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之路,漫长艰辛。
孟爔的腿只是经过草草处理后便拖着断腿,与林寒韶共乘一骑,往江阳奔去。一路风尘仆仆,遇到了无数追兵。
刚经历完一场恶战,他们身后横七竖八堆着是十几具影子楼暗卫的尸体。而孟爔满脸血污,甚至还来不及擦净,但那双眼却仍旧清亮无瑕,神采奕奕。刚刚经历又一场死里逃生,他浑然无任何沮丧或者颓废之气,反而由心底生出一种自由之气。
上安是座牢笼。
只要能活着离开便值得庆祝。
林寒韶掬了一捧水,仔细帮他擦拭脸颊,已经分不出他身上的血迹是他自己的还是追兵的。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孟燨微微一抬首,便能轻易闻到她鼻尖上传来的呼吸声,轻轻软软如同羽毛,一点点撩拨他的心,酥麻酥麻地一直撩到了他心底。
孟燨心下一动,顿时喉结一滚,为了掩饰自己稍微凌乱的呼吸还特意一偏头,故意“嘶”了一声喊出口。
林寒韶猛地一颤,立马用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关切道:“疼?”
孟燨又不是什么君子,还不是眼下这情况特殊,实在不适宜温存,追兵随时可能咬上来。他只能厚着脸皮讨点口头上的便宜,“心疼我了?”
方才还温柔游离在脸上的细手,一下子“啪”一声拍了过去,末了还用拇指和食指夹起一块皮肉,带着三分恼怒四分娇嗔,“不愧是桃花郎,脸皮真厚!”
玉麒麟突然晃了晃马头叫了一声。
孟燨眸光忽地幽暗,摇了摇头,说道:“这样下去不行?”
林寒韶一头雾水,“怎么了?”
孟燨坐在地上,换了个坐姿,他的腿自从在九寰城折断后,还未得到妥善的处理。
“追兵来了,玉麒麟在提醒我们快走!我们在路上已经赶了五天了,玉麒麟日行千里,但加上我们两个的重量行程减个半。我们离江阳已经很近了,大概还需要两日,我们便能回到江阳了。可是一直这样与追兵纠缠,实在不是办法。”
“你想怎么样?”
“喏!”孟燨用下巴指了指玉麒麟。
片刻后,追兵来到此地。他们看到遍地尸首,停下来辨认了下马蹄的方向便继续追赶。没人发觉不远处的小河边,还藏着孟燨和林寒韶。
林寒韶不解道:“你让玉麒麟独自驮着一块石头回江阳,借此引开追兵。但你腿脚不方便,没有了玉麒麟我们两个人三条腿,如何回江阳?”
孟燨掬了一捧水,直接泼到了她身上,还若无其事笑嘻嘻说道:“在江阳南水城,孩子都是泡在水里长大的。只要到了水里,就跟回了家一样,怎么会找不到回江阳的路。”
孟爔就地取材,找来竹子和藤条,扎了一个简易的小木筏。他行动不便,大爷一般指挥着林寒韶撑起木筏,顺着水流直奔而下。
两岸风景如画,若不是在逃亡,这日子简直不能太过美好。
但到了夜晚,山林的风带上河水的凉,林寒韶不自觉靠近孟燨的胸怀中取暖,她搓了搓手磨了磨牙,真想咬他一口,累了一整天后孟燨才大方从她手中接过撑筏的篙。她不得不怀疑他肯定是故意的,弃马走水路,压根不是为了摆脱追兵,而是为了上演这路温情。
但她一点都不讨厌,孟燨骨子里的温存多情与世家公子的锐利蛮横,正随着真相一步步剥开,渐渐化作了不动声色的城府。
月凉如水,圆月给孟燨的脸上镀了一层浅色的金。
林寒韶近乎着迷地看着他刚硬的侧脸,依偎在他颈侧以打发这百无聊赖的时光。按照预计,再过两日差不多就该到江阳地界。
竹筏的速度开始放缓。
水越来越深了。
忽地,水面出现了一朵朵涟漪。幽深不见底的水下,似乎藏着吃人的巨兽,危险悄然降临。
云月渐消,黑夜突降大雨。
孟燨猛地睁开半闭的眼睛,他手中无剑,只能顺手拿起长篙,对准水中涟漪。
风吹、人动、水破。
涟漪之下,飞出了一条条带着翅膀的鱼,长着獠牙直接咬向竹筏。
孟燨手中长篙如同打狗棍,对着恶鱼猛打。但鱼的数量极多,藤条被咬断,小竹筏一下子被水冲散。
两人双双堕入水中。
这下子可把那群食肉鱼高兴坏了,纷纷扑腾着卷了上去,撕的撕,咬得咬,活像饿了。
要是平时,孟爔压根不把这群鱼放在眼里,如今靠近江阳地界,哪群鱼胆子这么大,竟然敢袭击他!但现在是在夜晚,这群鱼压根不是凭空出现,尤其是靠近江阳地界,靠近熟识各类奇术的蛮族区域!
背后必定有人!
林寒韶伏在孟爔背上,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除了额角被咬了个小口外,基本毫无无伤。这个小口还是孟爔手中竹篙的误伤,那群鱼压根近不了她身。
倒是孟爔英雄救美,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完整的好皮。即使他是一个男子,天生一副好皮相,但旧伤未愈,新伤又来,这张俊脸也经不住这般三番两次折腾。
她心疼得拿出鸣双的驱虫粉,满脸舍不得的模样,只用指尖捻出那么一小撮,轻轻涂在孟爔的脸上。顿时恶鱼作鸟兽散,不一会儿便翻了肚皮成了死鱼。
孟爔顿时傻了眼,敢情你那里一直没鱼咬,不是我护卫有力,而是早就有防备。但是你竟然早有防备,居然不跟本世子分享,害得我一直一个人在当鱼食。他反手扑过去,对着林寒韶雪白的脖颈下嘴,微微咬出了一片红。
他看着红色印记,满意道,“太过分了!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有舟同渡有鱼同吃。”
林寒韶用力推开他,“反正你皮糙肉厚,那几下不过是挠痒痒,没必要浪费宝贵的驱虫粉。”
孟燨无比认真专注的看着她,轻声道:“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现在我们是在水中。所以,你怕蛇吗?”
林寒韶顿时觉得浑身寒毛倒立,“什么?”
孟燨重复了一遍:“蛇。”
林寒韶霎时面如菜色。
孟燨深深望了她一眼,了然于心。
竹筏已经散开,拼不到一处。两人浮在水上,力气迟早会用光。他抱住最大的一根竹筒,让林寒韶坐到上面,自己则在冰凉的水下推着竹子前进。
周围一片寂静,唯独剩下雨滴轻轻落在水面的声音。
“水流的波纹再次发生变化。
林寒韶呼吸一促,心跳顿时没了章法。
孟燨小声喊了一句“不好”。
果然是蛇!
这回什么驱虫粉都不管用了,水底下无数蛇形白光涌动,林寒韶已经发不出声音,她浑身僵硬,甚至不敢低头去看水中,紧紧缩成一团蜷在竹筒上。
孟燨无奈摇头,这个女人不怕天不怕地,居然怕蛇。当然他现在也很怕,但怕的不是蛇,而是人。这片水域莫名出现的恶鱼和水蛇,绝非偶然,必须尽快摆脱。
也不知道,缠上来的这些蛇,有毒没毒。
孟燨忙而不乱,他本就在江阳南水城中长大,自小便与蛇打惯了交道,打蛇打七寸,即便是在水中,蛇的数量众多,倒也不算难对付,偶尔漏了的一两只缠上来,也是无毒的小青蛇。
要是阿姐在的话……
孟燨还来不及感慨,忽地背脊一凉。他反应迅速,一反手把背后的蛇拖开,借着微弱的水光一看,只见蛇口的獠牙泛着青光。
坏了,这条有毒。
孟燨感觉身子越来越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水下拖住了他。他单手一使劲,手中毒蛇直接破裂。
林寒韶已经顾不上害怕,她急忙拿出鸣双留下的丹药,也不管有用没用,先给孟燨喂了一颗。
“怎么办?”
孟燨呼吸越来越重,嘴唇发青,他被林寒韶拖上了竹筒。两人的重量使得竹筒没了平衡,左右沉浮摇摆。孟燨在意识清明之际,恍惚中看到远处水面的有一块浮起来的黑影。
似乎是块石头!
他撑起最后的力气,把手中竹篙当成鸣风,用力挥向了那块石头。同时意识开始涣散,他浑身无力瘫软下来,只能眼看着一条条毒蛇吐着信子围上来。
这时,一只黑色的手从水下伸了上来,搂住了即将晕厥的孟燨,塞了不知道什么东西进孟燨的嘴中。
林寒韶本能踩了黑手一脚,但这只手滑不溜秋,一下子没了踪影,再看见时变成了一团人形的淤泥,紧紧附在竹筒上。
同时,天空中飞来了无数水鸟,直接啄食水中毒蛇。
片刻后,孟燨缓缓睁开了眼睛。
“少爷!”人形淤泥兴奋出声。
“黑子!”孟燨认出了眼前的黑影,正是南水城江阳王府中仆役的孩子,浑身黑不溜秋如同泥鳅,水性堪与鱼类相媲美。他惊奇道:“你怎么在这里?”
“昨日一匹浑身雪亮的白马到了南水城后,郡主便让我们沿着河道找您。喏,您看,郡主英明神武,还让我带了飞鸟,刚好吃了那些围您的蛇。”黑子指了指天上盘桓的飞鸟,高兴说道,“果然就让我先找着了吧。”
孟燨揉了揉额头,又顺手搓了搓林寒韶的手,她这回真是被蛇吓得不轻,现在还浑身冰凉,“看来,玉麒麟已经回到南水城了。果然是阿姐,一看玉麒麟便明白了。”
林寒韶抖着问:“什么意思?”
孟燨脱了外衣,把她紧紧裹住,轻声道:“玉麒麟这种神驹,精通人性,不可能弃主不顾。阿姐定是看到玉麒麟先回了南水城,一明白了我们得求救信号。”
黑子拍拍手道:“对对,我们郡主真是太聪明了。不仅让我带了飞鸟,还顺便让我带上蛇药,不然您真是凶多吉少。”
不远处的水面似有人影晃动,孟燨神色倏忽凝重,沉声问道:“这片水域是谁在管理,为什么会有恶鱼和毒蛇攻击我?”
黑子一看,大惊失色,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叶小舟,牵浮着孟燨往小舟游去。
“少爷,我们要快点走!这片水域是云屏寨的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