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意识到我们终有刀剑相向的那一刻起,你就必须准备好。”魏王手中的雷霆泛着白光,如同一只呲牙咧嘴的野兽,对着猎物发起最猛烈的攻击。
孟爔一抹嘴角淌下的血滴,倨傲道:“准备什么?”方才两人交锋之时,电光火石已过招几回。孟爔赤手空拳,对着手持雷霆的魏王,几乎毫无胜算。左边刚避开雷霆的刀锋,孟爔眼疾手快,利用魏王右眼不便的视角,对着魏王的右后腰偷袭。哪知魏王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反手又是一剑,孟爔躲避不及,被雷霆击中几乎就是死,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闪回了魏王前面,生生挨了魏王实实在在的一脚。
“要么从我剑下死,要么……”魏王顿了一顿,对着孟爔的胸口又加重了一脚,他把雷霆重重插在了孟爔儿侧,刮起的刀锋直接切断了孟爔鬓角的几根头发。他单膝跪下,两眼直接望进孟爔的瞳中,一股明显与孟爔不同戾气和狠劲浮了出来,“要么杀死我。”
“杀死你?”孟爔躺在地上,仰视上方极富压迫感的魏王,“恐怕比我说我要去当熙帝还难,但是我也还不能死。”
孟爔的上半身在魏王眼皮子底下和雷霆的压制之下,完全不能动。他趁着背后死角,下半身屈膝打算对着魏王的命根子进行惨无人道的致命打击。
“死都是一样的,但活着却不一样。你想保护的东西太多,而我则是想要毁灭更多。”魏王压根连头都没回,哪怕一只眼已失明,背后空气的细微流动也逃不过他天生武人的警觉性。
他反手一抓,钳住了孟爔膝盖,暗劲一动,直接卸下了孟爔左腿膝盖。随着孟爔嗷的一声,魏王另一手¬¬¬¬又捏住孟爔脖颈,重重压了下去。
魏王幽深冷漠的黑瞳撞上孟爔因剧痛而涣散颤抖的双眼,他一字一句仿若烙印一般刻入人心。
“你永远没有我狠。”
孟爔眼神涣散,全身痉挛发抖如同力气被抽走一般,挣扎的双手渐渐垂了下去。
魏王瞳仁一暗,终究微微松了松手。
就在这一刻,孟爔眼神忽地聚焦,右手以迅雷掩耳之势一拳打在了魏王眼罩上面。
银色眼罩应声碎裂。
魏王浑身一僵,本能用手掩上自己空洞的右眼。那块伤疤如同耻辱一般,时时揭开过往结痂的伤痕,再度经历一次流脓流血。幼时的种种怀疑和猜忌,少年从军的软弱和无助,踏尽鲜血白骨,站立在一堆堆的坟头之上,他深感自己的身后无人。无论是高位之上顶礼膜拜的父皇,还是嫡亲却虎视眈眈的舅父,亦或是血脉相连却天生必然对立的皇长兄,每个人都只是拿他当做棋子。他要自己拿起一把剑,重新杀出一个未来。
孟爔抓住魏王失神的瞬间,完全不顾右手献血淋漓,双手抓住魏王胸前的衣襟,他摸到了一片羽毛形状的物体后,猛然仰起上半身,生生用自己头撞在了魏王头上。
孟爔这一撞,真的使出了吃奶的劲。“砰”一声,两人分别向后倒下。
魏王已然从茫然的边缘清醒,他眼睛通红,俨然已经到了暴怒的状态。一个鲤鱼打挺,魏王迅猛站直,拔起地上雷霆,向着孟爔发出了致命的一剑。雷霆重剑的剑尖裹着张牙舞爪的电蛇指向孟爔脆弱的咽喉。但孟爔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
眼看剑尖就要刺穿孟爔,火蛇倏忽消失了。
不止雷霆剑身的火蛇,就连雷池的闪电,霎时间统统哑了火。
雷霆剑,突然变成了一把普通的重剑。
怎么回事?魏王维持刺杀的姿势,百思不得其解。胸口炙热难挡,像是被火灼伤一般刺痛。他刹那间仿似明白了什么,一低头,翻出衣襟内他贴身保存视若护身之符的那片鸿羽。
可惜那片鸿羽已被烧焦,他一碰便化成了灰,消散在空气中。
这是他一生之中不曾得到也无法抓住甚至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恋。
没有火蛇的雷霆剑,孟爔用双手也可勉强抵挡住。他咬着牙,跛着碎裂了膝盖的左腿,勉强站立,疼痛令他呲牙道,“我一直认为我们刀剑相向的日子,应该还很远。但从意识到我们终有一战时,我对你便从未掉以轻心。”
魏王眼底隐忍痛意,蓦然问道:“她也是吗?”
“什么?”孟爔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尔后才明白了魏王的意喻,“山海经中记载,有鸟焉,其状如枭,人面而一足,曰橐,冬见夏蛰,服之不畏雷。我阿姐在你当初中毒的时候给你的那根鸿羽,便是这橐羽。”
魏王的脸色越变越黑,孟爔这几句稀疏平常的轻描淡写,他听了却如万箭穿心。他视若珍宝只敢深埋心底的心意,到头来都只是一个笑话,任由她随意糟蹋。疼痛一点一点从心底生出来,生生挤满了五脏六腑。
孟爔继续道:“不过当时我阿姐救你的心意是真的,但想着用来防你的心机倒也不假。冥冥天意,没想到橐羽在这关键时刻倒是帮我解了围。手持雷霆的你我是绝计打不过,如今橐羽令雷霆暂时没了威力。你我都算赤手空拳,力气不要讲,技巧的话我还是可以跟你拼一拼。”
魏王的声音沉寂,阴沉目光中透露出阴霾沉郁之色,他仿似自嘲道:“本王现在居然可笑得感到后悔。”
孟爔一怔,神色转为凝重,缓缓道:“你后悔什么?后悔曾识得的江阳世子孟爔我,还是后悔没在更早之前,便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杀了我。青灵山神墓之中,你已经下手了。”
魏王目光平静,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神态,“本王并不是天生杀戮,而是有人利用人之贪念,精心布好了一个陷阱。万境一辙,世人迷妄,你就不要把我当圣人了。既然都在这个九寰局中,便接受局面的规则。你我本就无情,便也谈不上什么耐久之交。”
魏王果断丢掉笨重的雷霆,转身取了一枚轻巧弓箭,对准天上的凤凰。盘旋在天上的凤凰感应到来自魏王的威压,纷纷发出清鸣。
赤色凤凰朝着魏王,喷出了金黄的火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孟爔轻颤了颤嘴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痛快点吧。这么些年,还没曾放开手脚跟谁打个架。”
孟爔掰动手指关节,咯吱咯吱准备摩拳擦掌。
魏王轻轻冷笑,朝着临清湖的方向点了点下巴,“你已经没有时间了。不止金莲,还有雷池。虽然你一直在极力掩饰,可是本王能感觉到来自雷霆的愤怒。橐羽封住雷霆的时间,恐怕最多不过一炷香。”
孟爔一转身,才发现这须臾片刻,金莲花瓣已陆续展开,唯独剩下中间两层,正含羞待放。金莲盛开,冲天而起的清香气息扰乱了凤凰的感官,它们再不愿听从江阳王一行人的任何指令,挥翅欲往东南而飞。
孟爔不过片刻的转身,便被魏王抓住时机施展破阵诀绕到孟爔身后,稳重不失的下盘功夫令他从身后牢牢制住孟爔,单膝狠撞孟爔受伤的左腿。纵然没有了雷霆重剑,但魏王多年从战场地狱练就的厮杀身手,远远不是孟爔这个处在上安城中逍遥自在的王侯世子学那么几门绝世神功便能比拟的了。
战斗,除了技术,还需要经验值来凑。
孟爔再次被魏王按到了地上摩擦,他除了偶有还手的那么几下,几乎是被魏王按在地面上狠揍。
孟爔一张俊脸被揍得鼻青脸肿。
魏王扬起头,眼神阴鸷,他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直穿半空中的凤凰。
齐王妃坐在青鸾背上,焦急得狠拍青鸾颈部,要求它往下飞。但青鸾仅回以几声低呼,仍旧只是紧跟在赤色凤凰身后,不断向前飞。
“父王,我要留下来。”
未等江阳王开口,蝶夫人抢道:“你留下来?你留下来什么都做不了。凤凰可不是家禽,它是万鸟之王。既然它选择了往前飞,那就说明前方是正确的方向。”
齐王妃道:“凤凰不肯飞下去,我便自己……”
“不行。”这回蝶夫人还未开口,江阳王打断道,“阿爔不是只有你。更何况,你还有才出生没多久的孩子。”
齐王妃心中一紧,想到了还留在齐王府中的晅儿。自己前尘未卜,齐王如今又失踪,往后该如何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江阳王。”林寒韶的声音突兀响起,她一直跟在蝶夫人的鸑鷟的尾巴上,直到此刻才出声,“你们别争了,还是我下去陪他。不过,我需要你们帮忙,让鸑鷟飞到最高的地方,能有多高就飞多高。”
江阳王目光审视于她。
这是一种天然的对于莫名出现在独子身边且身份存疑的女人表现出来的怀疑和质问。
“你不相信?”林寒韶一偏头,嘴角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一副不是善茬的刻薄模样,“你不相信我,但你也要相信孟爔。就算你和我一样,对什么都不相信,至少你可以相信美人蛊。如果孟爔死了,我也会死的。何况这宝贵的一炷香时间,是他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你们可别再犹豫了。”
她停了停,“这里是九寰城,曾经是我父皇和母亲的城。我的母亲她给我留了最后一样东西,叫九天阵。”
太师想要翻天,娆姬皇后便给九天。这对师姐弟之间的斗争,永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过世事难料,太师带着师姐最后一缕魂魄闯回了师门,而遗留在九寰城的九天阵,则变成了林寒韶是手中最后的倚仗。
她要救她的他。
随着一声声清鸣,凤凰朝着东南远飞。
林寒韶从天而降,她虽一身素衣但脸颊眼角裹挟着无尽暖意,向着她的向往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