喋不休的嘴,把她抱出了房间。鸣双象征性挣扎了一下,便沉浸在了她陈哥哥满身的清爽气息中,忘记了东西南北。
没了鸣双,房间里瞬间清静下来。
“美人蛊。”孟爔怔怔望着林寒韶,终究是先开了口。纵使气她当日设计阿姐涉险,又气她紧闭金口不为自己辩解一言,默认了他误会她的事情,更气她胆大包天竟然敢跟魏王订婚。但再多的气,一听到她正承受着伤筋动骨撕心裂肺的疼痛,胸口便感到一片冰凉,半分气也生不起来了。
林寒韶满身疼痛,耳边嗡嗡不停飘着各种杂音,“美人蛊”三个字轻飘飘进了她神思,好一阵后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摸了摸腕上的桃花图案,不由微微吸了一口气,一双眉目氤氲流转,如同水雾之下不染铅华的清澈秋水,勾魂夺魄流盼一笑:“齐王妃真是用心良苦,特意在我身上种了美人蛊。那么母蛊肯定就在世子你的身上吧。”
她话音未落,便觉得一个重物压了上来顿时天旋地转全身倒在了床上。孟爔居高临下,双腿紧紧压在了她的身上,只虚抬起上半身。他双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一向春风得意游刃有余的俊逸脸孔浮现出一抹想要吃人的恼怒,连饱含笑意的桃花眸子都泛起了血色,隐隐有了疯魔之态。
孟爔一字一句咬道:“你我同生共死,没有三回也有两回了。我的命和你的命,早就捆在了一起。现在更是如此,我姐如今使了个坏,让美人蛊把你我生死连在了一起,要么同生要么共死。我都陪着你,不让你孤单一人,所以你有什么不满吗?”
林寒韶瞳孔微微一缩,嘴角的笑意瞬间凝住了。是啊,能有什么不满。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孤零零一人,没有依靠没有倚仗,用尽了一切力气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间苟且偷生,连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都不明白。但突然就有这么一个人,像是那么一缕光强行闯进了你的人生,让你不得不毫无保留的接受,接受他百折不悔的热烈情深,不容半分质疑半分猜测。
她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终究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面对孟爔凌厉的目光,她偏偏头想要避开。
孟爔一把掰正她脑袋,双唇狠狠咬了上去。他如狂风暴雨一般肆意掠夺,惩罚般攻城略地扫过她口中的每一个角落。直到感觉她浑身微颤,这才温柔下来,如春风细雨一般温存。
他揽起她的腰,从身后将她抱起。
“美人蛊也叫美人骨,初时种下去时会浑身发痛。睡吧,今天我陪着你。”
林寒韶刚经历断入骨髓的疼痛,一会又经受孟爔精神和肉体的蹂躏,早已筋疲力尽,连根手指都不想动,但嘴巴上却依旧不饶人:“我是太师的义女,魏王的未婚妻。你这般做,是要株连九族的。”
孟爔对着她细嫩的脖子,用力啃了一口,直到种出了红印才肯松开,“听明白了,你是我的女人。下次再说这样的话,就不是这般罚你了。你既然那么想打开连凤台,那么不管是连凤台里是什么刀山火海,本世子都陪着你。睡吧,睡过去你会叔父一点。如果实在很痛,你就咬我。”
他把她的脑袋往自己胸口一塞,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林寒韶背对紧贴着孟爔热烘烘的胸膛,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锦被。那双幽冷的清眸中泛出碎碎盈盈的柔光,她飘了整整一个月的心忽地安定下来,心中不觉升起了喜乐安宁。
嗯,就这样吧。
睡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