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水城于葬花夜以花船为障眼法发动夜袭,却如隔靴搔痒浅尝即止。
江阳军以近百人的代价在青烽军驻地附近炸毁了二十艘花船,花船残骸至今漂浮在护城江。
而青烽军则损失了近千岗哨,他们的遗体被就近掩埋在了护城江旁。
本以为夜袭之后青烽军必定会一反常态疯狂反击,南水城内上下严阵以待,就连老弱妇孺都在家中布起了陷阱,只要青烽军敢入城便是鱼死网破。
不料等了半个月,愣是连水花都没有。
除了江阳的几次故意挑衅,青烽军的守卫依旧如同门神一般。
只防守、不攻击。
非乃青烽军惯常的凶悍勇猛作风。
十日后,江阳王府。
齐王妃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婴儿用的包被,激动得差点哭了出来,哽咽道:“这是晅儿的被子。你看上面的这朵鸢尾,是我亲自绣的……”
孟爔凑上去,仔细看了一下,尔后才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绣的是鸢尾啊。”
齐王妃立马忘了掉泪,赏他一个白眼,“不然是什么?”
孟爔嘿嘿笑了笑:“什么都可以,就是没敢往花花草草上面想,乍一看还以为是只披着紫帽子的小青蛇。不过阿姐你想想,现在是魏王正跟我们打仗,他为什么带着晅儿来前线。他想干什么?”
被孟爔这么一打岔,齐王妃这才从泛滥的母爱中剥离出来,重新认真思考。
“魏王出动青烽军围攻南水城,用的借口便是晅儿在江阳。如今他带着晅儿来江阳,莫非是想掣肘我们,让我们不战而降。”
孟爔点点桌子,问道:“不,这恐怕是计中诡计。阿姐,你印象中的魏王和青烽军为何?”
齐王妃微微抬起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孟爔背着光,光影从他的剪影四周透出来,从前那个捣蛋、顽皮、莽撞的少年一下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睿智、有度的王府继承人。
她微微一晃神后,沉着道:“重甲铁骑、雷厉风行、杀人如麻,是一支能令任何敌军都闻风丧胆、分崩离析的军中之王。”
孟爔敛眸,神色倏忽凝重:“江阳军与之相比呢?”
齐王妃眯了眯眼,神色中漏出几股煞气:“有如虎狼和龙象。虎狼历练于荒原沙漠,强敌环伺,在最恶劣的环境之中以残酷的方式站到杀戮顶点,而龙象则在山水之中本就是庞然大物,吞江纳海纵横山野。”
“所以父王才定下了瓮中抓虎狼的计策。不过实在太异常了,青烽军此次的行为完全不像魏王的作风,隐忍对峙又处处漏出破绽,好像军中就竖起那么一面我们看不着摸不见的白旗在对我说——来撩我呀来撩我呀,我这心里忽上忽下,有似乎有种挠心挠肺的痛感。这些话又不能到处说,我也就只敢跟你说说了。”
孟爔叹了口气,拉过一张椅子耷拉着脑袋坐下,完全不见了方才神采奕奕,显得无精打采。
齐王妃心里一冒火,伸出手习惯性去揪弟弟耳朵,百揪百准。
哪知今日竟被他躲了过去,还提前被发觉导致她的手尴尬悬在半空,揪也不是放也不是,太没面子了。
孟爔见状,贴心地又把自己耳朵附上去让阿姐揪,嘴里却嘟囔道:“你只能揪这最后一次了,我如今都当了舅舅,以后你要记得给我脸,我这舅舅才能当得威风。”
齐王妃差点眼泪有飚了出来。
孟爔偏着头,轻轻道:“阿姐,你放心。先不说之前得到的消息说晅儿在青灵山神墓,如果这次晅儿真的在魏王手中,我一定会把他带到你身边。不过我还是认为这是个套,故意扰乱我们视线的圈套。自从我上次查探魏王辎重营,本意是对青烽军此次的整体辎重库存摸个底,不料却发现了一些婴儿用的器具,然后又是城中奶娘失踪,你又偶然捡到了这么一块包被。不得不令我们浮现连篇,认为是圈套置之不理,可万一真是晅儿呢?但如果压根没有晅儿,那魏王究竟在谋算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王妃下意识伸手去擦自己的眼角,却已被孟爔快了一步。
他轻轻帮阿姐擦去了眼角的湿润。
“阿姐明白你的意思。再过五日便是朔月,是你和父王定好计划出城的日子。阿姐答应你,在一切没有结束之前,我会安心呆在王府中等你的消息。所以你也务必保重自己,平平安安回来。”
齐王妃顿了顿,握住孟爔的手。
“晅儿就交给你了。”
五日后。
风高,月黑。
江面平如明镜,不带一丝涟漪。
青烽军内,年轻的斥候正在营地内,爱不释手把弄着新的飞鹰面具。他长得浓眉大眼,典型的北方男子长相,大概年级尚浅还不足十八左右,年轻的脸庞仍旧稚气未脱。半月前江阳军花船偷袭,他在江边值守,奋勇果敢的杀死了八个江阳军,论功行赏之时直接被调到了魏王的亲兵队伍影子楼内,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飞鹰面具。
忽而一声冷肃的哨响,他全身一激灵立马跳起来,有点生疏但又麻利套上面具,跟上影子楼中的飞鹰前辈。
不一会后他便接到了军令——今夜是决战,影子楼的任务是片刻不得离开魏王。
此刻的斥候有点晕乎,他自入伍以来,只在远处遥遥见过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魏王,从未像今夜一般离自己心中的神如此近。青烽军中的男儿,谁不钦慕魏王的威名,谁不想成为流袂如风、气质凛冽、风华绝代的将帅。
而他魏王,是天生的将帅。
小斥候站得跟树一般直,紧张的守在了主帐外。
骤然一阵阴风吹过,一股带着刺痛的异样迫使他倏忽闭上了眼睛。猛然间想起今夜的职责,小斥候强忍疼痛睁开了眼,却感觉一滴带着腥味的液体从眼角顺着脸颊留到了颈部。
他好奇地伸手一摸,正想细看才发现四周诡异的黑,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清眼前之物,他急忙把手指放到鼻前。
这味道,是血。
谁的血?
蓦的一声厉喝从背后传来,那是魏王的声音。
“闭上眼,别睁开。没听到我说话之前,谁都别动。”
小斥候本能又闭上了眼。
一道红光从天而降,即便闭着眼都能感到光线的灼热。
小斥候心想,要是睁着眼岂不是就要瞎了。
恍然间地动山摇,像是山移水动,仿若被什么不知道的庞然大物搬开山移开水,从地底下冒出来。
但四周虽脚步急促,却仍能感到忙而不乱。
原来魏王殿下是早有准备了。
“走。赶着这辆马车,冲到前面去。”
小斥候闻言,这才敢睁开眼睛。他一睁眼,立即便魔怔住了。魏王的主帐一掀开,里面露出一辆豪华精致的马车,马车的前面竖起一架小小的风车,角落处还挂着一面摇摇鼓。
魏王殿下出征从不用马车,这马车又是给谁准备的?
青烽军营内,谁人不识神骏踏雪。
小斥候揉了揉眼,微微还有些刺痛,眼前还是此前的营地吗?只见偌大的营地内所有的帐篷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大堆放整齐的矩形长箱大车,这些箱子还是昨日工部尚书程大人亲自派人送到营地。
更可怕的是,他抬头望天,天际泛起了诡异的红。
他再看旁边的同伴,才发现面具之下,几乎人人耳廓到脖颈的地方,都还带着干透的血迹。
方才那血,是他们自己的血。
眼角流血。
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你害怕吗?”一双柔软的手搭到了小斥候的肩上。
小斥候回过头,才看清她是魏王帐中常出现的侍女,也是影子楼中一员。
“我……我……我……”他哆嗦着上下唇,才发现说话说不利索。
花枝淡淡道:“我记得你,今天是你第一次带上飞鹰面具吧。不要害怕,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江阳军的障眼法而已。你看到的一切,有些是真的,也有些是假的,一会过后也许还有更可怕的景象。你越害怕就越恐惧,越恐惧就越容易死在这里。所以你不能害怕,只有不害怕才有机会活下来。”
小斥候抬眼望四周:“可是……敌人,敌人现在在哪里?”
花枝按住他的手:“别放松警惕,敌人无处不在。”
“您手中拿的是什么?”
花枝俯下头,抖了抖怀中的小包袱,忽而又庄重抱起,宛如抱着真的婴儿:“这是我们殿下准备的障眼法。”
说罢她朝不远处的魏王久久看了一眼,向来淡漠的女子眼中似乎藏着无限的温柔眷恋,直至军中的号角响起她才钻进了马车中。
魏王殿下一身金甲,于黑铁潮中闪闪发光,如同神一般。
他大步跨上踏雪,勒紧缰绳。
踏雪前蹄在原地高高跃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后落地,紧接着一声烈马嘶鸣。
“青”字旗高高竖起,魏王一马当先。
一声“跟我冲”,立马吼得全军上下热血沸腾,忘记了周遭诡异的可怖景象,如狼似虎勇猛向江口靠近。