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双虽然才刚在齐王府里用完早膳，但还是觉得肚子又饿了。于是从师父的怀里顺走了钱袋，挽着她陈哥哥的手开开心心出门去了。
天大的事情，都没有饭大。
太师随手整理手边棋子，顺口问道：“齐王妃的身子如何了？”
林寒韶从容坐到太师对面，高贵艳丽的秀容上浮现出的是一种无情的冷漠，她淡淡答道：“在花颜阵的滋养之下，月影阵对她已经完全没有影响了。义父料事如神，如今女儿体内又被她种下了美人蛊，我和孟爔的命已经息息相连。经过了这件事情，如今孟家姐弟二人，恐怕对女儿的信任是有增无减。”
太师收拾好棋盒，重新给自己添了一杯茶，“你还记得吗？老夫刚把你从西原幽地接回来的时候，你就像一只浑身长满了牙的小猫，谁也不让摸，谁也不让碰。”
林寒韶回忆起儿时的记忆，脸色微柔和：“当然记得。义父让我饱餐了一顿，吃尽了人间美味。在我飘飘然的时候，居然又把我关了起来，饿了整整三天三夜才给了一顿饱饭。”
太师挑眉道：“然后呢？”
林寒韶垂首道：“我开始乖顺，学会了畏惧，也学会了不轻易相信。”
太师道：“那也是你吃过了苦头才学会的道理。人都健忘，就算被打给点糖就忘记。”
林寒韶侧颜一笑，清艳的眸中漾开凉凉的波澜，“摇花楼的时候，义父利用孟爔对我的信任，蒙蔽了他们一次，使得孟爔姐姐险些丧命，危机关头您又让我用花颜阵救了孟爔姐姐。一条鞭子一口糖。大概明日，江阳王就要到上安了。义父这是打算利用第二次，彻底要了江阳王一家的命。”
太师抬首，光影浮动，他习惯于在谈笑之间谋尽天下，“你第一次来上安城的时候，不就是这样打算的吗。利用情之一字，牢牢套住孟家那个小子，随后徐徐图之，达成毕生夙愿。”
林寒韶道：“但我变了。”
太师淡声道：“但老夫的主意没变，已经开始的事情必须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到底。”
林寒韶望着太师，她语气平静，然而太师却感觉到了一股平静之下涌动的叛逆，她还是原来那只小猫，静则高贵优雅，动则张牙舞爪。
“义父，您纵容鸣双，呵护屠陈，为何独独对我如此狠心？”
太师看了她一眼，用微嘲的语气说道：“鸣双心中无怨怼，屠陈眼中无杂质。你跟他们不一样，你看尽人间繁华丑陋，明白嗔痴爱怨。你是一张已经描墨的画……”
林寒韶依然望着太师，她的目光妩媚又纯洁，“您是在担心，我会长成像我母亲那样……”
太师双手一顿，半张嘴像噎住了一般，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您放心，我不是我母亲。我没有她那颗通透的心，愿意为了天下放弃自己。您一直在让我做选择，但是这一次我想为我自己做一个选择，我是不会去放弃我应该拥有的东西的。”
日光透过窗台照进她的眼底，映得她柔美的神情错综复杂。她莫名厌恶这耀眼的日光，转身半掩双眸，却见脸上添了一层阴霾沉郁之色。
——
另一边，江阳王府的大门重新打开。
老管家跪在门口，眼泪汪汪直磕头，他战战兢兢道：“王爷……您终于来了，老奴都盼了……盼了快八年了。”
马上的男子已中年模样，却长须美鬓、疏眉朗目，看起来极为有风度涵养。他一脚翻下下高头大马，转身来到后面的马车旁，牵出了一位头戴帷帽的夫人。虽不见帷帽下的容颜，但身如轻烟美不可言。
他对着管家虚抬手，吩咐道：“起来吧。一路快马加鞭奔波，夫人身子有点受不住。安排安静的院落，让本王和夫人好好休整一下。”
管家连忙起身，将他领进了王府。
他正是孟爔的父亲、孟家的家主——江阳王。
按照祖制，藩王无诏不得进京。贤妃大葬本算逾制，如今“熙帝”独居绛华宫不问朝事，魏王监管国事，由他亲自代发了诏令。于是江阳王只带了贴身亲兵，低调抵达了上安城。在他到达上安的前一天，围在江阳王府的青烽军得到魏王手令悄然退开，仅留下飞鹰密谈暗中观察。
王府的朱红大门一关闭，原本畏畏缩缩看起来六神无主的管家立马变了副模样般，说话利索果断，神态谨慎老练。
“老奴已将王府仔细盘查过，确认所有的耳朵和桩子都已经清除。”
江阳王眉毛一挑，“此前阿爔身旁的那两个暗桩，你查清了？”
管家一福身，口吻恭敬：“老奴不曾查清。上安的土比较深，桩子埋得也深。虽然知道这两个人是桩子，是始终查不出埋桩子的主人是谁。幸亏世子聪明，让这两个桩子互相监视，无需把两桩子推出去又被塞来不知道在哪的新桩子，亦能把两桩子的一举一动握在手里。不过按目前的形式来看，那个叫花枝的桩子是魏王的人，而叫花腰的很可能是宫里的人。”
“宫里？”江阳王眼神缥缈，看向看不见的九寰城宫墙，自言自语道，“不是德妃就是贤妃。不过魏王那里已经有一个了，估计另外一个差不多肯定就是贤妃了。还是这套把戏，都玩不腻吗。”
管家接着道：“如今世子和郡主都被软禁在齐王府里。”
江阳王道：“如何？”
管家指引江阳王和夫人往内院走去，道：“齐王府被青烽军围成一个铁桶，进去难出去也难。”
江阳王看到管家安排的小院，三面环水，院子内还开满了蓝色鸢尾，他很满意点点头，继续道：“连你都说难，看来是真难。”
管家吩咐小厮安顿好王爷的亲兵，亲自打开院门，给王爷和夫人泡好茶，“如今时机的确不佳，加上我们多年来的经营在摇花楼中折损过半，否则老奴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把世子和郡主带出上安城，平安的把他们送回江阳。当年王爷把世子和郡主交给老奴，老奴就发誓一定要把他们照顾好。”
江阳王神色凛然，凝重道：“你做事，本王一直放心。所以说，只能在明天贤妃的葬礼上，本王才能看到阿爔和阿轻了。”
管家点了点头，“老奴已经在做安排了。”
江阳王拧起了眉心，对着管家挥挥手：“下去吧。”
管家吩咐侍女安排好了饭菜，躬身告退。
一直不言不语的夫人这才从内室走了出来，她摘掉了帷帽，终于见得其绝艳容颜。她的发色很特别，是不同于黑色的雅致墨绿色，发丛中还别着几只似真似假的蝴蝶发饰，尤其是飞扬的右眼角下方，还飘着一只淡绿色的蝴蝶刺青，看起来美得倾城绝世。不过相比林寒韶那种高贵的艳丽，夫人却是美得极具侵略性，仿若你多看一眼，那双凤目就能把你吃了一般。
她正是孟爔的姨母、江阳王的小妾——蝶夫人。此时蝶夫人眼角含笑，给江阳王倒了一杯酒，“王爷，一路辛苦了。喝杯酒解解乏。”
江阳王一改方才的温柔体贴姿态，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用嘲讽的语气道：“夫人的酒，本王可不敢喝。”
“还在生我的气呢？”蝶夫人不再谦恭，她端起那杯酒，自顾自饮了起来，话锋一转突变凌厉，“可王爷不好好想一想，现在这个局面不好吗。多亏得我给摇花楼里加了一把黑斑，如今上安与江阳已经势同水火面临决裂，你们虚伪的联合外衣即将破烂，王爷也能趁机接回阿爔和阿轻。”
江阳王吃了一口菜，“夫人不仅全身是毒，连点子也毒。”
蝶夫人又倒了一杯酒，“世间真是神奇，都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但却要女子温顺恭敬，行为一举一动都在各类女训女则之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江阳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大概就是为了预防世间多出几个像夫人这般毒的女子，在家不肯从父、出嫁不肯从夫，至于子吗，亲子还没有，阿爔也算你的儿子，不过你只要不害他就不错了。”
“王爷，我们从南水来上安究竟是干什么的？”南水城，便是江阳王在江阳的驻地。
“救本王的两个孩子。”
蝶夫人眼波含水，泫然欲泣道：“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有孩子，没有我这个夫人。你我同床异梦多年……”
江阳王面色一沉，不耐道：“本王的命都在你手里，你还有什么不满。五年前你给本王下了蝶毒，如离你十二个时辰必定暴毙而亡，使得本王不得不纳了你。这些年来，你和你背后的人打着江阳王府的旗号在各地狐假虎威，结果还不满足。上安城里摇花楼的春妈妈和牧雪都是你的人，你安排这些人围着阿爔又有何居心。你搞清楚了，你我异梦是真的，可从未同床。”
蝶夫人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露出风情万种的笑容。她俯身靠近江阳王，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迎面而来，就像她头发上的蝴蝶发饰伸出危险的触角。
女子嫩若葱白的手指抚过江阳王的喉结，从上至下一直到他的腰间，直到摸到了一枚冰冷的凤凰玉佩，她暧昧着靠过去挑逗道：“我能有什么居心，自然是爱慕倾慕王爷，这才不得手段嫁给王爷，哪怕委身成一个小妾也不在乎。我就不明白，我阿姐有什么好的，王爷你就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连碰也不肯碰我一下。”
“本王消受不起。”江阳王手一拂，不解风情地推开女子，同时拿起那枚玉佩用手绢轻轻擦拭，“听着，本王这次来上安是为了带回阿爔和阿轻。你若存心捣乱，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蝶夫人眼角毒媚，她隐约看到凤凰玉佩中，好似浮起了一颗红心。
如同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